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打二被青学大比分拿下后,冰帝对青学两败一胜,赛点来到了单打一。

    随着一声哨响,迹部景吾和手冢国光分别拎起拍子走上场地。在迹部景吾踏上球场的一刹那,铁网外突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冰帝——冰帝——迹部——迹部——胜者是冰帝!胜利者是迹部!!”

    藤原绫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欠欠身子,“见笑了……”

    池田芽衣笑着摇摇头。

    还是没变呐,迹部桑。

    池田芽衣想起去年在冰帝的匆匆一面,他和幸村精市站在场上,那时的自己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吐槽了迹部同学丢外套的中二举动。

    这么久了,他还是会在大家的注目下向天空扔起自己的外套。只是在丢外套前多打了一个响指。对面那个叫手冢国光的男人无言地看着他这一通乱七八糟的“场前预热”,颇为淡定地走上前去和他握手,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池田芽衣余光瞥到真田弦一郎和切原赤也坐在了场馆的边上,她拨弄一下头发,遮盖住右脸。不是很想被认出来。

    “诶!”

    身边的藤原绫音小声惊呼了一下。

    池田芽衣抬头看去。手冢国光的拍子被迹部景吾打落在地。

    “不太对啊……”藤原绫音小声嘟囔着,边翻看着刚刚拍下的高速照片,边抿着唇竭力思考着。

    这不是手冢的水平。哪里不对。

    他的速度慢了一倍,回击的反应迟钝了。但从眼神中能看得出来,他已经预判到了球的落点,那究竟是为什么……却又像是抬不起胳膊来反击一样呢……

    似乎只是比赛中的小插曲,手冢掉落球拍后渐渐追击了上来,连池田芽衣这样不算太懂网球的人都看得出来,迹部开始被手冢国光满场拖着跑。

    手冢似乎只需要站在底线前一步的位置,甚至只需要挪动一只脚,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回击,而迹部景吾却需要从一个角落迅速跑到另一个刁钻的角落。

    这样的话,胜负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手冢领域……”

    池田芽衣听到藤原绫音低声说。

    “什么是手冢领域?”

    “是他的独门招数,凭借精准的控球力让球的来回轨迹被提前确定,因此自己不需要挪动,反而会不断消耗对手的体力……啊,不对!”

    几乎是同时,场上的迹部景吾也笑了起来。

    “行吧,手冢,就凭你这样的手腕吗?”

    迹部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寂静,青学的人全部震惊地看着他们。

    “左手手腕……很疼吧。手冢。”

    迹部景吾补充道。

    “不!手冢的手腕已经康复了!!”

    从青学的观众台上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池田芽衣闻声看去,是青学那个头型很像胡狼的正选队员。

    “哦……原来如此。是肘部。”

    青学的队员很快围住那个少年,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冰帝的观众不明所以,开始继续呐喊口号。

    一片嘈杂声中,池田芽衣问藤原绫音:“什么手腕、手肘的,这是……”

    “我大概……知道。”藤原绫音捏紧了手上的照相机,她低着头,明显压抑着忿忿之情,却还是尽量缓和地说,“那年,我也刚入学……”

    最初只是在走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公告栏上的处分警告,因为有关网球部所以多留意了两眼。后来听班上同是网球部的同学说,来了一个一年级新生,水平极其出色,能把三年级的前辈打到6-0,部门里的新生都很崇拜他,等着他不断挑战更多人,甚至……是正选。

    新生代的火焰越燃越旺,高年级的选手却如坐针毡。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一年级的新生会有这样出色的水准,更不理解,苦熬了两年的他们,本应该进入正选位置的他们,居然有可能被一个一年级小鬼顶掉名额。

    在流言逐渐发酵到不可收场的时候,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以下犯上”、“不尊重前辈”、“看不起青学”、“消极比赛”。

    一切理由在此刻都变成了施暴的借口。

    ……

    最终,三名网球部成员因为暴力事件被公开处分并除名社团。而事件中的受害者,他依旧沉默着,直到他成为了青春学园网球部的部长,手冢国光。

    藤原绫音说着,突然住了声。

    池田芽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颗球被手冢国光截下,球落在对面场上没有弹起,反而缓慢地滚向球网,令人根本没有任何回击的空间。

    “不要客气,迹部。”

    手冢国光掷地有声。

    藤原绫音身子前倾,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这种削球……他不想要他的手了吗……”

    随着这样无懈可击的削球被打出,比分逐渐往青学倾斜,正当大家都为冰帝捏了一把汗的时候,迹部景吾一记看似平平无奇的回球,却再次打掉了手冢国光的球拍。

    “看来冰帝要赢下这一局了。”

    “啊?为什么呢?”池田芽衣不解地问道,“明明手冢的比分领先很多。”

    “我猜……青学大概率要弃权吧。”再打下去恐怕要危及以后的运动生涯了……

    “什么??”

    “不对!”藤原绫音突然起身抓住栏杆,她的眼睛像鹰一样的锐利,她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道,“手冢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为什么……他真的不打算再打球了吗……”

    比分被手冢拿到6-5,进入加时赛。

    就这样被手冢牵制着打了一段时间,一个高吊球给了迹部景吾机会。他突然极速冲上往前一步跃起,摆出扣杀的姿势,没想到手冢却迅速改变了战法,让本该打在握柄上的球重新落回了拍面,向后场飞去。

    手冢国光随后又摆出了那个熟悉的动作,一记削球。

    “40-0。”

    只要一球,青学就获胜了。

    场上的人都以为青学要赢了,青学的队员已经摆好了胜利的姿势,冰帝的拉拉队也有些垂头丧气了起来。

    突然,手冢国光丢掉了拍子。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左肩,跪在了场地上。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青学的正选队员迅速翻过护栏跑向赛场中心。

    “回去!”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把他们震在了原地。

    手冢国光拿着拍子起身,仿佛不曾经历过任何痛苦般地直视着他的对手,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比赛还没结束。”

    池田芽衣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她随手抹了一把,好像是泪水。

    在手冢这句话落地的霎那,池田芽衣的大脑就好像被某种鼓槌一般的东西重重敲了一下,回音不断在耳壁里回响,让她觉得有些眩晕。

    真是……似曾相识。

    这种孤注一掷的任性。这种自我毁灭式的献祭。

    场上的人被看在眼里仿佛模糊了身影。池田芽衣仿佛看见那个少年握着球拍站在球场的一端,清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抬手举起奖杯,身旁站着所有意气风发的同伴。

    这场比赛似乎只能用悲壮来形容。

    迹部景吾的体力已经被前期的拉锯拖到了极限,手冢国光的发球落地的声音也一个比一个轻。

    “6-5,冰帝领先。”

    “6-6,青学。”

    “7-6,冰帝。”

    “8-7,青学领先。”

    裁判一声声地宣读着结果。

    两个部长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后一步,大家都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因为他们身后是一整个社团,他们无处可退。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或许可以输,但青学和冰帝,不可以。

    终于,手冢又摆出了那个难以回击的削球,迹部景吾方寸大乱地上网准备截击,谁知,球有气无力地飞到了网边,轻轻碰在球网上,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回到手冢国光脚边。像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比赛结束,冰帝迹部获胜,7-6!”

    全场安静了一秒后,冰帝的呐喊爆发在了场上。

    而拿下比赛的迹部景吾却并没有十分开心的样子,他只是沉默地回到冰帝的观众席上,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毛巾,把脸久久地盖在毛巾下,一言不发。

    池田芽衣把相机放在包里,站起身来。

    “不看了吗?”藤原绫音问道。

    池田芽衣摇摇头,“已经足够了。谢谢你帮我解说,下次来立海大找我玩,我叫池田芽衣。”

    “一样,欢迎来冰帝。我是藤原绫音。”

    池田芽衣背起书包走出球场。

    她没有离开,只是游移不定地在四周徘徊。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比赛结束后要一起吃饭吗?”

    被发现了。

    池田芽衣无奈地笑笑。

    “原来你看到我了啊,柳。”

    “这场比赛好看吗?”

    “精彩至极。”

    “要和我们一起回神奈川吗?”

    “不了,只是顺便路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碰见你们,我就先走了。”

    “……”柳莲二沉默了一会,“……我们回去的路上顺便探望病人,有什么东西要带么?”

    池田芽衣愣住了。

    “我们在西区入口。哦。你应该知道的。”

    真是……

    池田芽衣笑笑,是不是不该在立海大的军师面前说谎呢。她收起手机,思虑了一会,转身向球场西侧走去。

    ……

    隔着被爬山虎绕得密密麻麻的栅栏,幸村精市常能听到对面公园传来的嬉闹声,他喜欢每天黄昏的时候在这里坐一会。

    爬山虎这种植物的生长是不讲道理的,随便丢到一片土里就能抽芽,一年胜似一年的繁盛。

    幸村精市想起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自己的窗前,看着对面那些长得横冲直撞的藤蔓出神。

    “部长!”

    幸村精市捏着叶片的手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拥抱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部长!你知道么?我用10分钟就赢了诶!10分钟诶!!”

    切原赤也心情大好,兴冲冲地向幸村精市比划。

    幸村精市靠在墙上,肩胛骨被撞得有些疼,但他还是久违地露出笑容。

    “真厉害啊,赤也。”

    “……”切原赤也愣了一下,随即拿双手比作话筒,高声向远处的真田和柳叫喊道,“部长夸我了!!柳前辈!副部长!部长夸我了!!”

    “不要大声喧哗!”

    真田弦一郎震声训斥。

    “好久不见,大家。”幸村精市觉得身体有些撑不住,重新坐回长椅上。

    “我们打入关东决赛了。路过医院来看看你。”

    “祝贺。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你怎么样?手术日期定下了吗?”

    “还没有,下周大概要转院到东京。”

    “那我们决赛前再去东京看望你。”

    “没关系,”幸村精市顿了顿,缓慢地说,“等我做完手术就和你们一起打全国。”

    “我们会拿着关东的奖杯庆祝你回来。”

    “拜托了。”

    小叙了一会,天色渐暗。真田弦一郎三人也准备和幸村精市告别离开。

    临行前,柳莲二突然回身,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储存卡,放在幸村精市手上。

    “这是刚刚比赛的录像。”

    幸村精市有些疑惑,比赛开始以来,这是柳莲二第一次把录像带交给自己。

    “青学的比赛吗?”

    能让赤也十分钟拿下的对手想必不需要录像。

    “嗯,手冢和迹部。”

    幸村精市攥住储存卡,仿佛了然,浅浅笑了一下。

    “一定很精彩。”

    柳莲二听出了幸村精市语气下的羡慕,他不忍在心中叹息,轻声说。

    “再见,精市,祝安。”

    “再见。”

    这段时间,柳莲二把和幸村精市有关的所有数据全都放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数字是冰冷的,甚至是残酷的。

    曾经记录在数据本上的幸村精市有多辉煌,此刻的幸村精市就有多么令人难以相信。

    柳莲二没有打算和真田弦一郎分享自己最新的推论——

    或许,这次手术的成功率是微乎极微。

    他突然想背叛自己一直深深信赖的数据。

    神之子会回到属于他的战场的。

    概率只能是……100%。

    真田他们一走,神奈川夜晚的寒冷就漫了上来,幸村精市慢慢走回病房,把储存卡推到电视读取器里,坐在床尾。

    画面晃动得厉害,视角一会倒下,一会歪过来。

    一阵嘈杂过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样算是开始录了吗?”

    幸村精市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按下了暂停键。后退。

    “这样算是开始录了吗?”

    他觉得后脑的所有血管都随着这个声音瞬间膨胀了起来,然后极度缓慢地、极度艰难地重新归于平静。

    幸村精市反复倒退回放着。

    “这样算是开始录了吗?”

    “这样算是开始录了吗?”

    “这样算是开始录了吗?”

    幸村精市放下遥控器,双手盖住脸。他突然胆怯了。

    要不要继续播放。

    她会说什么。

    会看到她吗?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鬼使神差般地,幸村精市按下了播放键。

    “这样算是开始录了吗?”

    “我看看……嗯,对,可以了。”

    “谢谢。”

    不知道她旁边的那个女孩是谁。似乎很懂网球的样子,池田芽衣偶尔会小声询问她一些赛场上的状况,幸村精市知道她依旧是似懂非懂。就像曾经自己跟她解释的时候一样,她会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在发件箱里看到类似“文太,快告诉我截击是什么东西!”的短信。

    “你这样举着不累吗?”那个陌生地声音好奇地问道。

    “没关系,我想尽量拍清楚一点。”

    幸村精市托腮,看着动不动就自由变换的焦距,忍不住笑了。

    “什么是手冢领域?”

    他听见她问道。

    怎么从前不曾见她问自己什么是灭五感。

    幸村精市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刮了下屏幕。

    旁边女生的一声惊呼让他把注意力转回赛场上。

    很快,幸村精市的表情就开始变得凝重。

    他不难发现手冢国光的意图。

    就算是从此再也不能打网球也没关系吗?手冢。

    他不明白。

    虽然录像的距离有些远,看不到手冢国光的表情,但从球路能明显看出来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和他记忆中的手冢国光相去甚远。

    在真田口中,手冢一直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人。他理性、内敛,从不做冒险的事情,做事永远点到为止。

    这场比赛会被迹部景吾拿下的概率太大了。就算是赌上未来的职业前程也未必会赢,生理上的落差是不讲感情的,从他带着这样的手臂上场的那一刻起,手冢国光就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太不值得、也太不明智的选择。

    却依然要搏一次吗?

    手冢国光再次打出一记零式削球,只可惜力度已经完全匹配不上技巧,差十公分过网。

    用一条臂膀换一局输掉的比赛。

    值得么?手冢。

    “同学,听说你们立海大的部长生病了?”

    录像带里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画面晃动了一下,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幸村精市听到池田芽衣轻轻应了一声。

    录像匆匆被暂停了。

    在静寂的黑暗中,电视机右下角闪烁出一颗孤独的红点。

    许久之后,幸村精市撑身起来走到窗边。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丝软绵绵的被风吹在窗上,划下一道道痕迹。

    其实又有什么值得,或是不值得呢。

    人活一辈子,究竟什么才是衡量值与不值的标准。有的人喜欢看风景,蒙上双眼就是最大的不值,有的人喜欢去远方,说走就走就是最大的值得。

    如果说任性的话,想必在他人眼里,自己亦是无可理喻的。

    “幸村精市,你疯了吗?”

    他永远忘不掉平常温柔的母亲在自己决定冒险等国外医生做手术时几近崩溃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质问。

    可是,就像手冢国光一样,这种看似的“不值得”,这种看似疯狂的愚蠢,恰恰是因为他们都很了解自己要的是什么。

    失去网球的幸村精市再也不会完整。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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