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庆海市往东扩建新城区,东边的小区、村子、厂子一个个挨着拆迁,现代化的商业大楼、街区,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

    长亭路以北,福州路以南,是八几年就搭建起来的赵家小庄,有一百三十几户平房,十三栋六层小楼。

    赵家小庄及附近区域规划24年上半年实施拆除,到23年年底,住户已陆陆续续搬走。现如今一整片区域的住户都少,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也就偶尔可见。

    时至上午十一点,除去外出上班的,滞留在家的住户都回家做饭,长久失修的马路上只行驶着一辆上了年头的银灰色五菱面包车。

    面包车从城中心出来,拐上长亭路,到了中段,拐进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路。谁知刚拐进去,一辆电动车从旁边平房夹道窜出来。

    骑车的是个穿粉蓝色棉服的年轻女人,背着双肩包,带着白色猫耳头盔,从电动车车前框子里放着的几本书来看,还是个学生。

    女学生明显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她条件反射地猛转车头,车身一飘,车屁股撞到面包车,然后连人带车扑出去不说,腿还被电动车压住。

    女学生失声痛呼,慌乱地去推开电动车,捂着脚腕坐地上喊疼。

    面包车停下,却没有熄火,司机也没下来,甚至没有探头出来问上一句,只透过车前窗玻璃看挡在路中央的女学生。

    面包车司机是个二十七八的男人,长发,额前的刘海有几缕盖住了眉毛,浅棕色的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下,微勾的唇角透露了些许主人的情绪。

    女学生颤巍巍地卷起裤腿,看着踝骨破皮出血的右脚脖子。

    “我的脚……”她声音哽咽,带着强忍惊恐和疼痛的颤抖,到后来还是没忍住呜呜哭起来,“呜呜呜……”

    哭了会儿,女学生见司机还稳坐在车上,又气又怒,“你撞了人就不管了?没看见我都动不了吗,就不能下来扶我一把,送我去医院?”

    司机依旧岿然不动,食指敲打着方向盘,发出的‘哒哒’声响,隐没在面包车嗡嗡的引擎声里。

    女学生似乎被司机的气定神闲给彻底激怒了。

    “下车!你要是不下,我就坐这里不走了!我腿被你撞断了,你别想逃避责任!”

    路窄,女学生和电动车堵在路中央,不挪开,面包车就过不去。

    司机依旧没下车,他冲女学生笑了一下,然后挂挡倒车退后七八米,再突然加速冲向女学生。

    女学生惊叫着慌忙翻身滚到路边,抱头听着身侧撞击的哐当声和金属摩擦地面的呲喇声,等声音停下她才扭头,只看见被撞击碾压过后,几乎报废的电动车,以及疾驰而去的面包车背影。

    面包车上,司机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路边的女学生。她似乎吓呆了,一动不动地坐着看过来。

    司机只看了一眼,就调了调后视镜,从后视镜里查看拆了座位的后车厢。

    一个硕大的黑色帆布行李箱横躺在车厢里,帆布盖子时不时鼓起一团,像怀胎八月的孕妇胎动。

    小路窄且短,面包车很快拐出去,连声响也紧跟着消失不见。

    坐地上的女学生,不,坐地上的林佑青收回目光,面色实在是称不上好。

    林佑青跟了瘸腿男人五六天,所得的信息却不多,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住在待拆的赵家小庄。

    他每天都会开车出门,出行路线不固定,时间不固定,他似乎是在跟踪什么人,期间他除去买吃的、解决生理问题,几乎不下车、不同人接触。

    眼见着元旦节逼近,林佑青寻不到更好的时机,只能冒险在人车稀少的赵家小庄附近试图拦截绑架瘸腿男人。

    林佑青打扮成女学生模样,骑着买来的二手电动车,戴着只露出眼睛的头盔,在棉服袖口里藏着电击棍,故意跟瘸腿男人的面包车撞上。

    为了能引瘸腿男人下车,她甚至故意擦伤脚踝,可谁又能料到瘸腿男人不仅不下车,还碾压着电动车溜了。

    林佑青怀疑是自己露了破绽,毕竟不是演员,夹着嗓子装嫩装哭已经很难为她了。

    只是别打草惊蛇了才好。

    林佑青把报废的电动车拖到路边,步行了近四十分钟才找到故意停在偏僻角落的车。上了车,她换了身衣裳,直奔庆海汽车站。

    再有一个多小时,母亲陈芳就到站了。

    林佑青现在所在的庆海市是省城,老家宁山是隔壁市下的一个县城,彼此相隔不算太远,所以原计划或者说重生前她是亲自开车回家接的陈芳。

    这一次,她失约去冒险接触凶手,也只得到个半路劫持行不通的结果。

    凶手的警惕心太强了。

    林佑青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看来得另想法子。

    -

    林佑青在站台准时接到了陈芳。

    陈芳今年刚好五十岁,看起来却像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明显,打眼一看,就是瘦瘦小小的一个普通乡村老太太。

    陈芳这次进城没有带大黄狗,更没带多少行李,因为林佑青说等过年时会同她一起回老家拜年,其他行李到时候再一起搬过来,所以她就只背了一个包——林佑青读书时用过的旧书包。

    林佑青刚从陈芳背上接过书包,就被陈芳一阵数落。

    “你看看你,又熬夜工作了是不是?”

    林佑青今天没有化妆,眼下的青黑就遮不住了。

    陈芳捏了捏林佑青手腕上的肉,心疼得不行,“哎哟,还瘦了!”

    “我想着妈你就要和我一起住了,这几天激动得睡不着吃不好,可不是瘦了吗,只有吃妈做的菜才能补得回来。”

    陈芳连一个字都不信,但听着还是高兴。

    “哼,你少忽悠我啊。别怪妈没事先提醒你,妈这次来城里住,就是要盯着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要是你再糟蹋身体,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我可是看过新闻了,说现在的年轻人身体普遍都不好,什么过劳猝死的到处都是……”

    “啊,你不盯着我找男朋友啦!”

    “那还是要的。”陈芳拍林佑青手背,“少给我扯东扯西!”

    “好好好,都听妈的。妈叫我好好吃饭睡觉,我一定一顿三碗一觉三天,妈叫我找男朋友,我一定找,还利索结婚争取三年抱俩!”

    陈芳气得不行,拍不行了,改揪林佑青的胳膊,“就你贫就你贫!”

    林佑青嘿嘿嘿地笑,抱住陈芳的胳膊,把脸埋在陈芳单薄的肩膀上小狗似地蹭,努力压制住就要忍不住的眼泪。

    到了家,林佑青把陈芳安排在主卧,主卧有个衣帽间。林佑青在里面放了一台缝纫机和一柜子的布料线团,因为陈芳别无爱好,除了做衣服。

    林佑青高一第一次住校回家,抱着陈芳委屈地哭,说有同学偷偷笑话她是穷要饭的。

    那时候的林佑青额角还没有疤,是因着家穷、早产瘦小,从小受人欺负的软弱包子,受了委屈,除了向陈芳哭鼻子别无他法。

    陈芳,无父无母,二十岁嫁给三十二岁的林父,二十二岁早产生下林佑青,二十八岁失去丈夫,然后顶着克父克母克夫的名声赡养公婆,抚养林佑青。

    她不可能也不能是个软弱的女人。

    面对女儿的哭诉,强大的陈芳也会心酸。女儿十五岁了,已经是个姑娘了,姑娘哪里有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毕竟她也是从姑娘走过来的啊。

    于是,陈芳拿起剪刀针线开启了缝纫之路。买不起新衣服,还不能拿旧衣服改吗?

    陈芳这一改就改了十多年。

    现在不论是林佑青还是她自己,都用不着改旧衣服穿,但她还是保留了这个爱好与习惯。

    陈芳摸着崭新的缝纫机,眼睛都亮亮的,“这东西好不好学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能学得会吗?”

    陈芳以前都用针线,才舍不得花钱买缝纫机。

    林佑青扶着陈芳在缝纫机前坐下,放下iPad点开一个视频,“这是缝纫机使用教程,很详细,妈你这么心灵手巧的人,肯定轻轻松松就学会了。”

    陈芳是个与时俱进的,特别是在林佑青教会她使用智能手机之后,她很容易也很乐意接受新奇的东西。

    于是当晚,陈芳在学会使用缝纫机之后,已经开始自行搜索缝纫类相关的小视频观看了。

    第二天,林佑青带着陈芳赴约去东海阁吃海鲜,请客的是林佑青的老板兼好友周娜云。

    周娜云比林佑青大,今年三十六岁,已婚,有一子一女。四年前因缘际会,两人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一年后,林佑青被原4A广告公司开除,周娜云就给林佑青抛了橄榄枝,让林佑青去打理她离婚分得的一家快要倒闭的广告公司。

    三年时间,林佑青靠着累积的资源和实力盘活了广告公司,让创收节节攀高,她的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也是为什么林佑青如今能在省城贷款买下一处房产的原因。

    林佑青感谢周娜云,周娜云也感激林佑青,两人感情越发深厚,周娜云的一子一女甚至管林佑青叫一声干妈。

    这次饭局是老早就约好的,所以林佑青没法爽约,只是越靠近东海阁,林佑青胸口的烦闷就越淡,取而代之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醒。

    她握住方向盘的手越扣越紧。

    林佑青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她每次距离凶手越远,胸口的烦闷就越甚,具体表现为胸闷气短,心跳加速,她相信这个距离大过了某个范围,她甚至会因此猝死,相反,她每次距离凶手越近,烦闷就会减轻,直至灵台清明。

    这种灵台清明,让人难以言说,像是被点化一般的福至心灵。

    同凶手距离远时,她只能模糊知道凶手所在的大致方向,等距离近时,她就能把凶手的位置具体到某栋建筑、某个房间,直到同处一个房间,她就能确定哪个人是凶手本人。

    这次也不会例外。

    所以等林佑青站定在东海阁大门前,她就能确定那个瘸腿的凶手在东海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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