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晨雾重,晖晖冬日微。[1]

    十二月二十六日,辰时。

    明礼堂。

    今日是校事府的第一场考试。

    主场官为尚书省尚书左仆射张琛,与国子祭酒卢雨。

    即将迈进熙宁三年,但是金城却没有一点新年的气氛。整个金城,笼罩在一片血雾和恐怖的氛围。从十二月二十四日起,短短一日左右,左右金吾卫已经抓捕了差不多一千个人。

    风向并没有按照这些忠臣良将所想象的那样,诛杀宇文沪,南疆节度使窦栾进驻金城。

    他们反倒成了笼中之鸟。

    张琛看见这些新鲜的面孔。这些青年才俊,如冬日暖阳,给这个窒息的大周,最沉痛的一击。

    考试题目就只有一道大题。

    大题题目,是为以下的贡,来,这两个字作反切。要求考生们看见反切题目,知道这个字是如何发音,然后把大概的声音模拟,写在纸上。比如第一个字“贡”,它的拼音是gong,应该是“古送切”。因为“古”的拼音是gu,取g;“送”的拼音是song,取ong。合起来就是gong。第二个字“来”,它的拼音师lai,应该是“鹿开切”。因为“鹿”的拼音是lu,去l,“开”的拼音是kai,取ai。合起来就是lai。[2]

    几十名学生看见这两个字,如临大敌,焦头烂额。他们以为校事府考的是他们擅长的四书五经。

    未央宫。

    窦欢正在看着书。

    她看着殿门外人影闪动,烦躁不已。

    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如意糕,鸳鸯糯米磁,等等的糕点。

    “太后。大司马取消这几日的早朝。尚书左仆射张琛进宫后,皇帝茶饭不思,受了惊吓。”松青姑姑说。

    “哀家的兄长派人潜入南疆,连声招呼都不打。现在人赃俱获,你能有什么办法?”窦太后喝着小米粥说。

    “这事节度使做得是略为过分。”松青姑姑劝慰说道,“不过,宇文沪抓了这些大臣,怎么处理,不是要与太后商量一下吗?”

    “他不进宫,摆明就是要校事府按照他的意思来办事。”窦欢眼神明亮,“你没有看见,这几日未央宫的士兵多起来了吗?”

    “太后。尚书省尚书右仆射安庆,前来未央宫求见。”太监小凌子说。

    窦欢与松青眼神对视,她用手帕擦着唇角,说:“安庆过来,是落井下石!”

    “无论是他自己要来,还是宇文沪要他过来。”松青姑姑眼神流转,“太后要见,是为吹风所用。”

    “吹什么风?刺杀案,不是没成吗?”窦欢不解地问。

    “未成是影响事物走向,大周的风,会继续吹。”松青姑姑眼神狠厉。

    “哀家明白了。让安仆射进来吧。”窦欢正襟危坐。

    安庆进入未央宫,来到正殿。

    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臣安庆参见太后。”安庆行礼如仪,“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仆射快快请起,赐座。”太后眉开眼笑。

    安庆坐在位置上,婢女为他上了茶。

    “松青,你先下去吧。”窦欢说。

    “是。”松青姑姑离开,关上殿门。

    婢女都退下了,只剩下安庆和窦欢。

    两人的脸色立马松弛,不再装模作样。

    “太后。臣是为朝臣联名要求刺杀大司马的事情而来。”安庆直奔主题。

    “哦?这事情还未发生,太尉无事就好。”窦欢粲然一笑。

    “太后。南疆使臣进金城,难道还未曾拜见太后吗?”安庆一本正经。

    窦欢心里窝火,窦栾此事办得真不像话,秘密进京,怎么会要使臣前来拜见她这个妹妹呢?

    “哀家对此事,算是一无所知。”窦欢喝着茶。

    “太后。此案牵涉南疆节度使窦栾,就是您的兄长。他派人入京,是为了寻找对太尉不满的朝臣,合作串联。”安庆看向他,“太后,太尉让臣过来,问问太后您的意思。”

    “哀家虽是皇帝的母亲,不过是名义上的。”窦欢直截了当,“无论是废后,还是这桩联名上奏名单,哀家都一无所知。”

    “太后,您还真是坦荡。”安庆称赞说道,“南疆使臣就在御史台,加上仆从,总共二十人。若是按照国法处理,都是要问斩的。”

    窦欢面含愠色。

    “为了大周的安危。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3]”窦欢眼神流转,“何况是南疆的逆臣贼子!”

    “那就好。”安庆浅浅一笑,“半年来,太后失去棋子,心肠过硬。”

    “安仆射失去妹妹,忍辱负重,这么些年。”窦欢正襟危坐,“想看哀家的好戏?”

    “太后。大周犹如一滩烂泥,无论是怎么吹风。”安庆看向窦欢,“纹丝不动。”

    “皇帝无能,再选一个就是了!”窦欢站起身来,“邱傛华如今有了身孕,那就是顺理成章。宇文沪毕竟是外臣。”

    “惠献太子的遗腹子都让您斩草除根。”安庆握紧拳头,“邱傛华的孩子就一定是当今陛下的吗?”

    “你说什么?”窦欢不可思议。

    “太后。您机关算尽,我们安家和妹妹被您拖进泥坑。”安庆洋洋得意,“现在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好。”窦欢咬牙切齿,“你们还真是大周忠臣!”

    “刘离虽然无能,但这么个废物,对你可是益处良多。”安庆眉开眼笑,“转眼就是熙宁三年,愿太后新年平安顺遂。”

    “好。风会继续吹的。”窦欢说。

    “太后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动作。”安庆指着殿门外的士兵,“这就是宇文家族的底气。”

    “太后,臣告辞。”安庆拂袖离去。

    未时。

    太尉府,安得居。

    张琛将八十张考卷,匆匆浏览一遍。

    “诶。好多都是空白的。”张琛无可奈何,“大周的学生还是擅长诗词歌赋。”

    “郎清,这其实挺好的。你出的这一道大题,里面的两个小字,作反切。”郭济指着考卷,“空白的那些直接不用参加下一场考试,就是态度问题;有一些写了答案,达到你考官的标准,就可以参加下一场考试了。”

    “斐然,是不是我出得太难了?”张琛开始自责,“这样是不是对考生太过苛刻了?”

    “郎清。我问你,皇帝若是昏庸,难不成是朝中臣子太过规劝所导致的吗?”郭济眼神流转。

    张琛左顾右盼,干咳两声,发现只有他们二人。

    “你说话注意些,不然有官员弹劾你。”张琛压低声音,“现在局势鱼龙混杂,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听主公说,太后有换皇帝的想法。”郭济语气柔和,“刘离这个皇帝行事荒谬,不管换不换,大周还是这么烂。”

    “烂不烂,归根到底,是人和政策。”张琛托着腮,“南疆使臣秘密进京,太后都咬紧牙关,说不知道。这就说明,窦家人大概不是一条心。”

    “亲情又能代表什么呢?”郭济讽刺一笑,“天家情感,这安棋还不是照样进了宫,当了昭仪。落得个骂名,难道不是应该骂先帝吗?”

    “注意言辞。”张琛再次警告。

    “你说,宇文泰和宇文恒,会不会出现兄弟阋墙?”郭济眼神流转,“权力的诱惑,情感总会消磨。”

    说完,郭济便离开了。

    书房。

    “这么说来,邱兰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刘离的?”宇文沪喝着茶。

    “下官派人查过,邱兰心是安定公主送给刘离。”安庆态度谦和,“但是,她曾经让赵王养在庄子里。”

    “你的堂妹曾经是赵王刘本的王妃。”宇文沪摇着头,“这邱兰心难不成怀的是赵王的子嗣?”

    “赵王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恶心刘离,大概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安庆说。

    “赵王和安昭仪有一位女儿吧?”宇文沪打听说道。

    “是。她的名字唤作刘宁。”安庆点点头。

    “如果,刘宁取代刘离,当上皇帝。”宇文沪摊开双手,“那就是大周的第一任女皇帝了。”

    “臣实在不愿。”安庆眼神悲苦,“自从臣的堂妹当了昭仪,赵王对宁儿就不太好。宁儿经常吃不好穿不暖,臣痛心,只能接到安府养育。”

    宇文沪默不作声。

    “成人的境遇,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况且,宁儿只有十岁。”安庆语气直接,“大司马不要为难下官。大司马有很多选择,但是宁儿算是我的女儿。我不愿意让她趟这趟浑水。”

    “我明白。”宇文沪放缓语气,“不管如何,目前来说,刘离是最恰当的选择。”

    “是的。邱兰心那里,臣还需要继续盯着吗?”

    “需要。我们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成为大周的新皇帝。”宇文沪眼神狠厉,“泽玉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下官明白。”安庆说,“太尉应该收拢兵马了。南疆蠢蠢欲动,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嗯。他们暂时不成气候。”宇文沪笑着说。

    “若太尉没什么事情,下官先行告退。”安庆开口说道。

    “今日,辛苦泽玉了。”宇文沪笑脸盈盈。

    酉时。

    御史台。

    宇文泰对着名单,看了上面五十多个大臣,一个一个划了红痕。

    他的心里百感交集。

    “大人。”知推侍御史邓先擦了擦额上的汗,“康钧咬舌自尽了。”

    康钧,字云谏,是中书省正三品右散骑常侍。康钧就在名单上。

    “哦?”宇文泰眼神流转,“这么不经打!先将尸体掩埋,过两日再行处置。他可曾吐露什么?”

    “他的女儿检举了他,都已经签字画押了。”邓先说。

    “将此人移去别监,听候发落。”宇文泰眼神狠厉。

    邓先领命离去。

    “大人。”御史台主簿梁鹤拿着供词,“这两名大臣都是已经签字画押。”

    宇文泰看着血迹斑斑的供词,说:“你差人,将这两名大臣放在担架上,送进太尉府。问问太尉的意思?”

    “是。下官即可去办。”梁鹤离去。

    宇文泰正准备喝水,御史中丞杜文敲了敲门。

    “进来。”宇文泰说。

    “大人。我们严刑拷打了一位南疆人。”杜文压低声音,“金城里埋有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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