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看着卫昕,说:“暖香阁死了人。你猜猜,这人是谁?”

    卫昕坦然说道:“暖香阁有姑娘与你相好?”她凑近宇文泰,说:“你跟踪我,金城无处不有你的眼线?”

    宇文泰攥着她的衣袖,顺着衣袖拉着她的手指,说:“你的安危,至关重要。”

    卫昕用力抽出手指,但是男女力气悬殊,说:“假模假式。琴心是你的人吧。”

    宇文泰松开她,说:“琴心死了,你前脚刚走,她就出意外。”

    卫昕捂着嘴说:“她是你的旧人,你可不能把账算到我头上。她的死,只怕是冲着你我来的!”

    宇文泰双手环着她的肩膀,挑了挑眉说:“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我情分不同,要不要求求二公子我?”

    卫昕假装退后一步,皱着眉头说:“说到求情,看来我们是生分了!”她挣脱开来,嘴角上扬,说:“二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说完,便离开了御史台。

    宇文泰低着头,嘴角轻弯说:“当然,小狐狸。”

    酉时。卫昕来到暖香阁。她看见永达县县令,主簿和衙役。大理寺的陈庭正在记录证词,范真检查尸体。

    她看了看琴心的房间,清雅脱俗。琴心的尸身就躺在梨花榻上。死者依旧是穿着百褶裙,步摇却掉落在地,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她的肩上。

    琴心是无法在意的。

    卫昕看着尸体,不禁感到唏嘘。她与琴心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她是感同身受,对琴心的以身入局为亲复仇是深感敬佩的。

    鸨母哭天喊地,指着卫昕说:“我好端端的女儿呀,你离开没一会儿,她就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哭得抽抽噎噎地,说:“你还我的琴心……”

    卫昕嫌弃地拨开她的手,指着范真和陈庭说:“刘妈妈,我是锦衣卫典吏张依。我乔装打扮,这两位都知道我是女子。”她清了清嗓子,说:“我这次找琴心姑娘,是因为她有重大作案嫌疑。她涉嫌毒害户部度支郎中费易,挪用公款。其它罪名还在详查中。”

    范真检查完尸体,看了看卫昕和陈庭,说:“我需要再次检查尸体,除了大理寺和锦衣卫官员,闲杂人等立即离开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陈庭,卫昕以及范真。三人早已都带上长方帕。

    陈庭上下打量卫昕,说:“你这样打扮,真像个俊俏的公子!怎么不找姐姐我呢!”

    卫昕有些许不耐烦说:“晚竹姐姐,你少打趣我了。现在我大概是摊上人命官司了。”

    陈庭百无聊赖,“你的黄金案完结,现在轮到我的考核期,我给这个案子起了名字,叫暖香人命案。”

    范真看了陈庭一眼,说:“庸俗。”

    卫昕听闻这个案子的名字,说:“你好歹也是个官,起个简短些,有点深意的名字?”卫昕说着,一个白玉香薰炉,映入眼帘,说:“白玉案。这个名字如何?”

    范真把尸体轻轻翻转过来,说:“这个名字好,不这么渗人!”

    卫昕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庭,说:“如何呀?”

    陈庭靠近卫昕,行礼说:“谨遵大人吩咐。”

    说完,两人莞尔一笑。

    片刻,卫昕走过去看范真,小心翼翼地问:“如何?”

    范真皱着眉头,说:“我能断定,琴心姑娘不是自缢而亡。凶手伪造这种假象,蒙骗我们。”

    卫昕凑过去,轻轻抚摸女尸的脖颈,说:“勒痕不深。你们来到现场,死者的状态是如何的?换句话说,死者悬梁自尽,应该是脚下虚空。”

    范真摇了摇头,说:“我来到现场,发现死者嘴眼张开,手掌展开,头发散乱。”他继续指着尸体的脖颈,说:“绳索痕迹肤浅而色淡,舌头不伸出,同时没有抵齿,脖颈上有指甲抓痕。”

    陈庭问:“那身体上的呢?”

    范真离开死者,背过身去,轻轻说:“她身前应该是遭受过殴打之类的,身上有伤痕。”

    卫昕轻轻挪动死者的脖颈,观察她的脖子上的淤痕,说:“死者的后颈淤痕呈现八字状交叉,是被人勒死的。反之,呈现八字状而不交叉,则是自缢。”

    范真叹了口气,说:“花一样的年纪,却香消玉损。”

    卫昕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世事无常。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齐心协力,早日告破白玉案,告慰逝者。”

    范真点点头。

    陈庭环顾四周,闻了闻这白玉香薰炉,说:“这是什么香料?”

    范真凑过去,打开白玉香薰炉,说:“梦回香。”

    卫昕说:“这香是如何的?清心安神?”

    范真用勺子拨了些许,放入手帕,说:“一旦燃起此香,烟雾缭绕,闻者会感觉置身于幻境中,然后神志不清,任人摆布。这种香燃烧完毕,闻者苏醒,就会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感觉。”

    卫昕继续追问道:“那么,琴心就是闻了这种香,而凶手殴打和勒死她,都毫无反应?”

    陈庭看了看白玉熏炉,说:“但是,此香的状态,是已经燃尽了!会不会是死者清醒,然后幡然醒悟,凶手怕她说出来,了结了她?”

    范真看着卫昕,说:“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离开时,这个香是否已经点燃?”

    陈庭恍然大悟,说:“点燃香的时辰非常重要。如果是张依离开后,凶手点燃此香,张依的嫌疑就可以洗脱干净了。”

    卫昕笑了笑,说:“范兄只要检查一下,琴心的手指到底有没有血迹和表皮?而我的手有没有受伤?”

    范真笑着说:“凶手狡猾。因为按照我们仵作的经验,对于男女死者,判断死亡时间有所不同。”

    陈庭深感兴趣,笑着说:“愿闻其详。”

    卫昕认真地听。

    范真一本正经,说:“首先。死者是男性,死相若是死掐中指,我们可以判断是子时,午时,卯时,酉时四个时辰;手掌伸开,则是辰时,戍时,丑时,和未时;死者握拳,则是寅时,申时,巳时和亥时。死者若为女性,口张开,则是子时,午时,卯时,酉时。眼睁开,辰时,戍时,丑时,未时。拳爪手,则是寅时,申时,巳时,亥时。琴心死亡时间大概是申时中到申时末,或者酉时一盏茶的时间。”

    陈庭思量半日,问:“那张依你是何时离开的?”

    卫昕沉思片刻,说:“我是未时来到暖香阁,半柱香时间后,我就离开暖香阁。”

    范真说:“这梦回香是在申时初点燃的,酉时一刻点燃完毕。而张依离开的时候,未时尚未结束。”

    陈庭言简意赅,说:“很明显,有人想嫁祸张依。”

    范真点头,说:“你们看看琴心的手指指甲缝隙。”他轻轻拿住死者的手指,说:“里面是有血迹和表皮。”

    卫昕和陈庭看了看琴心的手指,里面的确存在血迹和表皮。

    卫昕将衣袖拉高,陈庭看见卫昕手臂上没有任何抓痕和伤口,说:“张依是清白的”。

    范真背过身去,说:“我相信张典吏。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直视女子裸露的手臂,还请见谅。”

    卫昕把衣袖拉好,行鞠躬礼,说:“张依劳范兄为我说话,帮我洗清冤屈。”

    范真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今日,在定慧寺,多谢你带我逃出生天。”

    卫昕笑着说:“范兄这人就是豁达,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陈庭沉吟片刻,说:“这个凶手算是激情杀人,还是预谋杀人呢?如果说是预谋杀人,那个香便可推断一二;如果是激情杀人,死者生前有无受到侵犯?”

    卫昕再次看向范真。

    范真叹了口气,说:“死者在生前曾经受到侵犯。”

    陈庭摆正官帽说:“凶手在申时点燃梦回香,而张依在未时便离开了,张依的手臂上没有抓痕,我们可以排除张依是没有作案嫌疑。另外,张依在未时离开,她前脚刚走,凶手就在未时来到琴心的房间。他们聊了天,聊得或许很愉快,或许不投机,然后凶手差不多在申时悄悄点燃此香。凶手侵犯琴心,此香浓烈,琴心昏迷不醒。琴心后来慢慢苏醒,或者不曾苏醒,然后凶手勒死琴心。”

    范真对陈庭的看法表示肯定,说:“陈录事说得在理。还有一点,如果琴心姑娘是自缢,就会有多处挠动痕迹;而伪装现场只需要一条绳子。”

    三人一起离开案发现场,鸨母还在放声大哭。

    卫昕感觉十分刺耳。

    鸨母还在攥着卫昕,不停地哭诉和咒骂。卫昕实在忍不住,推开鸨母,说:“琴心姑娘是被人勒死的,与本官无关。详情请仵作范真解释缘由。”

    鸨母和其他姑娘们齐齐看向范真。

    范真清了清嗓子,看了看旁边的卫昕和陈庭,说:“各位。琴心姑娘不是自缢,她是被人勒死的。她生前还遭受过侵犯,死亡时间是申时中到申时末,或者酉时一盏茶的时间。现场只有一根麻绳,是伪造自杀的。永达县和大理寺,以及锦衣卫会全力追查真凶。请诸位放心。”

    范真问永达县县令杨孜:“杨县令,您要不要说两句?”

    杨孜说:“诸位。我们永达县会配合大理寺,锦衣卫,追捕真凶。现在暖香阁已经发生两桩命案了,我们需要暖香阁暂停营业,请暖香阁积极配合,谢谢大家。”

    鸨母和姑娘们,以及客人们怨声载道。

    卫昕实在讨厌这种吵闹的氛围。

    夜幕降临。

    卫昕和范真,以及陈庭在面摊处吃了面。卫昕掏钱,请了他们。大家兴高采烈,道别离开。

    雨幕如织,激起片片水花,卫昕急忙躲到一处店铺前面。雨水顺着稻草流了下来,极其诱惑。

    卫昕抱怨说:“这金城怎么老是下雨?”

    倏忽间,一匹马停在她的旁边。

    卫昕急忙跳上台阶,以免马蹄上的泥土溅到她的道袍。

    那人问:“张典吏,要不要送你回家?”

    卫昕抬起头,只见此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那人把蓑衣和斗笠摘下,递给卫昕。

    卫昕凑过去,说:“二公子!”

    宇文泰啧了一句,说:“叫二公子多生分!云舒。”

    云舒是卫昕的字。

    卫昕感觉有些好笑说:“那叫什么?”

    雨越下越大,但卫昕感觉宇文泰的声音清晰悦耳。

    宇文泰自信地说:“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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