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逆光驻足,左手腕处的仲木仔正老实的趴在那,伴着她的碎发飘动;右手之上的酥油饼静静躺在盘中,酥油饼的味道乘着风,向闻垚那边吹去。

    她眼里蕴藏笑意,步伐不紧不慢的朝他走去,伸手捞起仲木仔披在闻垚背部。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过身与一旁驻足站立的保镖交谈。尼玛将酥油饼的盘子轻轻放置在车盖上方,拿过一小块酥油饼,递到保镖面前。

    “塞伊,尝尝。”

    在闻家干活的保镖通常高大威猛,眼前时刻都有墨镜遮挡,此时尼玛想要真正看清他的容貌还需仰头。草原上这样的男人很多,尼玛对于不认识的男人一般称呼他们为“帅哥”。

    不知包不包括她身旁的这位调皮少年。

    保镖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最终摇头拒绝。上头知道少爷是来藏区,特意派了一位听懂藏语的过来。只是长时间在城里生活,快要淡忘儿时的母语,往后推一推,好似快有几十年了。

    身高有高的好处,当然也有低的好处。走尼玛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保镖墨镜底下的神色,她伸出左手,掀开他的手掌,眼神稍作停留,将酥油饼放了上去。

    动作结束后,她才再开口。

    “他这么重视这辆车,我想对他一定很重要。”尼玛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马棚,“你看。”保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充满警惕。“车就像马棚里的马儿,让它在马棚里待久了,我想会失去它原本的作用。”

    保镖不以为然,“抱歉,一辆机车而已,上头买得起。”

    尼玛短时间的停顿带动了闻垚的心,他隐隐有些错觉,他害怕她不再说下去,害怕神女就此又一次离他而去。闻垚不耐烦的隆了隆身上的毯子,旁若无事地回:“是,有的是钱,那你就买千辆万辆,反正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

    话落,四周安静。

    “阿姐!”

    是她的弟弟达瓦。

    达瓦手里的绳子圈着牧羊犬,迎面旭日缓缓睁开眼睛。他与姐姐同款打扮,只是斜着的披肩另一半裸露在外被阳光照得有些黑,长发梳至头顶,额前的刘海遮挡了他些许面庞。

    她一时讷讷,很快又嗤笑弯下腰:“达瓦,你这孩子……”

    这弟弟平时淘气的很,说他往东绝不往东,说他往西绝对往北,体重90%都是反骨,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去赶羊。有句话说得好,顽皮孩子一旦安静,就会有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_

    “阿姐,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哥哥吗?”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糍粑,嘴里塞得嘟嘟囔囔,“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哪值得你在嘴上叨叨半个月,耳朵都出茧子了。”

    她似乎是习惯了来自弟弟的玩笑,也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家中的一份子。说到半个月,这简直就是污蔑!无非就是阿娘早些与她说,让自己好好教导弟弟,免得以后去了别人家丢脸。到她好弟弟嘴里竟然完全变了味。

    尼玛的反应也算正常,反倒是拢着毯子的闻垚有些不对劲。

    她看见他向另一旁挪了挪,头转向不知名的远方,要是没有他耳根子的那抹红,在场人还真可能他是在思考人生。为了不那么尴尬,他迈着淑女步,光是这一小会儿就挪动了好大一段距离。尼玛眼瞧着他又要向陡坡迈去,不禁笑出声提醒:“前面可是陡坡,要是再摔下去,我可不帮你。”

    不说还好,一说更尴尬了,养尊处优的闻大少爷,此时像是红透露的果子,随意任他人摘取。

    话题终是以打发达瓦去一边玩为结束,来了一个小插曲,倒也是在原来的气氛之上加了三两丝人情味。

    “原来始终严肃的人也会笑,”与达瓦打趣的过程中,尼玛或多或少对他这里也留意了些。虽然不能说开怀大笑,但也能让人确定——他笑了。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笑,绝不是装的。

    闻垚装模作样地冲着远处的高山拍了几张照,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他的身体90度转弯,手悄悄地在手机的侧面按下静音键。高山很美,“误入”镜头的女孩也很美。更妙的是走他这个距离,刚好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这有什么?情绪而已。”

    切,装高冷,strong strong的。

    一旁偷听的闻垚不禁翻了个白眼。

    “我猜你是在为他笑。”尼玛没给他辩驳的时间,转而接下一句:“从你一开始站在这里,我就从你眼中看出了你心里很纠结,对不对?但是线下让他快乐,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她捧起酥油饼,拿出一个咬了一口,面朝远方刻意不去看身旁的男人,“用你的笑换一个比赛,怎么样?只要他赢了,就凭他自己的本事,留下机车。”

    尼玛确实不敢直面男人的双眸,因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微小的弱点——与任何人谈判时一旦没有把握,那便很难对视。一旦对视,脸红心跳加速的一定会是她,也不是所谓的害羞,就是单纯跟生病一样的症状。所以她次次尽量避免与人谈判,但却为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破了先例。

    闻垚竖着耳朵听后续,很不好的消息是,他手都举麻了依然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正当他以为没有后续,对机车不抱希望时,男人却开口了。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会再笑?”

    听到回答的尼玛,笑意渗进心里,“一个人眼神骗不了人,我虽然没有学过什么,城市里的心理学,但对此,对这件事,我很笃定,你一定会笑。”

    是一句没有任何犹豫的肯定句。

    他刚刚还心虚地攥着手机紧紧地握住,生怕他掉了下去。背过身的一瞬间,瞥见不远处的马棚,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啪”手机从他手指缝里溜了出去,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他背后的毛毯。闻垚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莫名的发烫。

    “什么比赛?”保镖掂了掂手里的葱油饼,还是没有选择吃下去。

    “就近原则吧,这里任何人任何东西,他可以选择一切同样我们也可以,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赢了。”尼玛环顾四周,“当然,也包括他的机车。”

    闻垚先是惊讶,后又眯着眼打量他周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草原。一股春风吹来,些许头发长的,已经被刺眼的阳光刺激得弯下了腰:些许头发短的,因大人的身体兜不住风,被迫弯下了腰:某个没有头发的,静静停靠在哪,无依无靠。

    这车要是下去了,不早晚得缠住。

    ……

    尼玛推测这么近的距离,那边的人想是应该听到了,也不必她跑去再说一遍,倒也节省了她的时间。比赛是好定,但终点可就难,毕竟这么大的草原哪里是终点,还需要跑一趟才能确定,故,她想了个绝妙的点子。

    ——没有终点。

    果然不出他所料,闻垚的机车骑出去没几米,车身就已在万千草根中迷失方向。骑也骑不出去,后退也被缠在了那,进退两难,实为狼狈。

    为了公平起见,尼玛特意把刚撵出去没多久的弟弟叫了回来。让年龄小的骑马与闻垚比也算公平,不过这下看来可一点都不公平。因为那小子一点水都不放,一声响就窜没影了,可惜就可惜在,她忘了告诉这小子没有终点……

    嘎。

    当达瓦的马骤然加速时,七星瓢虫本伏在沾有露水的野草之上,随后翅膀扑腾,掉头快速地躲在叶子根处。

    尼玛见时机已到,回头看了眼倚靠在轿车上的男人,随后跨步来到马圈前,一蹬腿,骑上一匹白马,扬起一阵风带落些许露水,拿起马鞭,踏踏作响,马上的人十分淡定。

    闻垚抱怨的话还没落地,便从他的反光镜里看见不远处朝他赶来的白马。距离逐渐缩近。马蹄踏起一阵风,似流水般流淌,空气中夹杂些许青草味儿,不知怎的,竟逆风飘到了他的鼻子里。

    气味开始浓郁,等到他猛一抬头,尼玛已经策马停至他的面前。闻垚缓缓站起身,内心复杂。

    一边是他的神女,他凶不得;另一边又是自己悉心照顾了十几年的机车。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边都疼。

    终是,选择了沉默。

    闻垚所处的位置较低,不能特别注意到尼玛脸上的神情。现在进退两难的他,不知为何,内心却是乱麻,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刻似是天神听到了他的呼唤,抬手用庞大的衣袖将她的披肩抚回原处,想让他对着神明,问清内心。尼玛原是因为策马的颠簸,让披肩趁机遮去了她的面庞,遮去他凌乱的心。

    “?????????????????????????????????。(欢迎来到尼古村)”

    尼玛的话穿过风吹进他的耳中,声线软弱却具有穿透力,不失草原孩子的坚强。闻垚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双目对视。他本不想与她对视,揭开眼底的慌乱。

    话说回来,错也在他。如果当初不答应,他的机车就不会坏,也就不会给她添麻烦。前后理清后,闻垚没管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直直推着机车往原位走去。动作不是很快,处处透露出犹豫。

    她没忙着劝他别离开,反倒是拿起马鞭骑到闻垚正前方,拦住了前方的路。

    低头前进的闻垚,不知所以然,只知道前方的路被拦,抬头才撞进尼玛的视线中。与初见时的她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初见时,她是神明,那么现在,她就只是“马儿郎”。

    尼玛策马从他身侧经过,伸手拽起他的手膀,稍微用力,将人带至马上。平日里她挑牛粪羊粪,挑习惯了,长久下来,力量也与常年锻炼的男子无异。

    疼。

    撕裂地疼。

    还没等他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整个身子随着马的颠簸起伏,刹那间,他有一种要从马上滚下去的感觉,一个机灵,双手自然环住尼玛的腰。随即觉得不适合,欲想放开手,但女子的腰像是吸铁石,紧紧的与他的手吸在一处。

    “我叫尼玛,不是什么……神女,还有,欢迎来到尼古村。”

    他想,欢迎的方式挺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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