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浓墨滴入透明的水里,染黑了一片,太阳落下山头,视野里是无穷无尽的黑。

    田野间的小路,蛙不厌其烦地扯叫,频频有小飞虫撞到姜络川的脑袋上。

    周围宽阔,每一寸土地都裸露在地表,大片大片的荒芜。

    姜络川走在后面,呼吸着白日阳光赤烤遗留的焦味和夜晚空气的微凉。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谢杏故,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闹饥荒的灾民真的有力气跟吃饱喝足、常年劳作的方定宗山下的农民对抗吗?”

    “就算两方打起来了,也没必要毁掉土地上的作物吧。那是所有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过了一会,谢杏故又嗯了一下。

    姜络川思绪很乱,越来越多的疑问冒出:“方定宗底下的百姓都是非常朴实善良的,看到那些难民肯定会大方给予食物,就算有几家小气吝啬的,大部分都是大方,给出的食物肯定够难民吃了。”

    “就算那些灾民贪心,想要说,凭什么你们这边土地肥沃,我们那边灾难不断,想要夺去这边的,那也没理由说把土地全毁了啊。”

    姜络川停下来了,手指向右侧那片田地:“而且你闻道了吗,这里一股烧焦味。”

    “除非……”

    谢杏故转头,盯着姜络川的眼睛问:“除非什么?”

    姜络川没看她,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除非,他们真的很坏,也不想活了,想着凭什么我们没有好日子过,你们也不许有好日子过。以这种玉石俱焚的心态做的这件事。”

    谢杏故收回了目光,姜络川把头别过来。

    二人接着走。

    视线之内更黑了,凭着一点月光,姜络川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除了虫鸣,风声,跃动的心跳此起彼伏,黑色的衣袍与夜色融合。

    她们没有走进村庄,而是拐向了村庄对面的山林。山顶有几间人家。

    走在从生浓密的树林里,树的干枝影影绰绰,身旁的树仿佛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吐出有温度的气息,微弱地跳动。

    细绳般的臭味绕进鼻中,气味难闻。

    姜络川害怕地拽住了谢杏故的衣袖:“你有什么让人周围亮起来的东西吗?我有点看不见。”

    谢杏故眼神迷茫:“没有。”

    姜络川手推推她,顺便松开了手,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

    嘴上这么说着,姜络川却脚步迈的很小,见对方走了两步拉开了距离,立马改变方向,往来时的村庄使劲跑。

    此时特别悔恨没有学会御剑,要不然谁用这么费劲地跑啊。

    身旁的“人”根本不是谢杏故!她跟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下山了!还走了这么久!

    无限的恐惧袭来,姜络川跑得脚底生风,树木丛生的地方其实一点不好跑,容易撞到树上,而脚踩的又都是柔软茂密的草丛,一脚下去,深陷其中,每次抬脚很费力气。

    谢杏故在背后大喊:“喂,你跑什么啊?”

    姜络川没有理她,心脏快要跳出身体了,最近的练剑也非常有成效,呼吸还是很顺利,甚至有种自由的感觉。

    听的呼喊逐渐变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好景不长。

    “喂,你跑什么啊?”

    “喂,你跑什么啊?”

    “喂,你跑什么啊?”

    这个声音越来越多,周围到处都是这个声音。

    直到——

    “喂,你跑什么啊?”

    这个声音直接出现在了耳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冰凉的手按在姜络川的肩膀上,姜络川被迫停下了,直冲天灵盖的恐惧蔓延到她整个身上。

    “谢杏故”新奇地上下打量姜络川,笑嘻嘻地问:“你怎么发现我的?”

    它全程就像一个猫在逗弄自己的掌中之物,惬意,又恶劣。

    姜络川不断调整呼吸,但是牙齿控制不住地发抖。

    时间一点点流逝,“谢杏故”眼神闪过不耐烦。

    姜络川找了个舒服的方式站立,尾音带着颤抖,内心逐渐冷静下来。

    “在方定宗,我本来还没有察觉到你的不对劲。一切都非常合理,你表现的非常像因为家里人出事了而担忧的少女。”

    它灿烂地一笑:“谢谢夸奖。”

    姜络川彻底安静下来,看着它:“就在快走的时候,你一直催我,我感觉有点奇怪了,因为你是知道的,私自下山还在这个节骨眼肯定会被罚,但是我想着,你肯定是太着急了,所以就没太在意。”

    “谢杏故”津津有味地听着,仿佛是个厨子在听食客点评自己的菜。

    姜络川在拖延时间,虽然她也不知道拖延这多的一点时间有什么用。

    “真正发现不对劲,是在田间走路的时候。”

    它眼睛一亮,满脸写着“我哪里露馅了”

    “你话太少了,真正的谢杏故话特别多,尤其是在情绪反应大的时候。”

    “其次是在树林里,你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点亮。而在方定宗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把灵石塞进包里了,灵石可以点亮。”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树林里,姜络川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臭味。

    她的这个能力跟坏掉的电视一样,一会有画面一会没画面,有的人有味道,有的人其实是没有的,或者说,触发很随机。

    但刚刚就触发成功了。这个她不可能跟它讲。

    “谢杏故”索性也不装了,裂开大大的笑容,嘴巴越张越大,整个外壳脱落,变成了一棵秀气的树头人。

    姜络川肉眼看见这个画面,还是冲击非常大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树头人脑袋歪来歪去,直接拱在姜络川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姜络川想后退,却无法动弹,瞬间黑脸:“你是变态吗?”

    树妖真诚且疑惑:“变态?”

    它摇摇头。

    “不是,你身上有我喜欢的人的味道。”

    姜络川:“?”

    姜络川知道暂时自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眼前的树妖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对她算不上恶意。

    她试图在记忆里寻找今天接触的人,一张张脸从她记忆里闪过,崔眠,谢杏故,初鱼水,元年槐。

    灵光一现,姜络川难以置信:“你喜欢谢杏故?”

    所以它才这么了解,才会扮演。一切瞬间合理起来。可结论很快被否定了,用时不到三秒。

    树头人起身,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撇撇嘴:“才不是她呢,我喜欢男人。”

    姜络川不敢往两位长老身上猜。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那个内门弟子。

    “肃帆?”

    树头人听到名字脸色就变了。眼神暗下来,泄出几分杀意,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姜络川心头,情况眨眼间变转,树的藤条飞绕在她脖子上,一切都那么突然,突然得一点不讲道理。

    姜络川真是头疼,今天真是做什么错什么。冒冒失失下山也是,乱猜人也是。

    氧气被堵塞得所剩无几,姜络川开口了:“我、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脖子上的力道瞬间消失。

    树头人笑眯眯道:“你真是个好人。”仿佛刚刚变脸的不是它。

    姜络川猜到就是这个结果。对方跟自己无冤无仇,肯定不是来找自己报仇的,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喜好杀戮的人。

    那么大概只有一个可能,它喜欢的人在躲它。

    它要找到他。

    姜络川道:“所以你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啊,可以,但是我得绑住你,不然你会跑掉的。跑到山下那可就难抓了。”

    少女天真的声音响在耳畔宛如恶魔低语。

    姜络川无奈:“那你绑吧。”

    树头人从指尖伸出两根藤蔓,先把姜络川的手腕捆住,藤蔓粗糙覆有小刺,再加上绑的紧,她手腕瞬间就红了,几滴血珠冒出,姜络川嘶了一下。

    然后是把手臂和整个上半身捆住,最后引一根绑在它手腕处。

    很……难评的绑法。

    刚绑好手腕,一道白光闪亮夜晚的森林,在强光下,姜络川闭上了眼睛,那道锋利的剑意不是朝她的方向来的。

    灯火通明,不少的脚步声还有惊呼声此起彼伏,愈来愈近。她听到好友在喊自己的名字。最清晰的是手摩擦剑柄的声音。

    姜络川纤长的眼睫轻颤抖,有点不敢睁眼,现在的处境真是太尴尬了。

    “长老,姜络川她不会是傻了吧?”真正的谢杏故跑到身边,急切的关怀。

    姜络川真想反驳:你才傻了。

    但她现在呆若木鸡,不敢发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了?真傻了?”头顶传来温柔的笑声。

    凌冽的梅花香味压迫神经,冰凉的肌肤落在她腕骨,姜络川鼓起勇气睁开眼,对上一双熟悉的温柔的眼眸。

    “你搞什么!今天晚上真是吓死我了。”

    “师妹你没事吧。”

    “元长老,树妖她跑了!”

    旁边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姜络川身上呼啸而过,她现在满脑子只有那双眼睛。

    旁边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曳,拓在他眼中,浓黑的眼球像纯黑的玻璃珠,明亮,纯净。

    虽然眉眼弯弯,露出安抚的笑意,可姜络川也能清晰地穿过笑意,看到眼底深处的杀气。

    她心脏跳得比逃跑时候还快。

    谁能想到以好脾气著称的师父,今晚竟然……动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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