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姑姑好。”

    日光和煦,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后。一路上,不断有小宫女太监停步向郑姑姑躬身问好,今日郑姑姑却连头都来不及点一下,脚下如飞,几乎是以违反宫规的边缘的速度一头扎进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出事了!”郑姑姑急切道。

    “能出什么事。还能是这天塌了不成?”

    张蓁冷笑,只淡淡回头撇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悲,继续转身去逗弄那金笼里的雀儿。自从安王府大火,安王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漠然的姿态,好像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勾起她的兴致。虽活着,却只是一具披着华服的空壳子,和死了也没多大差别。

    “丰都和岭南失守了。奴婢方才听人说一北一南两路叛军,北边领头的是原丰都防御使曾义,这会叛军已经到鄜州城下……”鄜坊以南不过百里便是盛京,鄜州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和本宫又有什么关系。本宫又不会行军打仗。”张蓁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谓模样。

    “娘娘您听奴婢慢慢说。南边岭南那支叛军如今已经打到了江陵城下,离盛京也只差一步之远……奴婢听说,这两支叛军打的都是安王殿下的旗号——”

    “安王殿下没有死,他来找您了。”郑姑姑激动道。

    张蓁逗弄雀儿的手微微一顿。

    “没有死?不是说人都烧的看不出样子了吗,怎么可能。”

    “外面都在传,说安王殿下就像东晋时会稽郡的贺彦琚一样,是‘还阳’回来的。”郑姑姑压低了声音,“但奴婢听说安王殿下其实根本没有死,真正烧死的是个穿了他衣裳的宫人,一个替死鬼。安王殿下似乎早有准备。”

    “你胡说!”

    细细碎碎的鸟食洒了一地。

    “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些叛军也许只是借着他的名号行事罢了!”张蓁突然心烦意乱起来,记忆中那个人分明是那般温和宽仁,爱民胜过爱自己发肤手足的人,怎么可能让一路从盛京追随他去岭南的仆下替他去死,甚至挑起战争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

    “娘娘,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郑姑姑轻轻说。

    一朝跌落神坛,忍辱负重这么多年,那个人早就变了吧。郑姑姑表情复杂地看着张蓁,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远不止这些,她知道那个人在张蓁的心里的地位,所以有些事情她都不敢和张蓁提起,比如玄州之事。

    因玄州刺史率百姓誓死不降,冯重曜不但围城切断城中粮草供给,还命手下将人畜尸体投入河中污染水源。断水断粮,不出五日,玄州城内饿殍满地,听说玄州百姓的哀嚎声方圆百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哀鸿遍野。而冯重曜就带着众将士在离玄州城门不到十里的地方扎营,成日烹鱼煮羊,饮酒作乐。

    ——

    “有玄州的前车之鉴,一听江陵太守不愿开门降城,江陵城数百暴民竟公然持械强行闯入衙门,劫持了太守一家,逼迫守城官兵打开城门迎接叛军入城,您看这些暴民要如何处置?”

    “这些事情都可以放放,”冯妙瑜敲敲桌子打断刘公公的话,伸出两根手指,“眼下最要紧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走漏了暗杀安王的消息,找出内鬼。二是抓紧时间在盛京布防。”

    “安王的事情是私底下办的,知情的人不多,只有那日在紫宸殿的几位大人,然后就是奴才了。不过那几位大人都是肱骨之臣,恐怕不是那么好查的,一个不好,只怕会动摇人心。”刘公公想了想,说。

    “这个时候当然不好明着查。既然如此,倒不妨这样,”冯妙瑜招手叫刘公公靠近,对他低声说了两句,“……把消息泄露给安王那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如此一来,究竟是哪一位或者说是哪几位大人和安王串通便清楚了。”

    “这个主意好,那奴才下去就着人传旨给各位大人。”刘公公眼前一亮,随即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布防的事情,“京畿地区有十万大军,叛军不一定能攻下邠州或是金州。再说除了邠州和金州,盛京周边还有凤翔府、河中、河南、金商都等在旁拱卫,这个时候就在盛京布防,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只是以防万一,有准备总比没有准备得好。”冯妙瑜说,“刘公公,你即日起便带人去盛京各处细细检查城墙是否牢固、清点粮仓中的粮草等,要保证即使被大军围困在城内,我们也能坚持上几个月等到援军过来。安王的人既然能渗透到朝中,想来他在盛京城中也偷偷安排了不少人手。宫里的太监这么多,左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其实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你派几个宫里能信得过的公公日夜守在城门、粮仓等要紧处,有异动第一时间往宫里报,绝不能让安王的人有机可乘。”

    “既然您坚持,那奴才下去就着手挑选人手……”

    说话间,太医院院令贾济大人颤颤巍巍从内室走出来了,一面走一面还拿着帕子不住地抹汗。见他出来,刘公公立刻合上嘴巴,不再往下说了。

    “父皇怎么样了?”冯妙瑜抿了抿嘴问。

    “眼下陛下龙体已无大碍,只是积劳成疾,加之一时惊吓过度才会突然昏厥过去。这会皇上还有些迷糊,再睡一会人清醒过来就好了。”贾太医拱手道:“只是……”

    贾太医很快看了冯妙瑜和刘公公一眼,“只是这日后得好好休养,绝对不能再像这样操劳忧心了。”

    冯妙瑜沉默了一会,又淡淡地问:“那太后娘娘呢?”

    贾太医摇了摇头。

    “剪子没入胸口一寸有余,太后娘娘都这个年纪的人了,公主,请恕微臣说句不恰当的话——这样的伤势,就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了。”

    贾太医下去开药了。

    冯妙瑜走进内室,浓红的夕阳从隔扇窗流下来,里面只有两三个医女低垂着头在收拾东西。冯重明躺在龙榻上,眼睛紧紧闭着,一时半会也不像是能醒过来的样子。冯妙瑜轻声对几个医女交代了两句,便退出了内室。

    “父皇和太后娘娘是怎么回事?”

    冯妙瑜低声拉着刘公公询问。太后从去年起便久久缠绵于病榻之上,按来说身体应该十分虚弱,这样的人哪里来的力气把剪子扎进自己的心口。

    刘公公揣着手,犹豫不决好久才开口。

    “奴才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今天得知安王谋反的消息后,皇上就命人把太后娘娘接回宫了。下午的时候,皇上和太后单独说了会话,奴才等都在外面守着,不知道皇上和太后娘娘说了什么。皇上前脚刚刚走出来没多久,后脚奴才就听到这人摔在地上的声音。只怕是太后娘娘在皇上出去后自己抄起剪子……”刘公公摇摇头,攥拳做了个往心口扎的动作。

    “太后娘娘是真的很爱安王吧……”冯妙瑜叹了口气,轻轻说。

    这个时候接太后回宫,父皇摆明了是要用太后的性命来牵制安王。太后和安王两人母子情深,当年就是太后以死相逼才逼得父皇留住安王一条性命。可以说,只要太后还在盛京在宫中或者一日,冯重曜就不敢真的放手破了盛京城。太后大抵是想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自刎。为了给一个孩子铺路,当着自己另外一个孩子的面死去。平心而论,冯妙瑜对这位太后娘娘没有分毫好感,但此时也不禁有些感慨。

    想来偏爱这东西可真是可怕。

    “谁说不是呢……公主,这话您在奴才跟前说说就是,可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啊。”刘公公叮嘱道。

    ——

    “玄州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谢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但他的声音里仍带着几分颤抖。

    正如那个来叫冯妙瑜的小公公所言,他日暮时果然被上司喊去衙门。他是去了后才知道了冯重曜的事情,这才刚刚从衙门出来,顾不上疲惫,就直奔开明坊的博古斋。

    “玄州这件事情,明明能用更好的办法解决,”谢随背着手在屋子走来走去,语速急促,“大人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用如此伤天害理的法子?整整七万人的性命啊。就为了杀鸡儆猴?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玄州城那七万人难道就不是他的子民了?大人是仁君,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出来!”①

    外头的夜已经很深了。漆黑的天幕上连一颗星子都看不见。

    谢随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夏宵默默地给他倒了杯茶,“先坐下来喝口茶吧。”

    “这件事情其实我早些日子就有所察觉,但因为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所以一直没有和你说。”夏宵耷拉着脸,“大概几个月前,从各地送到我这里来的情报就变少了,我开始也没有怀疑什么,直到今天——”

    “安之,”夏宵坐直了身子,难得正经,“如果非要说一个具体时间的话,大概就是你向大人说起你和公主的事情,请大人放过公主之后。”

    顿了顿,夏宵接着道:“大概是因为公主的缘故,大人似乎觉得你变得不可信任了,眼下有许多事情都是瞒着你我的。”

    谢随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不会是?”

    “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夏宵点了点头,劝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你没有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我听说大人之前似乎有意撮合你和他的义女……你该能分清楚的,大人的义女和公主,就算大人最后被你说服了留公主一命,还让她留在盛京,可到那时候她除了一条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但没有办法帮到你,甚至还会是你仕途上拖累。安之,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谢随转了转杯子,冯妙瑜在发呆的时候就常做这个动作。过了许久,他才道:“大人什么时候来盛京,这件事我会和大人当面再好好谈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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