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玉云螭正与新收的手下对弈。

    萧仙双目又蒙着纱布,一身白衣,这件深衣是由上好的丝绸所制,穿在身上轻若无物,异常舒服。

    桌几上,棋局已乱,无人在意,因为这几桌上也并无棋盘,两人跪坐在几前,时而执黑时而持白,错落有致地拼出一副黑白画来。

    “你刚刚把狸奴的尾巴打乱了。”玉云螭指了指猫尾末端,略有不满。

    萧仙目不视物,但却能精准地拿走那颗多余的棋子,问:“殿下还养了狸奴?”

    玉云螭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耳朵动动,看向门口的龙凤锦邸,两个人影映在锦缎上,提裙又弯腰,窸窸窣窣的,估计在脱袜。

    “那儿。”她笑意盈盈地说:“墨玉垂珠,我的两只小狸奴回来了。别脱了,想要染上伤寒来害你主子吗?”

    亲昵的呵斥,不止让萧仙感觉到对方的疼爱之心,还让他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他少时离开王宫之前,亲眼看见一位大臣因未脱袜入宴,就被那个真脑子有疾的王上给宰了。而且那大臣还是因为脚上有疮,怕脏了他人的眼,糟了王公贵族们吃宴的心情,才穿袜入席。

    勤勤恳恳几十年,就因为一双足袜被杀……

    萧仙摸着手下的黑白棋子,想到九公主的名字:“云螭昭雪,水火相克,相传这位小郡主脾气暴躁,骄横跋扈。”

    棋子落下,心音:现下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两只“狸奴”郡主郡主地叫着,一进来便凑道玉云螭的身后,墨玉看着桌子上的棋画,叫了一声:“呀!主子摆的真像!”

    玉云螭跟两人玩闹推搡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两兄弟怎么样?”

    “回主子的话。”垂珠侧坐着说:“小清子已经前去桃仙渡了,小凉子在医仙堡,两人相隔三城仍能传音,但一个月只能传三次,而且只能判是否。”

    萧仙顺着话解释:“这已是他们可达的极限,若是再修便会损害身体。”

    这对玉云螭来说也是意外之喜了,若不是墨玉垂珠对玄学一道上实在是毫无天赋,她也不至于把这种秘术传给别人。

    “我知道,这两人也还算听话,只是余公公那边应当不会善罢甘休,这人不好对付,墨玉你要当心了。”

    墨玉眨眨眼,调皮一笑:“这就不是主子您该操心的事儿了,您还是先想想萧公子的事儿吧。”

    玉云螭抬头看向对坐的人,这人近两日吃得好睡得香,长胖了些,看起来比之前有了人气。  此人的长相本就不丑,只是他的骨骼棱角过于分明,下颚线凌厉,鼻梁高耸,眉弓也突起,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他的眉眼又不算太大,略有些三白眼,便显得整个人很阴郁,抬眼看人时甚至有些骇人。

    中原人崇尚柔顺娇小之美,但秦人无论男女都喜爱身材高大,容貌艳的人。萧仙这人算不上艳丽,只能说诡异,而且他还有身形的硬伤,怎么看都不是能在外形上取胜的人。

    “没事。”玉云螭捻着一枚棋子,在萧仙的脸上凭空划来划去。她对此似乎心有成竹:“人靠衣裳马靠鞍,本宫会让他配得上九公主的驸马之名。”

    垂珠:“按照公主的计划,只是驸马之名怕是还不够。”

    她说着,起身走到木柜旁边,打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件珠光宝气的匣子。

    打开匣子,周围瞬间被照亮了一般,各色光彩闪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各地白衣收上来的异宝。”

    萧仙偏头,感觉到眼纱后不断掠过的光色,他略有好奇:“这世上真的有异宝?”

    玉云螭拎出一串琉璃珠和玛瑙串成的手链:“一些能藏气的漂亮石头罢了,你这几日把这些东西都戴在身上,养一养,把它们的神光都沁出来,到时候在宴辰上应该能唬到父皇。”

    这世上能藏气的东西不少,但大部分都被凶邪之气侵染了,能找到这些实属不易。玉云螭本来是给自己找的石头,想用来调理自己的气,但因为她过于敏感,这些东西中稍微夹杂了一些污秽便会伤到她。所以之后她便没有再用过这些异宝了,现在有个萧仙,正好能派上用场。

    萧仙自然听话,把零七八碎的物件都挂在身上,一下变得跟那个匣子一样珠光宝气,但他的神情依旧是冷淡且疏离的,只对着公主说话时温和一些:“等我将它们养好了,便还给殿下。”

    玉云螭看着他一副怪模怪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现在像只花孔雀!”

    她笑得脸上梨涡都跑了出来,浅淡的眼睛半弯着似盛了一汪清水。

    中原女子多追崇弱柳扶风,就连民间女子都少有大哭大笑,更别提尊贵的皇家公主了。萧仙听见这少有的银铃般的笑声,也被带着轻抿了下唇角。

    “啊!”玉云螭没有错过那一点笑意,她凑上前,满眼新奇,“你笑起来倒是……”

    语意未尽,她眼睛一眯,话锋一转:“哼!我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供着,都没见你笑过,怎的?难不成是嫌我招待不周了?”

    “岂敢……”萧仙摇摇头,“在下向来不喜笑,这几日也一直没听到戏班的消息,有些忧心同伴,这才有些思虑过重了,还望郡主海涵。”

    郡主闻言收回假装的气焰,转头问:“风语戏班呀……墨玉垂珠,那边可来消息了?”

    墨玉从架子里取了些干果下来,边递给公主边回:“昨日来报说是已经到怀岭了,估计今晚便能到了。”

    “听到了没?”玉云螭敲敲桌子,上一秒的正色又变成了调笑,“你这般担忧,不会是因为那戏班子里有你心里念着的人吧?”

    她不觉得自己对萧仙动情,但这世上能和上她曲子又颇有见识,还能这么懂事听话的男子确实不好找。

    至少目前为止,她对自己新养的狗很满意。

    至于这只狗之前的事情,玉云螭觉得无论是求生的本能,还是求名的欲望,都是她可以操控和利用的东西。

    但……若是他还有私情,那可就不好办了。

    情字伤人,重情者往往最难把控。而且,玉云螭极其不擅长处理“情”事。

    不过,萧仙身上还有极为矛盾的点,按照他对之前主人的态度,会让玉云螭觉得这人不念旧情,异常冷血,也胆大包天。但那次笙箫和鸣,曲声透人心,他看起来又不像是个奸诈阴险的小人。

    但他说出的话看似鲁莽,实际上却都达成了此人的目的,这也能印证萧仙是个胆大心细,非常能够洞察人心的人。

    总之,玉云螭现在不知自己到底是养了条狗,还是喂了只狼。

    反正……她也不怕。

    小公主勾了下唇角,心想:“如果是狼,那就给他再训成狗好了。”

    琐碎思绪万千,但房中只安静了一瞬,萧仙看不到公主的神色,只听到对方突然问了一句私密事。

    若是别人他不会回答,但对于自家主子,他回得十分自然:“戏班的班主是我年幼时的玩伴,现在也算是我的手下,自然也可以为殿下效力。”

    “手下?”墨玉眸子一转,接话道:“我可记得这班主是位女子。”

    “还不是普通女子。”垂珠也说,“她之前是在周王宫任命的官伶,还是位貌美如花的舞姬。”

    这两人一言一句把萧仙端上了火堆,最后玉云螭一锤定音:“她是你的情人。”

    公主坐直了些,手腕上又出现一条黑蛇,冲着对面的人吐信子。

    “萧仙,你投奔于此,本宫也确实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但你若是不能完全的效忠于我,那你身上的咒也不必解了,不过是另换一个以性命威胁你的主人罢了。”

    萧仙仍是端正坐着,他心平气和,十分淡然地回:“公主放心,在下修行数年,早已把凡尘之事抛于脑后,班主对我来说,最多只是妹妹。”

    “好一个妹妹!”玉云螭看着他一副正经模样,竟心生出恼意来,因着她最厌恶虚伪的男子。

    “公主莫恼。”萧仙总算是察觉到对方要宰人的心了,又解释道:“殿下自可找人来验。”

    玉云螭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也没明白萧仙的话:“验?验什么?”

    身后的墨玉垂珠也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萧公子。

    这时,萧仙一身正气,又用莫名骄傲的语气大声说:“在下不举。”

    一时之间,房内寂静无声,三个女子团在一起,愣在原地。

    三息过后,玉云螭默默转头,向墨玉垂珠发出幽幽地问话:“他在骄傲些什么?”

    “……”

    “啊,这……”

    墨玉也答不上来,只能迷惑地指了指脑袋,那意思:此人有疾于首。

    “啧。”一向运筹帷幄的秦国九公主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悔意,“本宫真要嫁给这个蠢货吗?”

    “唉……”垂珠拍拍自家主子的肩膀,“做戏而已,别放在心上了。”

    玉云螭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别在这跟二货打机锋了。

    “不管怎样,你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养壮实了,把戏词烂熟于心,等到宴辰之时,震住那帮老匹夫,听明白了。”

    萧仙一拜:“属下明白。”

    玉云螭带着两只猫离开了暗室,只剩箫仙一人对着棋局,就这样带着一身异宝,动也不动。直到公主的气息完全消失,他才抬手将眼纱摘了下来。

    “她们为何发现不了你?”

    室内仍是空无一人,但却响起一个妩媚的女人声音。

    “我的道行可比那条长虫深多了,怎么样?没骗你吧,小白龙这辈子是个不凡的女子。”

    棋子凭空散落一地,拼好的狸奴被打散。

    萧仙睁眼,深邃眼眸中映出了说话之物。

    一只泛着金光的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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