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阴风列列，庄严肃穆的太极大殿，朝臣各个义愤填膺、慷慨陈词。
“陛下，浽州告急！”
“十数万人遭了水患，百姓杀妻果腹、易子而食啊！”
“公主降生不过半月，已是天下大乱，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照神箴言，祸星临世，血月照国，大邑将亡！”
高座上的男人紧撰手心，瞬间苍老：“传照神大巫，开坛，祭天……”
“陛下英明！”
黄昏将至，一内侍快步冲向祭台：“陛下，宜嫔携公主自焚了！”
一男童跑来祭祀台听到禀告又急忙折返，皇帝朝臣紧跟其后。
合欢殿内。
一女人抱着女婴，哭笑重叠，声似鬼魅：“陛下，臣妾领旨谢恩了！小晚，母妃陪你，母妃陪你！”
“宜姑姑，妹妹，妹妹！”男童挣扎着欲奔向紧闭宫殿。
皇帝眸中划过一抹痛色，随即喝止：“阳儿，回来！”
“父皇，妹妹不是祸星，您放过她们，我求求您了！”
他无力再劝，失魂落魄离了殿，含糊不清念叨着什么：“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没有心思去管他说了什么，秦阳泄了所有气力，瘫软在地怔怔望着远天：“妹妹，妹妹……”
不过片刻，声音便弱了不少，直到被火光吞没，再无声息。
一颗星诡异闪烁，日与月在红墙后会师交错，大邑彻底堕入星夜……
————
宣和二年五月十九 浽州汀城
青林河滩，山花烂漫，潺潺溪流消减了夏意正浓。
一布巾编着长辫的小女孩儿，洗得发白的紧袖衣裙，背着个药草填满的小背篓，两手拽着系带，哼着歌儿朝城中进发。
“留两天的药就好，剩下的去城里换点儿肉，今年的生辰还可以吃点儿好的。对，就这么办！”
秦月沿着小路行了不过二三里，余光扫到水里飘着大物，下意识不想管闲事，想了想还是放下背篓一跃而下。
身材娇小，力气不足的秦月手脚并用扑腾了许久，才将人拖拽至岸边，翻过一看，是个穿得人模人样的男人。
“喂，你没事吧，你醒醒，这荒郊野外的，你死这儿了我可埋不了你，你快醒醒！”
来不及扭湿哒哒的衣服，不停拍打他脸，发现没用，连忙又按压他胸口，水是吐了不少，就是不睁眼，将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他背上箭伤处渗着黑血。
“中毒了？”
秦月拍了拍脸保持冷静，脑子里迅速回忆姑姑救人时的模样，将脖上挂着的骨哨移至唇边，两指轻按，一曲诡异之乐破哨而出。窸窸窣窣，成群结队的长蛇快速扭动身躯向二人奔来。
哨声不退，挤在男人伤处吸血的蛇丝毫不停，咕嘟咕嘟，不过片刻，随着蛇儿瘫软在地，他的呼吸倒是平稳了不少。
“应该没事了。”
秦月将那些蛇放进背篓里，才去扶他，一番折腾，好在男人有了些意识不算白费力气。
秦阳缓缓抬眼，那是初见，却又仿佛见过千万遍。
她湿哒哒的旧衣服渗着水，夹着水草的长辫因为秦月的动作在他眼前来回晃动，豆大的水珠落下从他脖颈滑入胸膛，将受着伤浑身发烫的他惊得一颤。
气息尚还不稳的秦月随手抹了把糊在面上的碎发，潋滟的杏眸被水晕得眼尾薄红，低低细细的关切从唇齿溢出。
虽然这样形容一个小孩子不太准确，可半梦半醒间就那么不真切望了一眼，只觉天真明媚、伶俐仙姿的面容清纯得近乎妖冶。
秦阳费力张嘴，气若游丝：“你是谁？”
鼻梁□□、薄唇轻抿、肤色白皙、长发如墨，闭眼已是绝色。如今桃花眼半抬，微微卷翘的睫毛下琥珀瞳仁目光清澈，被水浸过的声音更显清冷撩人。
温顺不羁？疏离热忱？稚气成熟？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很复杂，好像所有的词在他身上都不违和。
对于没怎么读过书的秦月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样的好看，很多年后才知道那叫做‘朗艳独绝，世无其二’。
秦月一时看呆，见他疑惑又连忙补道：“我不是坏人，是我救的你，我让蛇吸走了你的毒，留下一点点蛇毒可以镇痛止血，你不会死的。”
“多谢。”
说完这句话便卸下防备再次晕了过去，秦月背着背篓撑着比自己高小半个身子的人歪歪倒倒原路返回。
月升日沉，清透的月光投进闷热的房间，再睁眼是被疼醒的。
那一点微弱的蛇毒褪去，抵压伤口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借着桌上那盏煤油灯的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且粗陋的小木屋，和自己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稻草铺，对门外竹棚下拿着烂蒲扇给炉灶生火的小女孩儿多了几分好奇。
秦阳抬手碰了碰伤处，才发现自己除了伤口处的包扎，竟是□□，忙将被子裹严实了些。
秦月听到身后动静，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便继续手上动作：“你醒了，衣服都烤干了，自己穿。”
他四下寻了一番，裹着被子红着脸将架上的衣衫拿去角落迅速穿好，缓缓向秦月走去。
秦月头也没回：“我闭着眼睛脱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果然是小孩子，她以为解释了他就好意思了？
秦阳一手按着伤口，半蹲下来，岔开话题：“你在做什么？”
“做饭，前两天下雨，柴火都给我淋湿了，点都点不燃。”
看着秦月埋头苦干，四周烟雾缭绕：“需要帮忙吗？”
秦月坚持不懈终于将火引燃，不由松了口气：“好了。那个碗里的是你的药，本来准备叫醒你的，醒了就自己喝吧。”
他扭头看向一旁药碗，端着轻嗅了嗅，只得到秦月一个白眼儿：“没毒。”
“对不住，习惯了。”
秦月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随口答道：“没关系，看你那伤都知道你过得并不安生，小心些也没错。”
秦阳一口将药灌下，又站回秦月身侧：“那你呢，一个小姑娘怎么敢随便带陌生人回家，不怕遇到危险？”
想起之前去汀城有个妇人看秦月长得出挑想把她骗回去做童养媳的事，不由失笑：“十二也不算小吧，都能做童养媳了。”
“十二？”秦阳被呛咳出声：“谁让你做童养媳？”
“我说是我了吗？”
他随意四下一瞥，周围只有药草地与晒药的架子：“人讲故事下意识会和自己或身边的人有关，你这附近也没人，不是你吗？”
秦月放下蒲扇，站直了身子也够不到他胸膛，仰视着多少没什么底气，干脆低头不看：“你是在嘲笑我？”
“是提醒。我都二十有一，出门还遭此劫，小姑娘还是谨慎些好。”
秦月不服气：“我谨慎的话就不会救你，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埋了。”
闻言秦阳诚恳施了一礼：“你说得对，多谢你了。”
秦月‘切’了一声，掀开尺寸不合的锅盖，将一堆徒手掰的并不整齐的野菜倒进稀稀拉拉的糙米：“姑娘就姑娘，还加个小，才比我大九岁，装什么老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家里的人呢？”
“没有。”怕他听不明白又解释了一遍：“我没有亲人，我是一个姑姑养大的，两年前也走了，就埋在屋后边儿，你去看吧。”
秦月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怎么说才是不冒犯？
她嗤笑出声：“这是浽州，边境啊，安昭动不动就派人骚扰，死人多正常。”
“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生活了两年，就在这种地方？”
秦月轻压低了些眉眼，手上破扇刚想扔掉又被迫缓放在灶台：“看不起？就是这样的女孩子，这样的地方救了你的命！”
“你这孩子一直这样误解别人的意思吗？”
她拿出两个破碗盛起菜粥：“吃不吃？”
他眉头打了个结又快速平整，秦月头也不抬：“吃不惯就算了，反正我这儿只有这个，饿死别找我。”
秦阳伸手将两碗接过端到屋内桌上：“你一直吃这个？”
秦月坐在他对面怎么也不抬头：“本来今天可以换点儿碎肉的，这不是救了你嘛。”
“实在对不住。”
她眼珠一转，揣着小心思张口：“没关系，你补我些银子就好。”
“啊？”
秦月一边扒粥一边说：“我看你穿得挺好才带你回来的，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半点儿值钱的。你是有钱人吧？钱是不是都在仆从身上？”
秦阳尴尬地抿了口比药味道还怪的粥：“你猜得真准……”
她挑眉自信：“我就知道。那我也算是救了你，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家里人，把钱给我结一下？”
他端着粥碗遮住笑意：“你不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大家族的事我才不管，给钱就行。”
秦阳几口将粥哽完：“我没有钱。”
“什么？”
他将碗放下认真看着秦月：“我带你去汀城，定会让你吃饱穿暖，可以吗？”
“这是报酬？”
伤处撕扯的灼热使他将碗往前一推，整个上半身的力气都泄在小桌上：“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一个小孩子，即便你没救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秦月不为所动：“不需要。”
“万一有坏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看你像坏人！”秦月吹了吹骨哨，瞬间无数蛇虫从床边小洞陆续涌进屋来。
想起被蛇吸过之处，秦阳只觉背上一凉。
见他反应，秦月变换曲调，驱退蛇虫，半扬了扬眉：“还敢带我走吗？”
他扯了抹尴尬笑意：“这，厉害。”
“吓着了？”
“幼时遇到些事，有一点点怕蛇……”秦阳深吐了一口气，变得稳重：“能驭虫兽，即便是去戏班子也比现在过得好才对。”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才不会拿我朋友赚钱。今日要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害死它们。”
秦月瘪着嘴，望向门外微微凸起的土包，那里埋着她的朋友。
随着秦月目光他也瞟了一眼那堆被翻过的新土，心下了然：“你没有朋友？”
“跟你有关系吗？养好了伤就走，别瞎打听。”不愿多讲，快步上床躺下。
他扫了眼桌上碗筷：“不洗吗？”
秦月瞥了眼浓浓夜色，紧张吞咽：“我又不嫌弃自己，不洗。”
秦阳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轻白一眼：“你嫌弃自己啊？那你自己洗。做饭不洗碗，这是规矩。”
他微顿了顿，将袖子往上一卷，正要开干，秦月翻身下床，夺过他手中的碗：“伤口撕裂了，我又得多管你几日。我明早洗，你去给我躺好！”
长久没被训过的秦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已被推回墙角稻草堆：“那个，我……”
“行了，睡觉！”秦月不耐烦吼了一声，迅速将油灯吹灭翻身上床，随即拿出骨哨一吹，这才合眼。
微弱的月光下，数不清的蛇吐着信子将床围了个严实，更有二三爬上床，缠住秦月手臂，她轻翻了翻身，睡意渐浓。
秦阳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苦盼天明。
阴风列列，庄严肃穆的太极大殿，朝臣各个义愤填膺、慷慨陈词。
“陛下，浽州告急！”
“十数万人遭了水患，百姓杀妻果腹、易子而食啊！”
“公主降生不过半月，已是天下大乱，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照神箴言，祸星临世，血月照国，大邑将亡！”
高座上的男人紧撰手心，瞬间苍老：“传照神大巫，开坛，祭天……”
“陛下英明！”
黄昏将至，一内侍快步冲向祭台：“陛下，宜嫔携公主自焚了！”
一男童跑来祭祀台听到禀告又急忙折返，皇帝朝臣紧跟其后。
合欢殿内。
一女人抱着女婴，哭笑重叠，声似鬼魅：“陛下，臣妾领旨谢恩了！小晚，母妃陪你，母妃陪你！”
“宜姑姑，妹妹，妹妹！”男童挣扎着欲奔向紧闭宫殿。
皇帝眸中划过一抹痛色，随即喝止：“阳儿，回来！”
“父皇，妹妹不是祸星，您放过她们，我求求您了！”
他无力再劝，失魂落魄离了殿，含糊不清念叨着什么：“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没有心思去管他说了什么，秦阳泄了所有气力，瘫软在地怔怔望着远天：“妹妹，妹妹……”
不过片刻，声音便弱了不少，直到被火光吞没，再无声息。
一颗星诡异闪烁，日与月在红墙后会师交错，大邑彻底堕入星夜……
————
宣和二年五月十九 浽州汀城
青林河滩，山花烂漫，潺潺溪流消减了夏意正浓。
一布巾编着长辫的小女孩儿，洗得发白的紧袖衣裙，背着个药草填满的小背篓，两手拽着系带，哼着歌儿朝城中进发。
“留两天的药就好，剩下的去城里换点儿肉，今年的生辰还可以吃点儿好的。对，就这么办！”
秦月沿着小路行了不过二三里，余光扫到水里飘着大物，下意识不想管闲事，想了想还是放下背篓一跃而下。
身材娇小，力气不足的秦月手脚并用扑腾了许久，才将人拖拽至岸边，翻过一看，是个穿得人模人样的男人。
“喂，你没事吧，你醒醒，这荒郊野外的，你死这儿了我可埋不了你，你快醒醒！”
来不及扭湿哒哒的衣服，不停拍打他脸，发现没用，连忙又按压他胸口，水是吐了不少，就是不睁眼，将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他背上箭伤处渗着黑血。
“中毒了？”
秦月拍了拍脸保持冷静，脑子里迅速回忆姑姑救人时的模样，将脖上挂着的骨哨移至唇边，两指轻按，一曲诡异之乐破哨而出。窸窸窣窣，成群结队的长蛇快速扭动身躯向二人奔来。
哨声不退，挤在男人伤处吸血的蛇丝毫不停，咕嘟咕嘟，不过片刻，随着蛇儿瘫软在地，他的呼吸倒是平稳了不少。
“应该没事了。”
秦月将那些蛇放进背篓里，才去扶他，一番折腾，好在男人有了些意识不算白费力气。
秦阳缓缓抬眼，那是初见，却又仿佛见过千万遍。
她湿哒哒的旧衣服渗着水，夹着水草的长辫因为秦月的动作在他眼前来回晃动，豆大的水珠落下从他脖颈滑入胸膛，将受着伤浑身发烫的他惊得一颤。
气息尚还不稳的秦月随手抹了把糊在面上的碎发，潋滟的杏眸被水晕得眼尾薄红，低低细细的关切从唇齿溢出。
虽然这样形容一个小孩子不太准确，可半梦半醒间就那么不真切望了一眼，只觉天真明媚、伶俐仙姿的面容清纯得近乎妖冶。
秦阳费力张嘴，气若游丝：“你是谁？”
鼻梁□□、薄唇轻抿、肤色白皙、长发如墨，闭眼已是绝色。如今桃花眼半抬，微微卷翘的睫毛下琥珀瞳仁目光清澈，被水浸过的声音更显清冷撩人。
温顺不羁？疏离热忱？稚气成熟？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很复杂，好像所有的词在他身上都不违和。
对于没怎么读过书的秦月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样的好看，很多年后才知道那叫做‘朗艳独绝，世无其二’。
秦月一时看呆，见他疑惑又连忙补道：“我不是坏人，是我救的你，我让蛇吸走了你的毒，留下一点点蛇毒可以镇痛止血，你不会死的。”
“多谢。”
说完这句话便卸下防备再次晕了过去，秦月背着背篓撑着比自己高小半个身子的人歪歪倒倒原路返回。
月升日沉，清透的月光投进闷热的房间，再睁眼是被疼醒的。
那一点微弱的蛇毒褪去，抵压伤口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借着桌上那盏煤油灯的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且粗陋的小木屋，和自己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稻草铺，对门外竹棚下拿着烂蒲扇给炉灶生火的小女孩儿多了几分好奇。
秦阳抬手碰了碰伤处，才发现自己除了伤口处的包扎，竟是□□，忙将被子裹严实了些。
秦月听到身后动静，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便继续手上动作：“你醒了，衣服都烤干了，自己穿。”
他四下寻了一番，裹着被子红着脸将架上的衣衫拿去角落迅速穿好，缓缓向秦月走去。
秦月头也没回：“我闭着眼睛脱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果然是小孩子，她以为解释了他就好意思了？
秦阳一手按着伤口，半蹲下来，岔开话题：“你在做什么？”
“做饭，前两天下雨，柴火都给我淋湿了，点都点不燃。”
看着秦月埋头苦干，四周烟雾缭绕：“需要帮忙吗？”
秦月坚持不懈终于将火引燃，不由松了口气：“好了。那个碗里的是你的药，本来准备叫醒你的，醒了就自己喝吧。”
他扭头看向一旁药碗，端着轻嗅了嗅，只得到秦月一个白眼儿：“没毒。”
“对不住，习惯了。”
秦月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随口答道：“没关系，看你那伤都知道你过得并不安生，小心些也没错。”
秦阳一口将药灌下，又站回秦月身侧：“那你呢，一个小姑娘怎么敢随便带陌生人回家，不怕遇到危险？”
想起之前去汀城有个妇人看秦月长得出挑想把她骗回去做童养媳的事，不由失笑：“十二也不算小吧，都能做童养媳了。”
“十二？”秦阳被呛咳出声：“谁让你做童养媳？”
“我说是我了吗？”
他随意四下一瞥，周围只有药草地与晒药的架子：“人讲故事下意识会和自己或身边的人有关，你这附近也没人，不是你吗？”
秦月放下蒲扇，站直了身子也够不到他胸膛，仰视着多少没什么底气，干脆低头不看：“你是在嘲笑我？”
“是提醒。我都二十有一，出门还遭此劫，小姑娘还是谨慎些好。”
秦月不服气：“我谨慎的话就不会救你，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埋了。”
闻言秦阳诚恳施了一礼：“你说得对，多谢你了。”
秦月‘切’了一声，掀开尺寸不合的锅盖，将一堆徒手掰的并不整齐的野菜倒进稀稀拉拉的糙米：“姑娘就姑娘，还加个小，才比我大九岁，装什么老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家里的人呢？”
“没有。”怕他听不明白又解释了一遍：“我没有亲人，我是一个姑姑养大的，两年前也走了，就埋在屋后边儿，你去看吧。”
秦月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怎么说才是不冒犯？
她嗤笑出声：“这是浽州，边境啊，安昭动不动就派人骚扰，死人多正常。”
“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生活了两年，就在这种地方？”
秦月轻压低了些眉眼，手上破扇刚想扔掉又被迫缓放在灶台：“看不起？就是这样的女孩子，这样的地方救了你的命！”
“你这孩子一直这样误解别人的意思吗？”
她拿出两个破碗盛起菜粥：“吃不吃？”
他眉头打了个结又快速平整，秦月头也不抬：“吃不惯就算了，反正我这儿只有这个，饿死别找我。”
秦阳伸手将两碗接过端到屋内桌上：“你一直吃这个？”
秦月坐在他对面怎么也不抬头：“本来今天可以换点儿碎肉的，这不是救了你嘛。”
“实在对不住。”
她眼珠一转，揣着小心思张口：“没关系，你补我些银子就好。”
“啊？”
秦月一边扒粥一边说：“我看你穿得挺好才带你回来的，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半点儿值钱的。你是有钱人吧？钱是不是都在仆从身上？”
秦阳尴尬地抿了口比药味道还怪的粥：“你猜得真准……”
她挑眉自信：“我就知道。那我也算是救了你，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家里人，把钱给我结一下？”
他端着粥碗遮住笑意：“你不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大家族的事我才不管，给钱就行。”
秦阳几口将粥哽完：“我没有钱。”
“什么？”
他将碗放下认真看着秦月：“我带你去汀城，定会让你吃饱穿暖，可以吗？”
“这是报酬？”
伤处撕扯的灼热使他将碗往前一推，整个上半身的力气都泄在小桌上：“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一个小孩子，即便你没救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秦月不为所动：“不需要。”
“万一有坏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看你像坏人！”秦月吹了吹骨哨，瞬间无数蛇虫从床边小洞陆续涌进屋来。
想起被蛇吸过之处，秦阳只觉背上一凉。
见他反应，秦月变换曲调，驱退蛇虫，半扬了扬眉：“还敢带我走吗？”
他扯了抹尴尬笑意：“这，厉害。”
“吓着了？”
“幼时遇到些事，有一点点怕蛇……”秦阳深吐了一口气，变得稳重：“能驭虫兽，即便是去戏班子也比现在过得好才对。”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才不会拿我朋友赚钱。今日要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害死它们。”
秦月瘪着嘴，望向门外微微凸起的土包，那里埋着她的朋友。
随着秦月目光他也瞟了一眼那堆被翻过的新土，心下了然：“你没有朋友？”
“跟你有关系吗？养好了伤就走，别瞎打听。”不愿多讲，快步上床躺下。
他扫了眼桌上碗筷：“不洗吗？”
秦月瞥了眼浓浓夜色，紧张吞咽：“我又不嫌弃自己，不洗。”
秦阳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轻白一眼：“你嫌弃自己啊？那你自己洗。做饭不洗碗，这是规矩。”
他微顿了顿，将袖子往上一卷，正要开干，秦月翻身下床，夺过他手中的碗：“伤口撕裂了，我又得多管你几日。我明早洗，你去给我躺好！”
长久没被训过的秦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已被推回墙角稻草堆：“那个，我……”
“行了，睡觉！”秦月不耐烦吼了一声，迅速将油灯吹灭翻身上床，随即拿出骨哨一吹，这才合眼。
微弱的月光下，数不清的蛇吐着信子将床围了个严实，更有二三爬上床，缠住秦月手臂，她轻翻了翻身，睡意渐浓。
秦阳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苦盼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