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惕地望着他。

    “无事献殷勤?”师伐玉轻笑着说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退离了她一步,看向竹林道:

    “赵小姐有所不知吧,这儿是我修行之地,名曰清凉台。每每夜深,万籁俱寂,本是清心之时。但自从某人入住小溪院后……”

    师伐玉回头瞧她,“粗声气短,怪声迭起,清凉台就再没那清净了。”

    瞬时,赵奏清面上一红,想到此前每每夜里冻醒,她就爬起来围着小院跑步,马步扎不稳就大声给自己打气,直精疲力尽才倒头睡去。

    这个泽伽!不是说这小院与世隔绝,方圆几里都没人吗!

    “大人告知便是,小女以后多多注意,不会再叨扰了!”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但师伐玉却只冷哼一声,转而道:

    “不过……一个娇娇女,却想要习武,可也真是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我如今一人孤身在这里,要是有点武技傍身,何至于这么担惊受怕?”她故意没好气道。

    “那我教你,你还不学?”

    他又走回一步,高大的影子一整个笼罩住了她。

    “深更半夜,男女私会,却只教武?”

    奏清摊了摊手,叹口气正色道:“师大人,让我们都坦诚些吧,大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认真盯着他,看见他双眸中的月色微微荡漾,薄而苍白的双唇几次微张又合,似是下一刻就要吐露真意。

    不过最终,他只是摇着头笑道:

    “我本以为你是可塑之才,现下看来也是愚人一个,是师某冒昧了,告辞。”

    说罢他转身便朝竹林走去。

    “师伐玉!”

    这怪人!

    赵奏清再也忍不住。自重生以来,师伐玉就完全不似前世记忆中的样子。她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有何居心,这种无法捉摸更让她心神不宁。

    她一把拽住他,气道:“你……莫名其妙!大半夜把本小姐叫出来,就为了损我一通!”

    “呵呵,”师伐玉轻笑道,“实怪师某,闲来多事,指摘蠢人学武,小姐责怪便是。”

    赵奏清眯起眼,“你骂我蠢……”

    这人,一直这样,从以前到如今。

    他总是揣手、噙笑,轻飘飘撂一句话便退到边上旁观。

    仿佛她是一只猫狗,闲来玩笑两句便定她生死,要是惹恼了,索性一铲子拍死埋土里去。

    就像帝翀一样,给她锦衣玉食、嘘寒问暖,便笃定她定会因此日久生情。

    他们这种自以为是,这种专属于灵族上位者的手到擒来,让她恨透。

    师伐玉扫过一眼,看她面上沉静,但抓着他衣角的指节已泛起青白,不禁收起了面上的轻笑,正色道:

    “武学之道,在于因地制宜。更何况你半路上道,”他缓缓抽出被她抓住的衣角,“一味固本,只会事倍功半,徒劳而费。”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只是望着竹林缓缓道:

    “习武如习人。无非是借力,借智,借势。与其疑神疑鬼,不如学学如何借势而达。”

    “躲在那小院里,就能避免阴谋诡计?”

    话音刚落,他便隐入竹林,失了踪迹。

    赵奏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片竹影幢幢。

    忽然之间,刚才那愤懑就泄了气。

    “与其疑神疑鬼,不如学学如何借势而达功成……”

    她回到小屋,躺在床上再难以入眠,直到窗外的鸟鸣声愈来愈大,扰了思绪,才惊觉天已大明。

    她恍惚坐起,看着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有一张瓜子脸白皙稚嫩,两只圆杏眼,仿佛两条灵动的小鱼。

    躲起来,就能避免阴谋诡计?她轻轻打开妆奁,拿起了胭脂、螺黛,仔细在脸上描画起来。

    没过多久,小院里便定点响起了敲门声。

    “奏清妹妹!”帝翀的声音徐徐传了来。

    赵奏清赶紧狠狠揉搓了几下眼睛,白玉般地肌肤立刻通红一片。

    她走到院门前,回想起前世娘死前那枯槁无人形的模样,顿时一股泪意翻涌,便立即打开了院门。

    门外,帝翀原本欣喜地抱着一大枝黄澄澄的腊梅,但在看到赵奏清那通红的双眼时,瞬间失了笑脸。

    “这……这是怎么了?妹妹怎么哭了?”

    赵奏清本是在装哭。

    但在看到帝翀怀里那一大束黄梅时,瞬间前世的记忆翻涌而至,她竟真不自觉地泪流了满面。

    犹记得前世母亲逝后,她也大病一场,卧床一月之余。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都不准进入相见。

    可有日,她恍惚醒来,听闻窗边一阵异响,正纳闷间,忽然两扇木窗大开,看见怀抱一大束迎春花的帝翀,整个人都陷在一团团艳黄可爱的小花簇中。

    他一脸惊喜,对她唤道:“奏清妹妹,看!立春了!”

    “奏清!奏清妹妹!”那呼唤一如往前,只是……

    赵奏清赶紧抹了泪,伸手接过腊梅,轻声道:

    “殿下,外面风大,进院说吧。”

    帝翀很是惊喜,他来了这么些天,终于第一次被她请入了院。

    他很是恭敬地躬了躬身,一边迈入小院,一边担忧道:

    “大祭司是又做阵了吗?”

    赵奏清摇了摇头,请他入座在小院的石凳上。

    “那……是想家了吗?”

    赵奏清仍是摇头,但泪水却更汹涌地夺眶而出。

    帝翀慌了神,忙站起来想为她擦泪,但又觉不妥,只好收了手,忧道:

    “妹妹别只顾哭,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翀若能为,定倾尽全力!”

    赵奏清从袖中慢慢抬眼,悲戚道:“翀哥哥……”

    这一声,直让帝翀恍了恍神。

    只听赵奏清凄凄低着头,嗫嚅道:“奏清…奏清是想家了,原是想娘,想爹爹,而后…而后就想到了还在夷狄的阿兄!他走时,还是盛夏。而如今眼看就要到年关,也不知阿兄还能不能有命回来与奏清一起过年了…呜呜呜……”

    她似是再也抵挡不住悲苦,掩着面痛哭了起来。

    帝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禁也动容道:“赵阿兄为国出征,有灵神庇佑,定能赶在年关平安归来!”

    “可…可我听父亲说,战事吃紧,阿兄是断断赶不回来过年的啊!呜呜…”

    她一双大大的圆眼扑闪扑闪着,小脸上全是盈盈的泪珠,就像个受伤的小麋鹿般,惹得帝翀忍不住揽上她的小肩。

    “妹妹放心,西阳刺史不日就会驰援夷狄,到时赵阿兄定能平安归来。

    赵奏清眼神一亮,“当真?”

    帝翀眉眼温润地笑了起来,“我何时诓骗过你,一会儿去前殿,我再和父皇请示一下。”

    “殿下……”她眼中满是星辰,

    “抗夷五万军士,必会铭记殿下仁恩。”

    “你可也会记得?”帝翀灼灼望着她。

    赵奏清羞怯地低下头,“自是也会。”

    “那过几日的冬宴,你可愿和我一起去向父皇请安?”帝翀兴致勃勃道。

    瞬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赵奏清心道,果然天下没有白来的筵席。

    她强撑笑意,“什么冬宴?”

    “就是冬日宴。按父皇意思,今年冬日宴先宴请群臣,等腊八时节,再团个家宴。”他顿了一顿,又说道:

    “此次大小冬宴,父皇全权交予了我,统领礼部、户部、灵箜塔等多部一起筹备,所以往后这些天,我怕是都没空来看你了。”

    冬日宴…腊八……赵奏清脑中突然闪过了一张面孔,焦急问道:

    “那殿下会一直在宫中筹备吗?”

    “那是当然。事务繁多,我得一直在中宫调度坐镇。我不来的这些时日,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到侧门去找小宋子。”

    “那殿下不会去慰问宿卫军?”

    帝翀一愣,回道:“宿卫军…是三弟在管,本王怎么会去?”

    奏清也愣住了。

    “你怎会突然问这个?”帝翀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梅花,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

    “…我不懂这些,只是以前阿兄在宿卫军时都不回家过腊八,父亲就总说有殿下关心他们,教我不要担心……”

    赵奏清羞怯低头,“在我眼里,只想得到一位殿下,便以为那殿下就是翀哥哥……”

    听了这话,帝翀瞬间展颜,和煦道:“放心,我这就去找父皇,你阿兄定逢凶化吉。”

    赵奏清点点头,“奏清相信,有殿下惦记着,阿兄定能得胜而归。”

    “那等腊八时,我来接你一起去赴宴。”

    “毕竟…我还在塔中养病,容奏清先请示大祭司吧。”赵奏清连忙回道。

    帝翀沉吟片刻,站起身说道:“也对。那我过几日再来寻你。”

    赵奏清笑吟吟地站在院门口望着帝翀远去,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才瞬间垮了脸。

    冬至日……腊八节……

    赵奏清立即回屋,穿起了斗篷就夺门而出,朝着灵箜殿方向奔去。

    还未走出几步,她就碰上了来送餐食的泽伽。

    “赵小姐?”泽伽很是惊讶,“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要出塔。”

    泽伽慢吞吞回道:“可是眼下大祭司不在塔中,小的断不敢……”

    “那师伐玉在哪?他总可以决断吧!”赵奏清焦急说道。

    “师大人……今日闭关,小的也不敢去打扰啊!”

    赵奏清懒得和他打圆场,只顾自朝灵箜殿方向的侧门走去。

    “哎哎!赵小姐,您别为难我,没有大人允许,您不可以随意出塔!”

    “我是来养病的,不是被软禁的!”赵奏清蓦地停步,回身凌然瞪视着泽伽,严肃道。

    “是,是,那是当然。”泽伽赶紧退了两步,埋下了头。

    说罢,她匆匆转身,正要再行,却忽被一声清脆呼唤叫停了步子:

    “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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