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姐姐!”

    赵奏清惊喜回头,看见带着一顶帷帽的李钩霜正急急朝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手提着两个大包袱。

    奏清赶忙迎了上去,“姐姐怎么来了?”

    “伯父伯母要避嫌,我又不在乎!早都想来看你了!看伯母给你准备了多少物什,这……”

    李钩霜突然停住话头,打量着奏清的打扮,“你这是要出塔?”

    赵奏清没有搭话,只是略一思索,转头对上了身后追来的泽伽,说道:

    “泽伽师傅,我无意为难与你。但劳烦您跟大祭司和师大人通传一声,到底我来这灵箜塔是为养病还是被囚禁的!”

    说罢,她拉起李钩霜便气冲冲地走了。

    泽伽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个女子的背影,转身朝相反方向匆匆而去。

    “怎么了?”刚一进小院门,李钩霜便急急问道。她深知在灵箜塔要谨言慎行,于是一路忍着疑惑,直到进了小院。

    “我今日有要事,必须出塔一趟,事出紧急,来不及与姐姐细说了,不知……”

    她被害过一世,面对人情世故多少有些草木皆兵,话出口的那一刻,就对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悔了。

    “我能帮你?”李钩霜想都没想便回问道。

    奏清抿嘴一笑,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是了,这便是钩霜姐姐,无论前世或今生,她有所求,她便一口答应。

    赵奏清上前轻轻握住李钩霜的手,回身望向那个站在院门口的小丫鬟,喃喃道:

    “姐姐来时,两人入塔,那出塔时也需两人,所以,小丫鬟替我!我戴着帷帽扮作你,姐姐换成丫鬟,陪我一起出塔……”

    “这……这能成么,我虽是带着帷帽,没人见过我的脸,但刚刚守着你的那个小师傅见过小丫头呀,多少也有点印象吧?要是被他识破……”

    “识破又怎样,刚刚我已表明了赵家的态度。”赵奏清微微昂起下巴,

    “若今日我执意出塔,他其实也根本拦不住,只能到时自己领罚。而我扮作他人私自出塔,他要是个聪明人,就会眼不见为净,受了这份不牵累的礼。”

    李钩霜是个大咧咧的女子,心里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听奏清这样说法,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随即便招来了小丫鬟,着手互换起了衣物。

    赵奏清一边系着帷帽,一边对小丫鬟说道:

    “好姑娘,一会儿万一有人来叫门,你不要出声,就躺在房里的床上,蒙着头装睡就成。”

    她本还欲再嘱咐几句,没成想小丫头信誓旦旦道:“赵小姐放心,奴婢知晓怎么应对,在府上经常扮我家大小姐帮她溜出门!”

    小丫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李钩霜脸一红,戳了戳女孩那圆鼓鼓的脸蛋,嗫嚅道:“就你话多……”

    赵奏清掩嘴一笑,钩霜姐姐爱闯荡,总出去行侠仗义,她以前也没少帮她跟李伯父扯谎。

    “我们来时跟东侧门的守卫打了照面,不知他们会不会认出来,要不我们从北门出吧?”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小院,钩霜不禁担忧道。

    “不可,来时走东门,马车也停在东门,回去却绕道北门,更是可疑……放心吧,我来这里几日,算是看懂了在这塔里的生存之道……”赵奏清思索道。

    “他们不会拦我们的。”赵奏清胸有成竹道。

    李钩霜只好将信将疑地扮作侍女模样跟在奏清身后,却没想一路出塔果真畅通无阻。

    就连出东门时,守卫也只瞄了一眼就放行了。

    “这灵箜塔的防卫也太敷衍了吧!”

    钩霜一坐上马车便赶紧松开袄裙带子,她到底比小丫头更结实几分。

    赵奏清淡淡说道:“这里人人都知趋利避害,明哲保身。为自己的一点怀疑就去得罪李老都督的孙女,还不如睁眼瞎!”

    李钩霜接话道:“……这样玩忽职守,要出了大篓子了不得受更大的罚?”

    “要到那时,也不会只罚他一个。大家一起受,总比光自个儿得罪个权贵来得值当……”

    李钩霜盯了眼奏清,纯白的纱绢挡住了她的脸庞。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觉得对面坐着的并不是奏清妹妹。

    “……这么大费周章的,你到底要去哪?”她忍不住问到。

    “去往生台。”赵奏清提高了声量,回答她的同时也对着外面的车夫吩咐道。

    城北往生台,与帝氏皇宫中的灵箜塔,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灵箜塔是专属于皇族帝氏的灵教圣地,塔中灵使皆为宫中之人。而往生台则是供京城内的霄族和糜人朝拜的教坛,那里供奉着灵教诸多尊神,也栖居了众多京城的灵使,整日熙熙攘攘,朝奉不断。

    “你去那里作甚?”李钩霜一头雾水。赵奏清现在成天都跟豊国最高强的御用灵使待在一起,为何还要跑去鱼龙混杂的往生台。

    “……有个很重要的人,在那里等我。”赵奏清思来索去,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钩霜还欲再问,但看奏清一脸欲言又止的为难样,便也识趣地没再开口。

    两人在马车的吱吱呀呀中,各怀着心事。

    许是过了有半个时辰,车夫的声音终于传了来:

    “小姐,往生台到了,后面马车都上不去了。”

    李钩霜扶着奏清缓缓下了马车。

    一旁的车夫唯唯诺诺,也不知自家小姐为何穿着丫鬟衣裳、做丫鬟事,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的马车停在专供霄族使用的大道边上,两旁松木翠绿,树下堆着清扫过的积雪,不远处还停了好几辆精饰的马车。

    赵奏清和钩霜没走几步就来到一扇大门前。

    李钩霜看了眼奏清,快步上前拉起门环,用力敲了下去。

    立马,门环边就拉开了一道小闸门,从一方格子洞里探出个男人脑袋来,满脸堆笑道:

    “姑娘,哪家闺秀?”

    “兵部侍郎李戈飞之女。”李钩霜答道。

    对方一听,大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钩霜心里打鼓,以往她都是跟着家人一起前来,这还是头次自行前往,生怕门房向她要名帖之类的物件。

    吱呀一声,大门拉了开来。

    只见刚刚那人小跑出来,笑容更甚,弯腰弓背道:

    “小姐请。”

    赵奏清走上前,钩霜赶紧装模作样地虚扶起她的手臂,两人一同跨过铜门,走入森深的门洞之中。

    这是一段幽暗的门廊,两边矗立着四座巍峨高大的守门神像,个个手持利器,面目狰狞,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她们越往里走,光亮便越来越多,耳边隐约有人语徐徐传来,直到绕过一块硕大的玉璧,嘈杂的人声与光明一齐涌了出来。

    眼前是一道雄伟的天阶。

    她们正站在这道阶梯的半中腰,一节宽阔的梯台上。

    隔着帷帽的纱幔,赵奏清抬头朝右仰望,只见那一道天阶巍峨耸立、直冲天际,其中有几个人影正在缓慢向上。

    每个台阶两边都摆着两盆硕大的白瓷缸。

    她仿佛看到那瓷缸的水面上,悠闲地浮着一团团油绿的睡莲,几尾猩红的鱼,在水下摇曳生资。

    而后,她缓缓扭头,顺着阶梯向下望去。

    嘈杂的人声从下方一股股传来,那是一座顺着阶梯而生长的、竖立的“小城”。

    之所以称之为“城”,是因为那已根本看不出来是一段攀山阶梯。

    从奏清所处的位置向下望去,只能看见一间间累叠在台阶上的狭小房子。而有些原本就窄小的台阶上,除了搭着石头、木头房子外,各处缝隙中竟还挤着一顶顶形色各异的窝棚,杂乱无章地,生长在原本用来攀爬的阶梯上,就像一个个错落寄生在树干上的孢子般。一些原本宽阔的梯台,也有一大半被敲掉、推掉,盖成了一间间甚是华丽的房屋,有的甚至是小宅院,石山流水,从上面俯瞰,颇为雅致。

    而除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房子,剩下的,都是人。

    人们挤在各段台阶上,穿插在房屋之间细小的羊肠道上,摩肩擦踵。

    除了埋头向上爬梯的人,还有许多摆摊的小贩、讨食的乞丐、带着大花的女子和踟蹰其中、惨嚎的牲畜家禽。只是更多得,还是一些看起来无所事事在闲逛的人。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悔步城。

    赵奏清在心里默念着它的名字。

    往生台建立在一座高山之上,山顶耸入云端,要前往建在山顶的主祭坛,则需一步一步虔诚地攀爬七千九百九十九块悔步梯,方可到达山顶的往生坛,求得灵教神尊的庇佑。

    悔步梯实在太多、太高了。

    早年间,有些老弱病残因体力不支,就备着被褥、干粮,歇息上半夜再继续攀爬。

    后来越来越多人效仿,便出现了长居在阶梯上兜售物品的小贩,或是半途放弃的人。

    久而久之,过了许多年岁,竟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原本的悔步梯,也渐渐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悔步城。

    赵奏清站在专供霄人贵族通行的台阶之上。

    她的右侧,是一节节纯白的大理石阶梯,整齐排列着向上延伸;左边则是一团团灰败簇拥的房舍和嘈杂来往的人畜。

    “奏清,愣什么呢?”

    李钩霜原本已经向上爬了几节台阶,突然发现赵奏清并未跟上来,仍是在那里一步未动,便疑惑地回头道。

    “霜姐姐,你听说过‘悔儿’吗?”奏清淡淡开口。

    “就是传说中,出生在悔步城的孩子?”

    “嗯……”赵奏清的声音轻轻地,却也并未被远处的嘈杂淹没,

    “传说他们在这些台阶上出生。有些人直到死,也没有朝下去过地面,更没有朝上去过山顶,一辈子都呆在悔步梯上。”

    李钩霜不知她说这些是何用意,于是三两步跳到了她的身边。

    “我要找的人,不在上面,”她听见赵奏清的声音徐徐传来,轻柔笃定。

    “她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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