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禅草怯怯地站在门口,端着碗粥,看着赵奏清那诡异样子,吓得不敢靠近。

    赵奏清木然抬头,突然想起前世被一刀封喉的禅草,泪水禁不住氤氲。

    “禅草快来,外面好冷!”她灿然一笑,对着禅草轻轻招手。

    小丫头瞬间松了口气,淌着泪花扑到赵奏清床前:“小姐!我还以为您中邪了!以后都认不得禅草了!”

    “禅草乖。”赵奏清温柔地抚着小禅草的脑袋。

    “小姐,您真的没事了吗?”

    “就是脑袋有点昏,明天要偷个懒,多睡会儿……”

    赵奏清虽然知道自己重生了,但还不确定如今具体是何年月,所以装着糊涂套禅草的话。

    “啊?可明天是一阳节!皇后娘娘在霄山设宴,点名要您去,”禅草说着就准备起身,

    “那奴婢赶紧和夫人……”

    赵奏清一把拉住了她。

    禅草疑惑地回头,看着赵奏清又惊了一跳,心想糟糕!小姐果真还是中邪了!

    此刻,奏清的心中波涛汹涌。

    苍天有眼!没让她化身厉鬼,竟让她重生回到了被师伐玉定姻缘格的那天!

    上一世的一阳宴。

    即将成为大祭司的师伐玉中途现身,应皇后之请,为在座贵女点算姻缘。

    轮到赵奏清时,她原以为按他恶劣的个性,必会因两人此前的误会再戏耍她一番。

    谁知他竟拿出最顶级的卵灵香为她点算,算得她与太子帝翀命定三世情缘,惹得皇后当场就要为她和帝翀赐婚。

    霎时,她心中一阵淤堵。

    曾经以为的天赐良缘,如今看来其实步步都是阴谋诡计。

    她在宴前便于林中偶遇师伐玉。

    现在想来,他定是一早就等在那里,为了相看京中贵女的命格,找出与帝翀换命的纯阳贵女!

    可恶!赵奏清懊恼地一拳砸向心口。

    想到上世母亲因不愿她入宫,执意不认师伐玉算定的姻缘,恳请皇后收回承命,最终被罚在四面透风的灵霄阁抄了一晚《往生经》,回来便大病一场,为两年后的早逝埋下病根。

    而自己却……

    赵奏清悔恨地闭上眼。

    她怎能如此愚笨自负,害父母短命、自己被封棺活埋,这一世,岂能还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禅草!”赵奏清附在禅草耳边,“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听好……”

    禅草认真听着小姐的吩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小姐!这…这使不得啊!”她被赵奏清安排的事情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照我说的去做就好,凡事有我!”赵奏清说罢,接过禅草手中的粥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口。

    明天一场硬仗,她可得养精蓄锐,从长计议。

    ***

    十一月十一,豊国一阳节,天晴雪霁。

    赵奏清紧紧搂着母亲的胳膊,就算到了宫门前,都不舍得放开。

    “这么大姑娘还黏着娘,也不怕被人笑话,快松开些!”

    宰相夫人宁氏,出身高贵,与当今皇后是堂姐妹。

    夫君赵暨更是名门之后,一路擢升宰相之位,朝中门生无数,可谓是当代高门世家最耀眼的明珠。

    二人金玉良缘,唯一的遗憾就是成婚多年膝下只一子,直到不惑之年,才又得一女,故而宠极。

    “不嘛!”赵奏清把脸埋进宁氏的衣袖里,偷偷藏起泛着泪光的眼睛。

    上一世的宁氏在奏清十八岁时死于痨病。

    如今母亲失而复得,她贪婪地闻着娘的气息,不忍再分离片刻。

    “被你这么拖着,娘还怎么爬山!”宁氏指着宫门后那一道山梯,笑着摇了摇头。

    豊国的国都,沣京城有一盛景。

    皇城之中,宫闱之内,一座霄山拔地而起。

    奇珍异草,数之不尽,一年四季,景色各异,是豊国皇族的专属之地。

    今年初雪甚早,皇后便将一阳宴设在霄山,边赏雪边宴请群臣贵妇。

    赵奏清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和母亲拾阶而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摆宴的灵霄阁。

    宰相夫人一出现,各家命妇便拥了上来,迎来送往,应接不暇。

    耳边人语喧嚣,眼前瑶池阆苑,远处白雪皑皑。

    前世之景轰然再现,奏清经不住一阵惝恍。

    “阿奏,你好久没来霄山,要是想去逛逛,别跑远了就是。”宁氏抽空俯在女儿身边,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

    她知女儿活泼心性,不喜应付人情世故。

    赵奏清一愣,还记得前世,母亲一放话她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如今重活一次,才细密感受到娘亲对她的关注和宠爱,生怕她在席间无聊、箍了她自由。

    “娘,女儿就在这陪您,哪都不去。”

    宁氏颇有点惊讶,想这完全不似女儿平常作风,可别是昨晚疯病还未好完。

    赵奏清笑了笑,不禁转头望向了不远处。

    那里,一片梅林疏影横斜,飘来阵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她知道,此时此刻,如果穿过梅林,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一株硕大的山茶花树,纯白无暇,开得正密。

    而就在一朵朵莹白的茶花之下,有一男子墨发黑瞳,皮肤苍白,仿佛一件荏弱的瓷器,又像是藏匿于霄山的魅灵。

    上一世,她得了母亲的允许,终于能暂时逃离那无聊的宴会,便一溜烟儿就钻进了梅林。

    冬日的霄山是一座丰蕴的宝藏,她在林里蹦蹦跳跳,仿佛一只挣脱樊笼的小鹿。

    她捡着地上的松子,又摘了几枝梅花,最后忍不住将新雪揉成一团,朝着远处用力扔了出去,“梆”得一声打在一棵硕大的山茶树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白山茶树。它繁茂地盛开着,一碗碗白花莹润剔透,仿佛一位身披月韵的仙子。

    赵奏清惊喜地跑过去,看见了满身都是落雪的师伐玉。

    她那时还不认得他,只道他气质非凡,想必非富即贵。

    “对…对不住,我不知树下有人,不是有意的。”

    哪知对方头也没回,顶着一头碎雪也不抖落,只懒懒开口道:

    “扰人清静,其罪当诛。”

    呵!口气这么大!

    赵奏清的小姐脾气顿时也上了头,有点不服气道:

    “这点小事!本小姐就算敢认,你倒有本事诛吗?”

    话音刚落,耳边一阵凉风掠过,她连忙回头,看见身后的松树上稳稳插着一支白山茶花。

    她喉间一梗,见势不对,赶紧认栽准备开溜:“小女愚钝,扰了公子清净,这就走人!”

    却没想对方不依不饶,冷冷开口道:“现在连这茶花也没了,更得赔罪。”

    赵奏清暗暗盘算,这人在霄山还如此狂妄,又武功高深,

    “公子,小女姓赵。”

    她赶紧自报家门,生怕被其错杀。

    只见对方缓缓转头,一双狭长凤目微微眯起,阴狠地盯着她,一种迫人的压力无形逼来。

    奏清一愣,不禁稚稚发愿道:“那要不,你也打我一身雪,我发誓,我绝不躲!”

    四周寂静无声,那人什么都未说,只是阴阴盯着她看,让她没由来得一阵害怕。

    “嘁……”突然他轻蔑一声,像是终于松了弦,转过头没再看她。

    赵奏清松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她竟感觉对方真在盘算要自己的命,就在这皇城脚下,霄山之上!

    “赔我花。”那人突然又开口,语调冰凉。

    他头也没回,只是微微动了动衣袖,指了指面前那枝白色的山茶。

    赵奏清定睛一看,脱口而出道:

    “这花就在你面前,还须我来摘?”

    明明他站起来伸手就够到了,却偏要她靠过去,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

    话音刚落,那人猛然回头,又死死盯住了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吓得奏清赶紧跑了过去,生怕惹恼他又挨一记“飞刀”花。

    等走到近前,她才赫然发现,原来他竟坐在一个木制轮椅上!

    怪不得!

    他站不起来,所以即使那朵山茶就在眼前,他也摘不到。

    “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的腿……”她突然有点同情。

    可话还没说完,她便立马在对方死沉沉的眼神里闭上了嘴,赶紧乖乖去摘花。

    谁知那朵花眼看着近,实际还高的很,她使劲伸手,只得跳起来才勉强够到。

    脚下雪泥湿滑,她跳了几下,才终于碰到了茶花,但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猛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了出去,像个王八一样趴在地上,蹭了一身的泥。

    “扑哧……”那阴怪男人居然还笑出了声。

    赵奏清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恶狠狠地将手中已压成一团的茶花甩到了他身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山林。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赵夫人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还对昨晚的中邪心有余悸。

    “娘……”赵奏清梳理着上世的回忆,若有所思地问道:“皇后娘娘可有特别中意的颜色?”

    “绛红。”宁氏迅速答道。

    奏清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她记得上一世,她自林中染了一身污泥回去,被母亲一边数落一边要带下山时,一个好心的女官赶上来将她带去偏厅换上了给宾客备的常服。

    那是一件绛红云锦镶毛斗篷,得到了皇后娘娘的盛赞。

    她当时还一个劲地向女官打听,宫中可有位残疾的皇子或大臣。

    谁知一转眼,她口中那名腿脚不便的阴怪男子正站在宴席中央,英英玉立,凛若秋霜。

    她这才知道准大祭司师伐玉,出了名的古怪难测。

    这第一大怪就是他偏爱坐轮椅,平日喜欢被人推着走,懒得亲自走路。

    赵奏清立马起身环顾了一周。

    宴会上人来人往,可有座小亭却一直鲜有人靠近,那里白纱细绢层层包围,与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不知作何用意。

    但赵奏清知道,那小亭里,是师伐玉的点算香案。

    因为上一世,她就在那里被他一句话判了姻缘。

    “这位姐姐,我的衣裙不小心被酒水弄污了,可否带我去偏厅换身衣裳?”赵奏清拦住一个宫女,故意问道。

    只见这宫女一头雾水。

    “这…宫里只给皇后娘娘备了常服,并没有给宾客准备啊!”

    听罢,她慢慢走回席间,向宁氏问道:“娘,为何皇后娘娘这次点名要女儿赴宴?”

    宁氏停滞了会儿,笑答道:“还邀了好几家贵女,不止光点了你……阿奏不用担心这些,娘会护好你的。”

    赵奏清心里一沉。

    听母亲这意思,显然她早知今日这一阳宴并不简单。

    如果…她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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