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平安,木头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见得同行的村民都一脸揶揄地看着他俩,平安心下羞囧,轻轻拍开他袭来的大手。

    木头却不管,只是拉着她对村民道:“我娘子已将饭菜备好,各位弟兄叔伯还请随我进门。”

    “你怎知道做好了?”平安诧异问道。

    “老远就闻见香味了。”木头挑眉,在她耳边低语。

    看着两人相处和谐,在人前亦不避讳亲密举止,村中众人不由仰头高看木头一眼。

    这杨榆明可真是个厉害的,敢和母老虎成亲也就罢了,相处这么久竟还相安无事。

    他们帮忙说和,一来是看胡老爹的面子,二来也是不想叫旁人看轻他们村。

    至于这胡平安能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出乎他们意料。

    看来,是成亲后人也懂事了。

    “大家请进,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平安将大门推开,躬身迎客进门。

    前院有木头与爷爷招呼村人,她便回到灶房继续忙活。

    起锅烧油,将蒜末、葱花、芥辣共同爆香,随着猪油滋滋轻响,锅中传出呛人蒜香。

    平安见状,再将酱油倒入汲取香味。将熬好的酱汁均匀铺入砂锅,便可盖盖焖煮。

    不多时,青灰色的虾肉便已焖红,与葱蒜一同散发出独特的鲜香。

    留下小碗鹅肉给爷爷明日吃,夹出自己那份菜,平安便向爷爷打了招呼。

    她实在不习惯与这么多男人一起上桌,还是一个人吃来得自在。

    堂屋里早已架好圆桌,桌上摆好药酒与冰凉清爽的紫苏饮,角落则摆放好冰盆与点燃的艾香。

    待菜陆续上桌,平安与木头私语几句,便回灶房将晚膳解决。

    今日宴席丰盛,荤素搭配,酒饮皆有,自然受到村民广泛好评。

    主菜铁锅炖大鹅不必谈,自然是煨得软烂脱骨,甘旨肥浓。锅盖一掀,他们之前在路边闻见的香味便再度霸道闯入他们的鼻腔。

    劳累整日,乍然闻得这浓郁荤香,众人肚中压抑多时的馋虫瞬间被勾起。

    在爷爷几句客套话后,他们当下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便开吃。

    而这道蒜蓉粉丝虾,虾尾肉质鲜嫩紧实,香辣可口却不失回味清甜。芥辣的加入为这道虾提供了淡淡的辣,亦为它的汤汁增加几分醇厚鲜香。

    吸满汤汁的绵软粉丝与脆嫩的虾肉一同入口,口感丰富又奇特。

    众人吃得尽兴,对着胡水生与木头连连道谢。

    有了这个开始,剩下那道鸡蛋炒木耳,他们也不再轻视。

    夹起一块细品,这鸡蛋滑嫩细腻,木耳爽脆,两者结合却又另产生一股独特的合香,让这两种食材的味道在这一刻得到升华。

    外间炎热,可堂屋内依旧泛着一股清冽的凉意,闷热之余再喝上一杯冰凉甘甜的紫苏饮,只让人觉得整日的暑气都被这一口饮子镇了下去。

    酒余饭饱,村民们纷纷呼醉告辞。

    平安喊木头送客,他们见着平安,忙朝她挥手笑道:“多谢招待。”

    待得晚间,因着那两大块冰,一家人倒是可睡个清凉觉。

    夫妻俩坐在床边,一块盘算最近几日的收入。

    “最近档口卖鱼生意勉勉强强,鱼丸倒是畅销。”

    平安将一百枚铜钱串成一串,指节轻叩桌面。

    “娘子今日受委屈了。”木头殷勤地替她揉了揉肩背。

    “小事,不招人妒是庸才,有人嫉恨我,那说明咱们生意好。”

    “你看。”她将这两日卖鱼丸与冷淘的钱推到木头跟前,“足足有四百多文,我恨不得龙舟再多赛几日才好。”

    木头忙出言安慰:“等明年,只要徭役早些结束,咱们就能卖上半个月。”

    “那是。”平安分出一串铜钱给木头,“拿着,明日你们不回来用晚膳,若是中途饿了渴了,就买些东西吃。”

    “娘子,用不着这么多。”

    “拿着吧,我高兴。”

    “那小的谢娘子赏!”木头一把揽住她,两人鼻尖相蹭,对视一笑。

    “油嘴滑舌。”

    烛光如豆,灯影忽闪忽暗,在这暗黄的光晕下,两人的脸庞都染上层淡淡的柔光。

    木头本就生得好,他长眉入鬓、鼻梁高挺,端的是神采英拔,俊朗非凡,可偏偏生就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睇谁都眉目含情,他身上那股子浑然天成的不羁之感便是源自于此。

    平安承认,她选他的原因十分肤浅,便是他五官亮眼,生出的孩子好看。

    他一向油嘴滑舌,哄人的话信手拈来,而那双眼睛,更是看灰灰都多情。

    可这一刻,在这摇晃的昏暗光影里,她竟恍惚地从那双眼里看到了几分真挚的柔情。

    平安的心猛然一窒,不着痕迹地撇开目光,她想,定然是光线太暗看花了眼。

    因着前两日生意欣荣,到了五月初三,平安便多备了些食材,顺道带着爷爷一起来看看热闹。

    这几日,沿河的摊位生意都不错,抢位之争愈发激烈。

    开玩笑,要是在太阳下暴晒半日,身前还摆着滚烫的油锅,平安只恨不得化身后羿,射下那颗日来。

    为着抢占树荫,平安只得早早出发先将位置占了,再回档口卖鱼。

    出乎她的意料,等她将鱼卖完,回到摊位,便有人在此等她。

    竟是第一位买冷淘的那位大叔。

    “胡小娘子,来了?可让我久等。”他扬了扬手中折扇,揶揄打趣出声。

    “档口才忙完,劳您久等了。”平安笑着将炉灶架好,温声问道,“您今儿要来些什么?”

    “两碗冷淘,六颗鱼丸,鱼丸给我串好。”

    “好嘞。”平安利索将东西备好递出,“盛惠十文,您拿好。”

    他满意点头,这才吐出自己姓氏:“我姓郭,你唤我郭叔就成。”

    平安自是从善如流,乖乖应下。

    有了前几日的积累,她今儿生意格外火爆,火爆到她都想转行开家小食店。

    可她也明白,这是沾了端午的光,平日里大家不会舍得这样花钱。

    若想添置副业,得打听清楚镇上的行情再下手。

    饭点将过,她今日的货便销售一空。

    等到明后两日,玉溪河航道就将封锁,她若不趁此机会去大河捞上一把,家中的存货便抵不住消耗了。

    她给爷爷备好午食,又将档口钥匙给了他老人家。

    可临了,要当着爷爷的面去大河,平安心中仍有几分发虚。

    这份忐忑直持续到她第一网丰收。

    捞上鲤鲫草乌这类常见鱼儿,她只是淡然将它们分好。

    可这一网,出来的鱼儿色泽如银,形秀而扁,鳞片上还泛着幽幽的蓝绿色光泽,这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鲥鱼是什么?

    这一刻,鲥鱼那银色的鳞片,在她眼中霎时变成闪闪发光的银子。

    鲥鱼是当地知名的季节性时鲜,每年都只在初夏时节入江洄游产卵,其余时间都不可得。

    它肉质甜美,鱼子更是细腻非常。

    即使细刺极多,也甚受当地富贵人家喜爱。有文人曾赞它银鳞细骨,又恨其美而多刺。

    光是一斤,便可卖出上百文的高价。

    她这里这么多,不得大几十斤,她真的是发了,发了,这几日她可真是财运滚滚。

    平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澎湃的情绪。她抬头望了眼高悬的烈日,只觉得这端午节前的晴日十分顺眼,果真旺她。

    平安小心翼翼地将银鱼从网中取出,慢慢将它们放进船舱。

    这可是金饽饽,便是掉上一两称她都会心疼。

    但她来不及想太多,便立马提网继续捕捞。

    这鲥鱼皆是结群逆流洄游,她能捕到鲥鱼,说明这附近定然有鲥鱼种群。

    平安逆流往上,继续撒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又让她捞到了几条。

    再撒网,却只能得些刁子与银鱼。

    呸呸呸,平安想,她可真是抖了,这银鱼亦是上好珍品,她竟然用上却字。

    今日满载而归,她该惜福才是。

    至于这鱼,该如何消耗,自然要去大河的码头。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把鱼放到玉溪镇。

    她可不想被贼惦记。

    既然连续数网落空,平安也不再强求,用汗巾擦干脸上的汗,便调转船身准备返程。

    再来汉云码头,平安戴上斗笠,将帽檐压低,便开始在人群中寻觅相熟的鱼贩。

    也是碰了巧,又让她见着上次买她翘嘴的鱼贩。

    见得平安,他热情挥手招呼:“小娘子,可有什么俏货?”

    平安颔首应是,唤他上船看货。她随即撑船缓缓靠近,伴随着清润的桨声,河面瞬间荡起阵阵清波,轻轻地拍打着河岸。

    鱼贩子笑着跳上船头,船头受重往下一压,船身亦往江心后退,平安忙撑杆稳住船身。

    他右脚往后轻抵,弯腰朝船舱看去。

    待见得里面的好货,他双目瞪圆,扭头颤声问道:“鲥鱼?”

    见平安点头,他小声开口:“你想要什么价?”

    平安不答反问,只是轻笑出声:“你开多少?”

    鱼贩动作一顿,低声解释:“这鱼的价格,每天都不一样,不同品质也不一样。”

    看他还在给自己打机锋,平安声音沉了下来:“这鲥鱼我卖过多次,价格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你若是真心想做这门生意,便开个价,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得是。”

    “那是,我知道娘子你这鱼都是新鲜来的,这样吧,我给个优惠价,八十文一斤。”

    “太低了,再加点,市价从未低于百文。”

    那鱼贩为难接话:“您也说是市价,这算上损耗和成本,您也得让我赚点,最多八十五,不能再多。”

    “不成,我卖鱼多年从未卖过这个低价,这市集里多得是我相熟的鱼贩。”

    平安睨他一眼,继续道:“一百文一斤,你若诚心要那我就给你,这东西在县里可不缺富户买家。”

    “哎哎你这娘子,可真是厉害,行,那我陈三就交你这个朋友,下次有好货可别忘了喊我。”

    “那是自然。”平安一边提桶,一边应好。

    两人将价格敲定,共称得鲥鱼七十四斤六两,平安抹了个零,收得银钱七贯三。她当场向场务缴清税银三百六十五文,又批发了些鲈鱼鳜鱼进舱,这才满心欢喜朝玉溪河赶。

    谁料返程途中,却突闻锣鼓咚隆,炮竹震天。

    她知晓怕是有龙舟在往这边前行,忙靠边避让。

    待离得近了,平安这才看清,他们月河村的龙舟也在其中。

    她停桨示意,村里龙舟则三点船中竹竿,朝她招呼。

    他们来去如风,如同飞旋出弓的箭矢,在水面冲出道道羽状的涟漪。

    龙舟随阵阵破水、击浪之声而来,又随着锣鼓声响飞速远去。

    在缭绕的烟雾中,他们的面庞仿佛都被笼罩一层细纱。平安仔细盯着看了半晌,这才找到船上的木头。

    两人对视的刹那,他朝平安抛了个媚眼,随即敛神听船头指挥。

    划这龙舟可不比个人行水,人多,船小,吃水也重,稍不注意,就得连人带船翻入水中。

    每逢此景,就会惹得岸上观赛百姓哄笑不已。

    另则,船员的筛选与配合也是门学问,非老班头不可知。

    平安只听说行船主要靠头桡破水减少阻力,这头桡自然得是力大体壮之人。再则,所有船员动作亦需整齐划一,力度需深浅一致,只有如此,才可破除其他干扰,将合力发挥到极限。

    她后知后觉发现,经过数日努力,木头竟也坐到了头桡位置的......后头。

    嗯,那也不错,算有进步空间。

    赛期临近,时间吃紧。他们今日还有得练,平安目送一段后,便也不再逗留,直往镇上而去。

    日暮西沉,黄昏美景无限。

    巍峨的石桥上,行人往来如织,市集交易繁荣,连夜市的摊位也逐渐摆出。

    这副喧闹场景倒映在霞光氤氲的河面,与堤下碧绿的垂柳,摇曳的清波交相辉映。

    河面亦船来船往,好不热闹。

    在欸乃的桨声与悠扬的号子声中,平安朝树下愣神的胡水生高声唤道:“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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