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了医院之后，还从没起得这么早过。松雪葵听着熟悉的清晨鸟鸣，觉得有些好笑。
出院的最后一天早睡早起了一回，不知道算不算终于“谨遵医嘱”了一次。
她拉好行李箱的拉链，环顾了一圈。
咚、咚、咚。
这样有节奏的敲门声……
之后还会听到吗？
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请进。”
心跳随着门被缓缓打开逐渐开始变得疯狂。
“早上好，松雪桑。”
“早。”
“要走了吗？”
“嗯。”
“已经办好手续了吗？”
“嗯。”
怎么今天单音节回复者变成了自己！
“我…………”
他居然会犹豫！活久见了！
“我来送送你。”
“谢谢。”
两个人不知为何又沉默住了。
“我——”/“嗯……”
“你先说！”/“你先讲。”
救命……真的是将社死延续到底！
松雪葵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没什么。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这个带着吧。”
他伸手，摊开掌心，在手掌正中央坐着一只布做的小猪。
松雪葵疑惑地看着他。
“刚住院时我的主治教练送给我的。日尔曼人认为野猪是祛病的图腾。”
“谢谢。”松雪葵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差点脱口而出——你看起来这么唯物主义的人居然也会信这个。
“就当是这段时间对我照顾的感谢。保重身体。”
她很想问问她除了给他带来麻烦，有什么算得上是照顾的。
她看向他。
突然，那种从胃里泛起的空洞感又冲了出来。这次还带了些酸涩。
似乎是为了驱赶这种感觉一般，她拉起行李箱，故作洒脱地摆摆手。
“你也要保重啊，别送了～”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在临踏出门的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日本再见。”
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种酸涩感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又疯狂涌到了喉头，她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口水，试图把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咽回胃里。
她没敢回头看他，只是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松雪葵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在医院里的时光好似生命中的昙花一现。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似乎立海大正在备战关东大赛，数次的欲言又止在留美子烦躁的抱怨声中最终都被咽回了心里。就像那张被夹在钱包里的电话条，毫无存在感地“存在”着。
听留美子说，立海大这次的对手是……青学。
“我觉得真田疯了，”电话那边的留美子还在喋喋不休，“他每天都在自言自语——如果幸村在的话会这么做吗？幸村肯定不会。不，这也不一定。他现在真的好像乌鸦一样呱呱呱呱呱呱……”
稻荷留美子一脚把路边的易拉罐踹飞。
烦死了。
居然为了个什么垃圾网球月刊就推掉自己的约稿。哼，长大的真田弦一郎一点都不可爱！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稻荷留美子无力地问。
“很快。”
“快回来吧，”很罕见地，听到了来自稻荷留美子的叹息，“总觉得这个夏天，有很多事情要发生。”
失去了幸村精市的立海大网球部好像变了很多。一潭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虽然大家可能都没注意到。
“这……”胡狼桑原很嫌弃地拎起一个被包得乱七八糟的礼物盒，厉声道，“切原！”
“嗨嗨～前辈，你觉得我们还要买点啥呢？”
“这是你包的吗？”
“当然！好看吧！”
胡狼桑原看着切原赤也骄傲的表情，默默拆开包装纸，自己尝试重新折叠。
“你再去买一些医院里能用得到的东西，动作快一点，真田他们还在车站等。”
“好嘞！”
几分钟之后，胡狼桑原满意地欣赏着被拯救过来的礼物盒，回身就看到抱着各色糖果的切原赤也正在向收银台移动，顿感脑部的神经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没让你拿你喜欢吃的零食！”
“我没有啊！部长住院应该会吃很多药，药很苦，所以要吃很多糖吧！”
“……”我看就是你自己想吃！！
怪不得最近真田黑脸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带孩子真难。
自上次都大会后，也有一段时间没来探望幸村精市了，他的气色似乎好些，虽然看起来还是那样消瘦，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时至今日真田弦一郎还是有些恍惚，他很难把眼前的幸村精市，同记忆里的神之子联系起来。命运何至于将他压成这样……
“抱歉呢，大家，”幸村精市有些落寞地看着网球部的正选们，“明明要进入关东大会了，身为部长的我却无法跟你们一起……”
“不用在意，幸村，先专心养病。”
“放心吧！”切原赤也大跨一步冲上前去，“就算幸村部长您不在，立海三连霸也绝对毫无死角！”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句话的。
到有了几分真田的味道。
在这个毫无颜色的病院里日复一日地呆着，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生命力了。
“被你这么一说，不由得令我觉得有些消沉呢……”幸村精市故意低下头去，声音渐渐走低。
“喂喂喂！我说你在说什么呢！”胡狼恨不得冲过去拿拳头堵住这傻小孩的嘴。
“快跟部长道歉！”
文太已经冲了过去。
扑哧。
幸村精市轻轻地笑了。
“骗你的。”
“部长！！吓死我了！”
“真田，”幸村精市看向他曾经并肩的队友，“交给你了。”
他点点头，说：“我们一定会不负立海的荣光，把冠军的锦旗交到你手上。”
幸村精市笑笑，闲叙了一会，听着切原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又学会了什么技能，发球的时间又短了两秒，眼神却不自觉地流连在大家卸在花池边的网球包上。
丸井文太看到了他眼中的羡慕，知道他想摸摸拍子了，刚要动身，却被柳莲二拦了下来。
他向柳莲二投去疑惑的目光。
“好了，别再打扰精市了，”柳莲二出声道，“也出来很久了。”
“咳咳，那部长等我赢了关东大赛再和你说我最近的另一个绝招～”
“好～”幸村哑然失笑，“下次记得带些润喉糖。”
“诶？部长你嗓子疼吗？”
“是让你吃呢，你这个话痨加笨蛋！”丸井文太不忍直视。
“仁王。”幸村精市突然出声叫住一直闲闲倚在花池上的仁王雅治。
“嗯？”
幸村精市沉默了一会，摆摆手。
“……没事。”
仁王雅治笑笑。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还真是像啊。
“对了，在医院也要好～好～学～习～哦～”仁王雅治从背包里抽出一个本子扔给幸村精市。
“仁王前辈你好坏啊！部长生病了还要拿学习来折磨他。”切原赤也愤愤不平。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讨厌学习的好不好。”仁王雅治手指交叉，弹了切原赤也一个脑瓜崩。
“痛痛痛……”
“走啦，”仁王雅治对幸村精市笑笑，“好好养病。”
虽然马上就要关东大赛了，但对于立海大来说，这个节点或许重要，却又显得有些无所谓。立海大从来没把关东放在眼里，他们要的是全国冠军。
就像之前的无数场比赛一样。结果一直都是注定的。
仁王雅治趴在教室的窗前，无聊地戳着新摆在窗台上的灯笼花，余光瞟到楼下柳生在和学生会的人说话。
“嘿，在看啥呢？”
后背被拍了一下，仁王雅治转过头去，池田芽衣趴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向楼下探头：“原来是柳生啊，他从高尔夫社转来有多久了？你俩的双打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仁王雅治摇摇头。
“那你一点都不紧张的吗？”
“紧张，快紧张死了，”仁王雅治大大伸了一个懒腰，“你看我紧张地都好几夜没合眼啦！”
“……”昨天凌晨是谁的游戏账号在线！
“噗哩。你们也快关东了吧？”
“是啊，又和你们是在同一天，没法去现场给你加油了，大仙。”
“没事，缺席的又不止你一个。”
“………………”
“噢——”
空手道社社长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我上次借你的语文笔记呢？还我！不借了！”
“唔……怕是一时半会还不了哦～我把它借出去了～”
“什么！？居然私借我的笔记！借给谁了！”
“啊呀～借给一个病人了，噗哩。”
“……”
池田芽衣一下子顿住了。她收起准备掐向仁王雅治脖子的手，坐回自己座位上。
“喂。”
仁王雅治戳戳她。
不会真生气了吧。
“嘿，怎么了？”
池田芽衣没有动静，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不清表情。
“喂，想什么呢？”
池田芽衣不想理他，索性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胳膊里。
“不会哭了吧！”仁王雅治有些慌乱。
“哎哎哎你干啥呢！”刚从后门进来的小野一柳看见这一幕火速冲过来拽开仁王雅治，“去去去，你又干啥坏事了？”
“……”仁王雅治语塞。
“唉……”
从臂膀间闷闷地传来一声叹息。
“小白毛。”
“嗯。”
“别再提他了。”
“…………好。”
“是他说让我忘了他。”
“…………嘶！”
小野一柳狠狠拧了仁王雅治一下！
都怪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仁王雅治很少见到这样的池田芽衣。
不如说，是从未见过。她连当时拒绝他的时候，都是温柔地笑着。
“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去。”池田芽衣闷闷地问。
“大概是关东大赛颁奖那天。”
“哦，记得把我的笔记本还回来。”
“嗯。”
池田芽衣觉得幸村精市仿佛成了自己生活里的一道疤。越是小心翼翼地绕着走，越是避之不及。
上次的录像他看了吗？还是柳没有给他。
他好起来了吗？
听柳说，他看起来好多了。是在宽慰自己吗？
柳莲二……也会说谎的吗？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大概就是与沉默对话吧。
池田芽衣已经尝过这种在缺氧的黑暗中慢慢熄灭的恐惧了。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偷了雅人叔屋子里的电话本，搬着凳子踩上去，够到电话，拨了出去。回应她的是一声声长调。
她每晚都拨，每晚都听着这样的声音直到四周重新归为静寂。
你知道，沉默是什么吗？
沉默，是带着希望的绝望。
它好像永远有着一丝能够令你雀跃起来的可能性，但又在其他更加残酷的可能性中间显得那么无力。
池田芽衣说服过自己很多次。一如她这么多年一直说服自己不是被遗弃的小孩一样。
幸村精市只是生病了。病人不想见到别人，这很正常。——可很多人都能探望他。除了自己。
他是神之子呀，那么骄傲的他，不想让别人见到现在虚弱的样子吧。——可赤也说他上次抱了他。好像只有自己见不到他。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池田芽衣在日复一日的询问中，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蜷成一团。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忆见他的最后一面。回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自己的。
是不是自己那天没及时回他的信息。
是不是没有多关心他一些。
哦不，是不是太关心他了，让他烦了。
是了，那天自己贸然去找他，打扰到了吧。
是不是……
是为什么呢……幸村精市……
她连道歉的理由都没有。
好难把这样冷酷的他，同那个在夕阳下说“明天还来看落日吗”的人联系在一起。曾经的温柔如同蚀骨，刀刀剜心。仿佛大梦一场。
池田芽衣真的觉得，幸村精市远去了。而她也再没勇气递出橄榄枝。
或许，神之子就是神之子吧。终究是她这等凡人不可触及的。
或许从一开始，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都是错的。
关东大赛那天，屋外下了倾盆暴雨。道馆里的吼叫声都没能把噼啪的雨声遮过。电闪雷鸣间，立海大空手道社拿下了第二个关东冠军。
池田芽衣抱着奖杯和大家合照，她侧头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暴雨，青网关东大赛被推迟到了下周。
比赛前一天，真田弦一郎又来了医院。
“明天就是关东大赛，我们会一路全胜晋级的。”
幸村看着远方不置可否。
“全国三连霸，就算是少了队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幸村精市一怔，“辛苦你了。”
“没关系，你只要安心养病。”
……
旁边的人没说话，真田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幸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站直了身子，直面看着他。
“我一直没说……”他的手抓在天台的围栏上，那种铁丝张力的触感，像极了曾经在网球场铁网感受过的，“明天手术的成功几率并不是很高。”
“什么！？”
“其实我曾经可以选择保住这具没有用的身体，如果那样做了，或许现在已经出院了。”，幸村精市看着远方，自嘲地笑笑，“但……就再也打不了网球了。”
真田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所以，权当任性地赌了一次吧。用我的命，赌一下我的梦。”
“胡闹！”真田愠怒着说，“就算是——”
幸村精市摆摆手。
“你还不懂我吗，真田。”
在看到他的目光后，真田弦一郎住了声。
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从少年选拔赛到成为部长，从地区联赛到全国大赛。
就是这样的他拿下了迄今为止全胜的战绩。
突然从铁门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就说是这里吧！”
“行吧，一会请你喝可乐。”
“哼，刚刚说的可是一顿晚饭呢！”
刚刚还显得非常空旷的天台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我们带礼物来了哦～”丸井文太拎起手里的白色盒子，“味道超好！”
“不好意思，我们都跑来了。”
“是啊是啊，看幸村部长居然不叫我们，副部长也太不够意思了！”
看着真田弦一郎瞪过来的眼神，切原赤也往柳莲二身后缩了缩。
怎么就凶我啊！
“怎么样？明天有把握吗？”幸村精市笑着问。
“毫无问题，”柳莲二从容地挪开身子，让切原赤也重新暴露在真田弦一郎的眼刀下，“我们现在把焦点放在全国大赛，目前做的都是些实战练习，就把明天的比赛当作全国大赛的演练。今天也是按照弦一郎拟定的常规训练在做。”
“军师都这样讲了，我明天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嗯，精市，不用担心。”
“看你们都这么顺利真是开心。”
“只是少了部长还是很寂寞啦～对不对，jacky？”丸井文太勾住胡狼桑原，笑得很灿烂，“明天做完手术就能出院了吧？我们等你一起打球！”
“……好啊。”
真田弦一郎有些听不下去。
他们都还不知道，明天幸村精市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怕自己撑不住说出来。
那就白费他的苦心了……
“幸村部长什么时候能出院呀？明天？最晚也是后天吧！”
“你这个笨蛋，哪有那么快出院的！”
一片吵吵嚷嚷中，幸村精市看见真田弦一郎离开的背影。
要离开时，走在最后的仁王雅治突然顿了下，留在了天台。
“真是不好意思，上次不小心拿错了笔记，主人叫我要回来呢，部长。”
“好，一会你跟我下去拿。”
“舍得给？”
“哪里话。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仁王雅治不动身，只是看着幸村精市笑得玩味。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什么？”
“我可不甘心输给现在这样的幸村精市呢。”
幸村精市笑笑。
“那就请你一定照顾好她。”
“喂——”仁王雅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几秒的功夫，幸村精市就走到了楼梯口，他赶紧跟了上去。
在病房门口，一个护士看见幸村精市，赶紧招手叫他过来。
“哎呀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半天。幸村啊，你妈妈呢？要签明天的知情同意书。”
“她应该去和父亲打电话了，一会就回来。”
“你也知道我们这个手术的风险——”
“咳！”幸村精市急忙抬高嗓音把她的话堵回去，“等妈妈回来让她找您好吗？”
“你别不当回事！医生说了，之前的成功例子很特殊，所以还是要做好准备，唉，你当时要是……”
“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和朋友讲，麻烦您去楼下找下我妈妈吧。”
“我……”护士看了看幸村精市冰冷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那你自己先坐会，我去找她。”
幸村精市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到一脸死色的仁王雅治。
“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出院的最后一天早睡早起了一回，不知道算不算终于“谨遵医嘱”了一次。
她拉好行李箱的拉链，环顾了一圈。
咚、咚、咚。
这样有节奏的敲门声……
之后还会听到吗？
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请进。”
心跳随着门被缓缓打开逐渐开始变得疯狂。
“早上好，松雪桑。”
“早。”
“要走了吗？”
“嗯。”
“已经办好手续了吗？”
“嗯。”
怎么今天单音节回复者变成了自己！
“我…………”
他居然会犹豫！活久见了！
“我来送送你。”
“谢谢。”
两个人不知为何又沉默住了。
“我——”/“嗯……”
“你先说！”/“你先讲。”
救命……真的是将社死延续到底！
松雪葵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没什么。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这个带着吧。”
他伸手，摊开掌心，在手掌正中央坐着一只布做的小猪。
松雪葵疑惑地看着他。
“刚住院时我的主治教练送给我的。日尔曼人认为野猪是祛病的图腾。”
“谢谢。”松雪葵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差点脱口而出——你看起来这么唯物主义的人居然也会信这个。
“就当是这段时间对我照顾的感谢。保重身体。”
她很想问问她除了给他带来麻烦，有什么算得上是照顾的。
她看向他。
突然，那种从胃里泛起的空洞感又冲了出来。这次还带了些酸涩。
似乎是为了驱赶这种感觉一般，她拉起行李箱，故作洒脱地摆摆手。
“你也要保重啊，别送了～”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在临踏出门的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日本再见。”
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种酸涩感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又疯狂涌到了喉头，她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口水，试图把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咽回胃里。
她没敢回头看他，只是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松雪葵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在医院里的时光好似生命中的昙花一现。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似乎立海大正在备战关东大赛，数次的欲言又止在留美子烦躁的抱怨声中最终都被咽回了心里。就像那张被夹在钱包里的电话条，毫无存在感地“存在”着。
听留美子说，立海大这次的对手是……青学。
“我觉得真田疯了，”电话那边的留美子还在喋喋不休，“他每天都在自言自语——如果幸村在的话会这么做吗？幸村肯定不会。不，这也不一定。他现在真的好像乌鸦一样呱呱呱呱呱呱……”
稻荷留美子一脚把路边的易拉罐踹飞。
烦死了。
居然为了个什么垃圾网球月刊就推掉自己的约稿。哼，长大的真田弦一郎一点都不可爱！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稻荷留美子无力地问。
“很快。”
“快回来吧，”很罕见地，听到了来自稻荷留美子的叹息，“总觉得这个夏天，有很多事情要发生。”
失去了幸村精市的立海大网球部好像变了很多。一潭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虽然大家可能都没注意到。
“这……”胡狼桑原很嫌弃地拎起一个被包得乱七八糟的礼物盒，厉声道，“切原！”
“嗨嗨～前辈，你觉得我们还要买点啥呢？”
“这是你包的吗？”
“当然！好看吧！”
胡狼桑原看着切原赤也骄傲的表情，默默拆开包装纸，自己尝试重新折叠。
“你再去买一些医院里能用得到的东西，动作快一点，真田他们还在车站等。”
“好嘞！”
几分钟之后，胡狼桑原满意地欣赏着被拯救过来的礼物盒，回身就看到抱着各色糖果的切原赤也正在向收银台移动，顿感脑部的神经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没让你拿你喜欢吃的零食！”
“我没有啊！部长住院应该会吃很多药，药很苦，所以要吃很多糖吧！”
“……”我看就是你自己想吃！！
怪不得最近真田黑脸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带孩子真难。
自上次都大会后，也有一段时间没来探望幸村精市了，他的气色似乎好些，虽然看起来还是那样消瘦，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时至今日真田弦一郎还是有些恍惚，他很难把眼前的幸村精市，同记忆里的神之子联系起来。命运何至于将他压成这样……
“抱歉呢，大家，”幸村精市有些落寞地看着网球部的正选们，“明明要进入关东大会了，身为部长的我却无法跟你们一起……”
“不用在意，幸村，先专心养病。”
“放心吧！”切原赤也大跨一步冲上前去，“就算幸村部长您不在，立海三连霸也绝对毫无死角！”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句话的。
到有了几分真田的味道。
在这个毫无颜色的病院里日复一日地呆着，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生命力了。
“被你这么一说，不由得令我觉得有些消沉呢……”幸村精市故意低下头去，声音渐渐走低。
“喂喂喂！我说你在说什么呢！”胡狼恨不得冲过去拿拳头堵住这傻小孩的嘴。
“快跟部长道歉！”
文太已经冲了过去。
扑哧。
幸村精市轻轻地笑了。
“骗你的。”
“部长！！吓死我了！”
“真田，”幸村精市看向他曾经并肩的队友，“交给你了。”
他点点头，说：“我们一定会不负立海的荣光，把冠军的锦旗交到你手上。”
幸村精市笑笑，闲叙了一会，听着切原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又学会了什么技能，发球的时间又短了两秒，眼神却不自觉地流连在大家卸在花池边的网球包上。
丸井文太看到了他眼中的羡慕，知道他想摸摸拍子了，刚要动身，却被柳莲二拦了下来。
他向柳莲二投去疑惑的目光。
“好了，别再打扰精市了，”柳莲二出声道，“也出来很久了。”
“咳咳，那部长等我赢了关东大赛再和你说我最近的另一个绝招～”
“好～”幸村哑然失笑，“下次记得带些润喉糖。”
“诶？部长你嗓子疼吗？”
“是让你吃呢，你这个话痨加笨蛋！”丸井文太不忍直视。
“仁王。”幸村精市突然出声叫住一直闲闲倚在花池上的仁王雅治。
“嗯？”
幸村精市沉默了一会，摆摆手。
“……没事。”
仁王雅治笑笑。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还真是像啊。
“对了，在医院也要好～好～学～习～哦～”仁王雅治从背包里抽出一个本子扔给幸村精市。
“仁王前辈你好坏啊！部长生病了还要拿学习来折磨他。”切原赤也愤愤不平。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讨厌学习的好不好。”仁王雅治手指交叉，弹了切原赤也一个脑瓜崩。
“痛痛痛……”
“走啦，”仁王雅治对幸村精市笑笑，“好好养病。”
虽然马上就要关东大赛了，但对于立海大来说，这个节点或许重要，却又显得有些无所谓。立海大从来没把关东放在眼里，他们要的是全国冠军。
就像之前的无数场比赛一样。结果一直都是注定的。
仁王雅治趴在教室的窗前，无聊地戳着新摆在窗台上的灯笼花，余光瞟到楼下柳生在和学生会的人说话。
“嘿，在看啥呢？”
后背被拍了一下，仁王雅治转过头去，池田芽衣趴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向楼下探头：“原来是柳生啊，他从高尔夫社转来有多久了？你俩的双打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仁王雅治摇摇头。
“那你一点都不紧张的吗？”
“紧张，快紧张死了，”仁王雅治大大伸了一个懒腰，“你看我紧张地都好几夜没合眼啦！”
“……”昨天凌晨是谁的游戏账号在线！
“噗哩。你们也快关东了吧？”
“是啊，又和你们是在同一天，没法去现场给你加油了，大仙。”
“没事，缺席的又不止你一个。”
“………………”
“噢——”
空手道社社长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我上次借你的语文笔记呢？还我！不借了！”
“唔……怕是一时半会还不了哦～我把它借出去了～”
“什么！？居然私借我的笔记！借给谁了！”
“啊呀～借给一个病人了，噗哩。”
“……”
池田芽衣一下子顿住了。她收起准备掐向仁王雅治脖子的手，坐回自己座位上。
“喂。”
仁王雅治戳戳她。
不会真生气了吧。
“嘿，怎么了？”
池田芽衣没有动静，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不清表情。
“喂，想什么呢？”
池田芽衣不想理他，索性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胳膊里。
“不会哭了吧！”仁王雅治有些慌乱。
“哎哎哎你干啥呢！”刚从后门进来的小野一柳看见这一幕火速冲过来拽开仁王雅治，“去去去，你又干啥坏事了？”
“……”仁王雅治语塞。
“唉……”
从臂膀间闷闷地传来一声叹息。
“小白毛。”
“嗯。”
“别再提他了。”
“…………好。”
“是他说让我忘了他。”
“…………嘶！”
小野一柳狠狠拧了仁王雅治一下！
都怪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仁王雅治很少见到这样的池田芽衣。
不如说，是从未见过。她连当时拒绝他的时候，都是温柔地笑着。
“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去。”池田芽衣闷闷地问。
“大概是关东大赛颁奖那天。”
“哦，记得把我的笔记本还回来。”
“嗯。”
池田芽衣觉得幸村精市仿佛成了自己生活里的一道疤。越是小心翼翼地绕着走，越是避之不及。
上次的录像他看了吗？还是柳没有给他。
他好起来了吗？
听柳说，他看起来好多了。是在宽慰自己吗？
柳莲二……也会说谎的吗？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大概就是与沉默对话吧。
池田芽衣已经尝过这种在缺氧的黑暗中慢慢熄灭的恐惧了。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偷了雅人叔屋子里的电话本，搬着凳子踩上去，够到电话，拨了出去。回应她的是一声声长调。
她每晚都拨，每晚都听着这样的声音直到四周重新归为静寂。
你知道，沉默是什么吗？
沉默，是带着希望的绝望。
它好像永远有着一丝能够令你雀跃起来的可能性，但又在其他更加残酷的可能性中间显得那么无力。
池田芽衣说服过自己很多次。一如她这么多年一直说服自己不是被遗弃的小孩一样。
幸村精市只是生病了。病人不想见到别人，这很正常。——可很多人都能探望他。除了自己。
他是神之子呀，那么骄傲的他，不想让别人见到现在虚弱的样子吧。——可赤也说他上次抱了他。好像只有自己见不到他。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池田芽衣在日复一日的询问中，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蜷成一团。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忆见他的最后一面。回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自己的。
是不是自己那天没及时回他的信息。
是不是没有多关心他一些。
哦不，是不是太关心他了，让他烦了。
是了，那天自己贸然去找他，打扰到了吧。
是不是……
是为什么呢……幸村精市……
她连道歉的理由都没有。
好难把这样冷酷的他，同那个在夕阳下说“明天还来看落日吗”的人联系在一起。曾经的温柔如同蚀骨，刀刀剜心。仿佛大梦一场。
池田芽衣真的觉得，幸村精市远去了。而她也再没勇气递出橄榄枝。
或许，神之子就是神之子吧。终究是她这等凡人不可触及的。
或许从一开始，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都是错的。
关东大赛那天，屋外下了倾盆暴雨。道馆里的吼叫声都没能把噼啪的雨声遮过。电闪雷鸣间，立海大空手道社拿下了第二个关东冠军。
池田芽衣抱着奖杯和大家合照，她侧头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暴雨，青网关东大赛被推迟到了下周。
比赛前一天，真田弦一郎又来了医院。
“明天就是关东大赛，我们会一路全胜晋级的。”
幸村看着远方不置可否。
“全国三连霸，就算是少了队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幸村精市一怔，“辛苦你了。”
“没关系，你只要安心养病。”
……
旁边的人没说话，真田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幸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站直了身子，直面看着他。
“我一直没说……”他的手抓在天台的围栏上，那种铁丝张力的触感，像极了曾经在网球场铁网感受过的，“明天手术的成功几率并不是很高。”
“什么！？”
“其实我曾经可以选择保住这具没有用的身体，如果那样做了，或许现在已经出院了。”，幸村精市看着远方，自嘲地笑笑，“但……就再也打不了网球了。”
真田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所以，权当任性地赌了一次吧。用我的命，赌一下我的梦。”
“胡闹！”真田愠怒着说，“就算是——”
幸村精市摆摆手。
“你还不懂我吗，真田。”
在看到他的目光后，真田弦一郎住了声。
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从少年选拔赛到成为部长，从地区联赛到全国大赛。
就是这样的他拿下了迄今为止全胜的战绩。
突然从铁门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就说是这里吧！”
“行吧，一会请你喝可乐。”
“哼，刚刚说的可是一顿晚饭呢！”
刚刚还显得非常空旷的天台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我们带礼物来了哦～”丸井文太拎起手里的白色盒子，“味道超好！”
“不好意思，我们都跑来了。”
“是啊是啊，看幸村部长居然不叫我们，副部长也太不够意思了！”
看着真田弦一郎瞪过来的眼神，切原赤也往柳莲二身后缩了缩。
怎么就凶我啊！
“怎么样？明天有把握吗？”幸村精市笑着问。
“毫无问题，”柳莲二从容地挪开身子，让切原赤也重新暴露在真田弦一郎的眼刀下，“我们现在把焦点放在全国大赛，目前做的都是些实战练习，就把明天的比赛当作全国大赛的演练。今天也是按照弦一郎拟定的常规训练在做。”
“军师都这样讲了，我明天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嗯，精市，不用担心。”
“看你们都这么顺利真是开心。”
“只是少了部长还是很寂寞啦～对不对，jacky？”丸井文太勾住胡狼桑原，笑得很灿烂，“明天做完手术就能出院了吧？我们等你一起打球！”
“……好啊。”
真田弦一郎有些听不下去。
他们都还不知道，明天幸村精市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怕自己撑不住说出来。
那就白费他的苦心了……
“幸村部长什么时候能出院呀？明天？最晚也是后天吧！”
“你这个笨蛋，哪有那么快出院的！”
一片吵吵嚷嚷中，幸村精市看见真田弦一郎离开的背影。
要离开时，走在最后的仁王雅治突然顿了下，留在了天台。
“真是不好意思，上次不小心拿错了笔记，主人叫我要回来呢，部长。”
“好，一会你跟我下去拿。”
“舍得给？”
“哪里话。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仁王雅治不动身，只是看着幸村精市笑得玩味。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什么？”
“我可不甘心输给现在这样的幸村精市呢。”
幸村精市笑笑。
“那就请你一定照顾好她。”
“喂——”仁王雅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几秒的功夫，幸村精市就走到了楼梯口，他赶紧跟了上去。
在病房门口，一个护士看见幸村精市，赶紧招手叫他过来。
“哎呀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半天。幸村啊，你妈妈呢？要签明天的知情同意书。”
“她应该去和父亲打电话了，一会就回来。”
“你也知道我们这个手术的风险——”
“咳！”幸村精市急忙抬高嗓音把她的话堵回去，“等妈妈回来让她找您好吗？”
“你别不当回事！医生说了，之前的成功例子很特殊，所以还是要做好准备，唉，你当时要是……”
“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和朋友讲，麻烦您去楼下找下我妈妈吧。”
“我……”护士看了看幸村精市冰冷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那你自己先坐会，我去找她。”
幸村精市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到一脸死色的仁王雅治。
“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