方沅笑笑,“也是,账目没头没尾,作假也有可能。不过账目不管是真是假,乞丐也不过受人指使,张川也不必下药祸害乞丐,既失分寸,又无用。”

    杜昱呵呵一笑,“怎么无用?背后的人若是还想利用乞丐做些什么,怕是不能了。那些乞丐即便有心,也无力了。一旦背后人施展不了,此事真假难辨,不过几日便会烟消云散。我还真希望那人还能做点是什么,好让我看个热闹,否则我这日子当真无聊。”

    方沅看着他,“郎君体弱,多睡会儿才是正经事。”

    方沅出了门,隐约听到屋内一声嘀咕,“又睡。”

    她回头瞄了一眼,屋里霎时无声。

    回到自己的屋子,方沅半靠在榻上。不多时,珠音回来了,从小红那儿带回来的消息和杜昱那边的相差无几。

    方沅当即便让人备车去了城外的粥棚,停在不远处查看。

    粥棚排满了乞丐,还有些乞丐两两搀扶,一看便知是服食大寒之物后的样子。

    “粥里放了天星葵,这些乞丐也是要喝了再喝?”

    “姑娘要施些药材给他们吗?”

    珠音记得,方沅以往不愿替人们诊治时,就会施钱给他们看诊,遇到拿了钱不愿去看病的,便另外找大夫看诊,然后买了药材给他们。

    好有时间去替富贵人家看诊。

    方沅瞄向粥棚外,瞧见几个小厮正在卸麻袋里的药材,远远看见地上落了切片的药材。

    切片?

    她记得,天星葵是叶子入药,不曾有根茎切片的。

    下了马车,方沅捡起药材细看,这不是天星葵,而是华实。

    华实?华实乃温补药材,能消散天星葵的寒性。

    方沅提步进了粥棚,看守的人正要呵斥她排队,瞧她穿得光鲜,便道,“贵人是……”

    方沅随口应了,“我是大夫。”

    她低头,瞧见锅内粥里翻滚的是切片的茎秆,正是华实。

    方沅松了手,“不放天星葵了?”

    看守人闻言连忙拉开方沅,“半个时辰前就换成了华实,说是有人搞错药了,本来就该是华实的。”

    方沅长应一声,“原来如此。”提步出了粥棚。

    “怎么回事?”她看向珠音。

    珠音指了指对面,压低了声音,“姑娘,是杜家的人。”

    是杜昱?

    杜昱让人把药材换了?

    倒是无需她费心思施药材了。

    说到底这些乞丐是替她受过,她心中不忍。

    “这个杜昱,到底要做什么?”方沅重新坐上马车,离开了粥棚,“他是个……心善的?”

    今日的几句交谈,方沅一点都不认为杜昱是个喜欢大发善心的人,但是换药材一事,倒是她没想到的。

    珠音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听说无病时颇有些抱负,生病后的事倒听得多,各种玩乐什么的。”

    珠音在“各种玩乐”上重重咬了字,似在强调。

    方沅道,“今日杜昱特意找我过去,让侍从跟我说了这件事,还说,账目一事无伤大雅,现已有人当此事为假了。”

    这话分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知道她要对付张川了?

    还颇有几分火上浇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这……那姑娘打算怎么办呢?”

    方沅右手扣指,轻轻敲击左手手掌,“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姑娘的意思是……”

    “把原账本扔出去。”

    啊?

    “姑娘不是说,账本在手里或许哪日能起大作用呢?”

    方沅咧嘴一笑,“现在扔出去,便是最大的作用。”

    次日,京城商人张川中饱私囊之事再次点燃人们的激情,因为,原账本出来了。

    就在前一晚,众人在群芳馆听曲的时候,水灵灵地随着花瓣掉在了台下。

    台下不乏官宦之子,几个胆大的,顺着花魁的琴音细念了账本条条目目,众人争相传看大打出手,最后还是京城的神勇军出面,平息了打架一事。

    顺便收缴了账本一册。

    柳铭刚穿了官袍,从自家府里刚过来,就瞧见神勇军的人坐在堂下。

    神勇军的副将见他来了,起身抱拳,“昨日群芳馆有人听曲打架,收缴账册一本。将军说,京城打架一事,向来是神勇军平息,京兆尹询问缘由等,这账本也是打架一事的证物,所以让属下交给柳大人。”

    柳铭回礼示意,从他手里接过账本,略翻了翻,里面记载的是六年前的药材买卖账,还有一些马车等货物的买卖账,对接的有太医院,也有光禄寺等地。

    无一例外的是,账本里里面卖价记了两个,一本账下来,差价有近千万两。

    六年前,张川已经在替宫里和朝廷采买药材和货物了,这么说,这是张川的账本。

    张川中饱私囊的事柳铭也听了一耳朵,后又听说是假的,他也没放在心上,可如今翻了翻这账目,瞧着是真的。

    这事儿可大了。

    柳铭拿这玩意儿跟握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知道了。”

    送走了神勇军,柳铭转头问京兆府少尹王宗力道,“审审那几个打架的,都有谁?”

    “回大人,下官刚去瞧了两眼,”王宗力答道,“有监察御史的儿子,还有个是户部度支司的儿子,另外还有几个国子监的监生。”

    “就是几句口角,大人来之前便都省过了,都争夺要看这个账册,喝了些酒,又一时情急,这才大打出手,惊动了神勇军。眼下都各回各家了。”

    真是好极了,柳铭心道,正撞刀锋上了。

    御史台负责上书弹劾,户部负责坐实,国子监负责煽风点火,不出两日,朝野遍知。

    “把这账本誊抄一份拿给光禄寺,问问这些价是否如此,查验账本真伪。”柳铭递出账本,交代少尹王宗力,“注意保密,保护好账本。”

    群芳馆的事虽不如乞丐散账目的事浩大,但在朝中大员中散播速度奇快,每一个跟此事有关的官员都开始翻账本,没责任的力求不被卷进去,有责任的便开始想办法推到张川一人头上。

    而庆王,因庆王妃生辰已近,上了请官商的奏章后就去了京郊行宫,带王妃去泡温泉了。

    所以,待他拿到消息的时候,京兆府尹柳铭已经同光禄寺、太医院等各处查证了账本为真,并上书朝廷,请求三法司审查。

    庆王半夜匆匆叫开城门回京,侍从跪在马车上回话,“回王爷,陈公公递话出来,说是奏章已经送进宫了,皇上瞧见很是生气,特宣您进宫觐见。”

    “这个张川,做事也太不谨慎了。这种账本怎么能留在手里?还闹得人尽皆知,”庆王只觉头痛欲裂,已然没了哪日在杜家的开心愉悦了。

    庆王妃替他轻轻按压鬓角,“王爷莫要心急,事情或有转圜之机,张川那边不是还没问话吗?而且张川一介商人,怎么够得上三法司这样的规格来审查呢?”

    “我是担心此次封官。”庆王手里来钱的地方唯有张川一个,外面瞧着庆王是皇帝独子,平日待他如待太子一般。

    可他却清楚,他只是在朝廷上有那么点声势罢了,军队、盐务、漕运等等,都在皇帝手上,一分也不肯给他。

    此次请封张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接手盐务和漕运两件事。

    若是封官不成,日后又要重新培养人,不知道还要多少年以后。

    庆王妃安慰道,“王爷,不如今夜我替您问问张川?咱们总要知道多些,才好在朝廷周旋。”

    庆王点点头,“眼下朝廷的人不清楚张川是我的人,就是封官也不是我的名义。你记得去问时悄悄的。”

    “妾身明白的。”庆王妃眉眼如画,笑得温婉,柔声细语地继续安慰庆王。

    庆王回府换了衣冠才进了宫。

    皇帝常住的宫殿是紫宸殿,此时虽是冬日,紫宸殿外围却大开着窗户,只在柱子处挂了纱幔,只因皇帝觉得冬天冻一冻,能强身健体。

    庆王在外间止了步,门口候着的公公先来见礼,“王爷稍安,皇上刚进去,陈公公正在里面伺候,约摸还要一个时辰。”说着便指挥小公公给庆王搬了椅子。

    庆王生坐了一个时辰,才被皇帝叫了进去。

    “你看看吧。”皇帝隐在纱幔之后,浑厚的声音落在大殿里,似有回声。

    庆王拿起账本,一页一页看过去,“回父皇,儿臣已看完了。”

    “不想说点什么?”

    “这……”庆王道,“此账本无头无尾,看着像是六年前的账本。”

    “怎么?叫你来的人没给你回话吗?”皇帝的声音忽然提高,“没告诉你前因后果吗?”

    庆王随即下跪,“回父皇,来回话的人只说了是皇商张川采买出了问题,儿臣并不清楚其余的事。”

    皇帝从纱幔后出来,并不是以往皇帝的模样,胡长及腰,头发已显花白,一身白色绸袍,层层叠叠,颇有仙风道骨的意思。

    “近日,有人写了封奏章,说为减朝廷冗余,有些管理采买等事,该分出去,让商人们去做,其中重点点了张川。说张川兢兢业业,干朝廷采买已有十二年,替朝廷省了不少钱,他就是这样省的?”

    “卖给朝廷的东西,比外面寻常价贵上十倍不止。朕的钱、朝廷的钱,倒是被个商人搜刮去不少。”

    “此事,与你无关?”

    庆王如遭雷击,“回父皇,此事怎会与儿臣有关!儿臣从未见过此账本!”

    “那替张川请官一事,可与你有关?”

    “这也与儿臣无关。”庆王回道,“若非说与儿臣有关,那便是朝廷事与父皇有关,而儿臣与父皇有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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