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络川步履缓慢,朝山上走,仍然是穿过那片蒲公英之地。

    有时两手臂上下摇摆,故意打散身旁一圈的白色毛绒球。

    玩够了,抬起头时,忽然定在原地。

    前方站着一个人。

    黑顺的长发束起,遥远地注视她。而她也正好看到他的目光了。

    光风霁月的绝世天才。

    是她师父。

    心脏麻麻的。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走快点,还是走慢点,磨蹭过去。没想明白,于是愣在原地良久。

    久到她能听到师父的一声轻笑,流淌的白色绸布倒映天光,随风飘荡,神仙朝她走来。

    距离还有几步时,姜络川动了,主动走过去,故作轻松地问:“师父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唔,那还挺多的。”元年槐笑道。

    姜络川不可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什么叫……那还挺多的?

    她今天不就没听崔眠的课吗,再不就是刚刚的认错父母事件。

    “不想听一听?”

    对方弯着腰,声音凑到了眼前,姜络川垂下眼,点了点头。

    “啊,那我得好好想一想啊。可别漏了你的什么光荣事迹。”元年槐站直了。

    姜络川挤出一点小小的声音:“师父,应该还没有那么多吧。”

    元年槐闷出几声笑,摸了摸姜络川的头:“怎么?真背着师父做了什么亏心事啊,反驳的这么心虚。”

    姜络川一声不吭,半晌没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对方笑眯眯的样子。

    元年槐的五官其实是浓墨重彩的绮丽,但是合在一块,就像一朵安静的睡莲。

    紫色奇异的睡莲。

    笑起来像晚间睡莲慢慢绽开,一瓣一瓣往外延伸,很柔和。

    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元年槐的眼神特别温柔,虽然有点玩笑的意味在里面,可让人一点都不恼。

    姜络川忍不住全盘托出:“师父……我最近表现的其实挺好的,就是昨晚练剑太困了,所以今天……嗯……今天一不小心在崔长老课上睡着了。”

    对方拖长尾调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姜络川心虚地直视对方,强忍着不低头不回避。

    “当然。”

    总不能把我今天跑出去见父母,结果人家不是我爹娘这种乌龙事件也讲出来吧。

    元年槐长长的睫毛弯出漂亮的弧度,眼神移开的那一瞬间,姜络川压力倍减。

    他思考了一会儿:“为师让你夜晚修炼是不是太辛苦了……不如从今日起,晚上修炼时间从子时缩至戌时。”

    姜络川一脸纠结:“啊,可是师父我的天资那么差劲,要是不使劲修炼的话,恐怕会给师父蒙羞。况且宗门大比也快将近了。”

    快拒绝我,快拒绝我,啊啊啊,我终于要解放了。

    元年槐欣慰道:“我徒儿能有如此志向,为师也是放心了。那就保持作息不变,等回山峰之后,为师给你一些强身健体的丹药,这样白日里再上崔眠的课就不会犯困了。”

    姜络川想扇自己,嘴欠什么呀?直接同意就好啦,现在又要开始悲剧生活了。

    在她看不到的头顶,元年槐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唇红齿白,像个调皮的少年在逗人。

    两人往山上走,姜络川声线哽咽,悲痛欲绝地问:“师父,那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有啊,比如宗门大比的时间定好了。”

    “什么时候?”

    “小满。”

    农历四月十三,现在是初五。确实没几天了。姜络川心里一紧,颇有多年面对期末考的心态。

    主要是如今的身份太显眼了,第一剑修的徒弟,谁都想来看看到底是有多大本事,能入大佬的眼。

    要说什么本事,姜络川真没有啊。

    他们的拜师纯一场巧合。

    那天风和日丽,她在一条河流的桃树下洗桃子,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啃桃子。

    然后就遇到了在外历练回来的元年槐。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那时候姜络川还不认识元年槐,主要是第一次见面太过血腥了,也没看清脸。

    聊得非常愉快。

    姜络川那时候有个口癖,遇到厉害的人就喜欢非常浮夸地赞美:你太厉害了我要拜你为师。

    听到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谦虚地回答不敢当不敢当之类的。

    她师父愣了几秒,认真地对她说:“可以。”

    然后姜络川就被牵着走了一整个拜师流程,仅用了一天。

    非常奇妙。

    那天的对话中的一段姜络川至今还记得。

    ——“我们宗门也太膈应人了吧,都修仙了还分人间的什么三六九等。外门弟子穿黑红色,内门弟子穿白红色。要不要区分的这么明显啊。”

    ——“小友先别生气,我想小友可能有点误会了,黑衣在白日很显眼,要是外出遇到危险,容易被内门弟子看见,及时去救援,而夜晚的时候,黑衣又是很好的保护色,内门弟子的白衣在晚上明亮,便于其他弟子去找寻求助。”

    “宗门之所以分内外门,就是为了外出准备,内门弟子学习时间长,资历丰富,可以很好保护刚入门的外门弟子。”

    ——“所以,外门弟子如果能力很强可直接升为内门弟子也有这个原因?”

    ——“是了。“

    姜络川小声嘀咕:“原来不是因为以强者为尊走后门呢。”

    “小友在说什么?”

    姜络川嚼完嘴里的桃肉,摇头忙道:“没什么,居然还可以这么理解,你好厉害呀!我要拜你为师!”

    思绪戛然而止,姜络川的手被几根细长的手指捏住了。白玉般的手指弯曲,敲打了下她的胳膊。

    元年槐歪头笑道:“发什么呆呢?师父刚才说话听见了吗?”

    “啊……师父要不再说一遍,可以吗。”姜络川回神,有丝尴尬。

    元年槐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帮她理了理。

    “可以。今日你不必再去崔眠那里了,跟我回相思峰,然后收拾行李,明日我们要下山。”

    姜络川疑惑:“下山?我们下山做什么?”

    元年槐听到这个问题,终于收敛了笑容,神情颇凝重:“山下暴发了饥荒,我们要去救济。”

    姜络川脱口而出:“可是就我两个人也不够啊。”

    元年槐道:“所以,当然不止我们两个。”

    **

    “什么,山下暴发饥荒!这怎么可能嘛!我们方定宗坐落的山群位置得天独厚,土壤肥沃,最不缺的就是粮食!最近既没有大旱,也没有大雨。”

    “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肯定是误传!”

    “诸位稍安勿躁,据小道消息称,原本不是我们山下暴发的。”

    “不是我们这边的?”

    “是的,是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难民跑过来强夺土地食物,现在山下一片混乱,田地全部被毁了,我们下山救济的主要就是安置好那群逃命来的难民。”

    “那不是人间朝廷管的?”

    “朝廷说财库吃紧,人手不够,爱莫能助,让我们方定宗派人。”

    姜络川从一群争吵不休的弟子身旁走过,刻意放慢了脚边,去听他们的话语。

    师父有事,她只好一个人走回去,反正也不着急。

    这样的对话在宗门的各个角落不断发生。真是走哪,哪里都有弟子在讨论这件事。

    她觉得很抽离的怪异,有种来到了修仙界,又没完全的来到,这里竟然还有人间,朝廷,皇城。

    按她以前看的杂书电视剧来说,不是大家都在天上飘吗,动不动就仙魔大战,生灵涂炭那种吗。

    这里的大家每一个人都朴实无华,比如她,想去哪里只能靠步行,还未辟谷,一日三餐照吃不误。

    但是也是这份朴实,让她很有归属感,大家都非常鲜活。

    要是人人都美得无所不能,天天绷着脸,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她可能会更不适应吧。

    想得太沉浸就容易出事,迎面姜络川撞上了一个弟子。

    对方稳如磐石,她瞬间往后退了几步,眼看要脸贴地,姜络川被人一把拽住,扭头看清来人,她音量一提。

    “谢杏故?”

    谢杏故按着她的两个胳膊,把她立稳:“是我。”

    谢杏故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刚刚没有看到你。”

    姜络川没有在意刚刚的小插曲,注意力全在谢杏故身上,她忧心忡忡的,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姜络川把头凑过去问:“怎么了?一会没见,怎么愁眉苦脸的了。”

    谢杏故像是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神色一松,把姜络川拽到了一个安静的树下。

    “你听说了吗,山下暴发了饥荒。”

    姜络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听说了。”

    没人开口,空气陷入一阵安静。

    谢杏故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开口声音还是漏出了哭腔:“我爹娘在山下。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姜络川:“别害怕,长老他们明日就带队下山救济了。要实在不行,你今日就下山先去看看。”

    谢杏故情绪低落:“我竟然今日才得知消息,太晚了,真是太晚了,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姜络川不会安慰人,手足无措地说:“没事的没事的,你爹娘吉人自有天相。”

    谢杏故突然拉着姜络川的手,眼神充满恳求地问:“你可以陪我去山下看看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姜络川一愣,她垂下睫毛,看向对方水汪汪的眼眸,于心不忍。

    姜络川有点犹豫,谢杏故没听到回答,落寞地低头:“算了,那我自己一个人去吧。”

    听对方都这么说了,姜络川立马答应:“我陪你去看看吧。但是我得跟我师父说一声。你等我一下好吗。”

    谢杏故满眼感激,像盛满了星光。姜络川不自在地扭开了头。

    姜络川是托内门弟子告知的,还没有等到回信,由于谢杏故过于急切,她索性就不等了,反正明日他们就会下来。

    二人就简单收拾好行李,匆匆忙忙赶在日落之前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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