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梳过叶尖时的细语与此起彼伏的啁啾的虫鸣一同谱成背景音,在无数个不曾留意的夏夜里,静静流淌着。

    正如顾松溪所料,赵博荣登喻方正的开学广播。

    学校广播音质稀烂,颗粒度有些过分了,落到耳朵里像散了一地的沙子。

    “已经进入高二了,有些同学还跟初中生一样,看到新换的灯都要大呼小叫,跟山里的猴一样……”

    有人笑嘻嘻地回头看赵博,都被气鼓鼓地瞪了回去。

    “还有的同学,开学第一天穿得花枝招展!什么白衬衫、碎花裙、破洞裤,这样的奇装异服一律不准在学校出现!晚自习会进行校服抽查!还有指甲不准有白边、女生头发都要扎起来、男生头发不过耳……”

    广播絮絮叨叨的都是些陈词滥调,临时安排的值日生上前把广播声音调小,直到人声被底噪压过去。

    赵博偏头看穿得“花枝招展”的阮池砚,其实他上次见这人也是半年前了。

    去年冬天没有雪,但冷风直往领口里钻。

    大冷天的,阮池砚居然喊出去打球,赵博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真的是好兄弟。

    那时阮池砚刚把头发剃短,隔着很远看就是一个毛茸茸的蛋,赵博乍一眼都认不出来,走近看了半天才敢认。

    “哥们,你终于想开把头发剃了。”他一边说一边想上手试试手感,但是被无情打掉了。

    赵博撇着嘴搓手,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放假了住谷溪市?”

    阮池砚摇摇头,竟有些叹惜:“明天就走了,参加了跨省的竞赛培训,可能下个学期都难得回学校一次。”

    他简单热了身,脱掉臃肿的羽绒服,露出精瘦的身材,带球上篮。

    篮球滴溜转了一圈进了框,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白的飞尘。

    “京禾附中竞赛培训得这么早?我们都没开始选拔。”赵博接住了阮池砚丢过来的球,教育资源的不平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半年没见,但情谊在几次对练间仿佛如初。

    来回打了几球,阮池砚就摆摆手去休息。

    赵博出了点汗,看阮池砚挽起袖子喝水,肌肉鼓起,是刻意锻炼过的证据。

    “哟,你怎么愿意换风格了?”趁阮池砚没防住,赵博上手捏了一把。

    阮池砚故作嫌弃地摆摆手,听闻低头笑了一下,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说:“这样是不是更受女生喜欢?”

    赵博莫名听出些自嘲,脑袋叮一下通了,笑得猖狂:“哇!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谁啊?说给我听听?一中的还是附中的?”

    阮池砚想否认,但眼睛却不自觉弯了,灰色的眼眸像蕴藏着亮光,只好说:“是有一个注意了很久一个的人,一个……”

    刹那间,阮池砚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有搭在肩头安静柔顺的长发,有打闹时飞扬的眼尾,有笑靥如花,有思索时轻轻皱起眉头……

    阮池砚的笑眼对上赵博震惊的脸,有点尴尬地收敛了表情,做作地把手抬到嘴边咳了一声:“……总之,就是有这样一个人。”

    赵博认识他也有几年了,平时都板着一张脸,第一次见阮池砚仿佛含春一样,笑得这么荡漾,看得人鸡皮疙瘩直掉。

    “你……没被夺舍吧。”

    直到阮池砚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下,赵博才揉着胳膊点头,感叹到:“爱情的力量就是伟大,人机都会笑咯。”

    赵博回神,发现阮池砚一脸“有屁快放”的表情看着自己。

    切。

    他想问问阮池砚怎么突然回一中了,话到嘴边却说成:“哥们,你怎么越长越帅了?”

    赵博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嗓门真不小,惹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

    阮池砚无语凝噎,懒得搭理他。

    假期是有戒断反应的,许久没有如此高强度地学习,一节晚自习下来已经倒下了一片,哪怕上课铃响起,也不愿离开周公。

    直到看到班主任进来,周围的人才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同学摇起来,由着自己撑着脑袋七歪八扭地靠在桌沿。

    王萍萍是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是数学老师,戴着银边眼镜,很有气质。

    “喂,都要起床了。”王萍萍拍拍手,接着说,“大家都是从英才营一起走过来的,就不逐一自我介绍了,我们直接进行班干部竞选,能者上台竞选。”

    班干竞选比枯燥的学习有意思多了,台下一阵窃窃私语,但一时没有人站上台。

    顾松溪总会有些幻想,比如自己上台自信地竞选重要的职务,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就心擂如鼓。

    等待着上天的眷顾,假装是半推半就地得到荣誉与掌声,可现实总是骨感的。

    一边因为幻想出的小风头而激动,一边又畏缩着不敢出头。

    台下大多数人都在鼓动着周围的人上台,顾松溪高一鼓起勇气当了纪律委员,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人起哄让她上台。

    她摆摆手,假装没兴趣,但还是因受到关注而兴奋。

    谁不想要被肯定呢?

    场面正陷入僵局之时,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女生站了起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上了台。

    “大家好,我是周絮。”连声音也是英气的,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台下的众人安静下来。

    毕竟是重点班,能够服众的第一要义总是能力要强,而周絮,无论是常年名列前茅的成绩还是丰富的处理班级事务的经验都足以服众。

    顾松溪抬起头看台上目光炯炯的女生,是少见的英气的长相,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比头顶的灯光更瞩目。

    顾松溪一直对自己的性格有些不喜欢,她拧巴又感性,处事又太过温和,像一汪温水,太没个性反而太过平庸。

    她在心里叹气,有些艳羡地看着台上的人,好希望,好希望自己能够大放异彩。

    内心的匮乏感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不知不觉间摧毁了原本丰盛的世界。

    “我想竞选的职务是班长。”她的声音充满了坚定,顾松溪看到班主任眼里流露出赞赏的光。

    坦然正视内心的欲望是一种很强大的能力,在这个年纪,大多羞于暴露自己想要什么,往往披上一层嬉闹的外衣。

    但周絮,就这样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站在大家的面前,不掩饰也不怯懦。

    毫无疑问,她获得了热烈的掌声,尤其是李之依,还在台下鬼叫起哄。

    有了开头局面就打开了,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裴钧第二个上台,竞选副班长。

    赵博闻声回头,顾松溪果然是星星眼。

    “不是,你这么专一啊?你们也没什么交集啊?”

    “喜欢?”顾松溪不知道怎么给自己的感情定性,裴钧给自己的感觉太过朦胧,她只触及过他周身的光芒。

    “呃……应该是吧。”她只好糊弄着过去。

    裴钧语毕,还没走下讲台,顾松溪身侧突然吹来书页合上的风,紧接着传来椅子被抵开与地板砖刺耳的摩擦声。

    路过的人带起的风扬起了试卷的一角。

    在赵博震惊的眼神下,阮池砚走上了讲台。

    裴钧挑了挑眉,忽略了这不太友善的行为。

    “大家好,我是阮池砚。”阮池砚清清嗓,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桃花眼弯成一双月,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明明五官冷清,甚至有些攻击性,笑起来却像一汪春水。

    “咦?英才营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人也叫阮池砚?”

    “对,我也记得,但是长得不像啊?”

    “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帅哥?”

    阮池砚耐心地等台下归于平静,解释到:“是的,英才营的时候我曾与大家一起学习,不过高一时前往了京禾附中,因为太思念与大家一起学习的日子,我选择回到一中的怀抱。”

    大家听此都忍不住笑了,王萍萍也含着笑观察这个陌生的新同学。

    姓阮,又能在政策卡这么紧的情况下在谷溪一中和京禾附中之间来回转学,不简单啊。

    “我想竞选的职位是副班长。”

    台下有些哗然,裴钧低头笑着,他知道有很多人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顾松溪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却隔着教室对上了深邃的灰色眼眸,她觉得阮池砚眼神太过明亮了,让她忍不住移开眼。

    阮池砚等台下喧闹过后,又笑了起来,很轻松地说:“开个玩笑嘛,我想竞选……呃,就学习委员吧。”

    等阮池砚讲完,裴钧带头鼓起了掌。

    有些东西比一个空职位重要多了,比如大度的形象,比如班主任的第一印象,比如对方的背景。

    “喂,你搞什么啊?”阮池砚一下台赵博就问他,在他印象里,阮池砚一直都不太爱争抢什么,很有个性,要不是他成绩实在瞩目,在班上从来都是边缘人物。

    今天不但有些挑衅地假装跟裴钧“抢”一个职务,这也实在算不上是一个高明的玩笑,还……笑得那么浮夸。

    少年的锋芒好像随着时间的沉淀逐渐显现。

    阮池砚倒是很轻松地说:“玩玩嘛。”

    待他下台裴钧还回头报以一个友善的笑容,果然遭到了对方的无视。

    但裴钧回过头笑容却更深了,毫无城府的蠢货,他想。

    尽管是竞选,但大家还是默契地保持着礼貌,没有人重复竞选职位,很顺利地就结束了这个环节。

    没有起哄,没有吵闹,甚至有不少人低头继续看书,谨慎又克制,顾松溪隐隐感觉新班级和高一时是天差地别了,心像在走玻璃栈道,惴惴不安。

    王萍萍显然对大家的表现很满意,笑着上台检查了班干名单,然后总结到:“每个职位都有人竞选了,不过新同学可能不知道,我的规则是学习委员是由每次考试的第一名担任的,竞选这个要靠实力哦。”

    有不少人回头看阮池砚的反应,但这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了,他低着头手里不断翻阅着一个黑皮笔记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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