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时,烛光摇曳,喜气盈满殿檐。

    红盖头掩住了新娘的容貌,只能依稀瞧见其玲珑窈窕的身形。

    一个身着火红衣裳的小厮为她引路,几名婢女屈躬卑膝扶着她,一步步将她带去那个男人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此时宴客散得差不多了,殿外依然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不过这大概也是最后一轮礼庆了,毕竟方才黄夕下轿后,她所乘坐的花轿便已原路折回黄府,在大红喜字的映照下渐行渐远了。

    而黄夕作为新嫁娘,自然是向着郎君而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命受天,胄后而存。太子君临性温而有礼,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然东宫女眷稀薄。京兆尹之女贤良婉顺,长而贤明。今帝赐恩,令成眷属,择黄道吉日完婚~钦此。”

    公公高亢尖细的声音落下,黄夕和君临双双叩谢皇恩,一切都如预想中那样有条不紊。

    这个环节结束后,多余的人纷纷退避三舍,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君临的梅骨轻快挑起一角红盖头,黄夕出水芙蓉的面目露出。

    她的一袭华袍长及曳地,却不是正红,是带了些桃粉的桃红色。因为她并不是太子正妃,排场再大,也不过是个侧室。

    穿堂风簌簌吹过,扬起黄夕如水的青丝,他们二人相对而视,一阵静默。

    “夕儿,你认为今日如何?”他若有所思道。

    “挺好的,殿下。”黄夕垂眸温声道。

    “嗯。”

    君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灯火尽数熄灭,唯有远处的另一端还亮着些微弱的火光。

    “殿下,您出神了。”

    通常情况下,以黄夕的性子其实是不会这样主动提醒他人的,但她实在不愿耗下去了。这一整天的流程都很烦琐,她乏了,只想早些休息。

    “嗯……”

    君临侧过身来,看向她的目光恍然变得很柔和,仿佛方才的失态并没有发生过。

    只不过黄夕知道,那份温柔不是给自己的。

    “夕儿,你是否觉得委屈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让黄夕呼吸一紧,如同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他分明是明知故问。

    作为当朝京兆尹唯一的嫡出女儿,家族中又出了一位国公、两位侯爷,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门贵女,嫁给谁不该八抬大轿、锦绣荣华?

    如果娶她的是另外几位王爷,那她指定得是以正妻之身风风光光的入府。可偏偏在上回皇宫举办的年宴中,黄夕跟随父亲出席宴会时被皇后娘娘相中,很快便将她指给了太子。

    三月后,也就是如今,她成了东宫侧妃。

    倒不是帝后只给她侧妃之位,相反皇后是有意让她做正妃的,可惜被君临严词拒绝了。

    据说,君临宁死不肯娶黄夕,还同帝后大闹一场。他以命相逼,皇后实在拿他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收回成命,最终他们各退一步只让黄夕做了个侧室。

    君临向来顺从帝后,这辈子只违逆过两次圣言。

    第一次,是他想娶白幸鸳做正妃。可白幸鸳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之女,连做东宫的姬妾都是高攀,帝后如何能应允?真要让她当了太子妃,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然而君临在太和殿外跪了三天两夜,一刻未曾进食,铁了心就是要娶那心爱之人。

    在他昏厥之前,皇后妥协了,允他娶白幸鸳进东宫。但也只给她封了个侧妃,并且并未按规矩提携她的家族,婚宴更是草草了事,敷衍至极。

    白幸鸳倒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那已经是皇后最大的让步了。君临却很心疼她,在她嫁进来的那半月里,几乎是没日没夜与她腻在一块,连朝事都松懈了许多。

    第二次,是帝后指婚让他娶黄夕做正妻。君临也是先前那般,以断食等各种伤害自己的行径回绝了帝后。对此,一向身子健朗的皇后娘娘,还因过度悲愤染了疾,在榻上躺了好几日。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君临的意思,在他心中配得上正妃之位的,唯有白幸鸳一人。或许待他羽翼丰满之时,就该扶白幸鸳上位了。

    若不是他身为皇后嫡子,又算得上天资聪颖,受陛下器重,做出那样的蠢事来早就该被诸臣讨伐了。

    “夕儿,权和爱,你喜欢哪个?”不知为何,君临这样问道。

    黄夕愣了一瞬,没有料想到这一出。就在她斟酌如何回应时,君临脱口而出:

    “权,我可以分出一部分给你,在允许的范围之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至于爱,余生我都给不了你分毫。”

    他的声音分明很温和,气势却是强硬的,隐约还透着不容置喙的意思。黄夕低眉敛首,掩饰住目中的紊乱。她不知君临是真心还是假意,可她显然没有别的选择。

    君临的眼睛很漂亮,狭长深幽,如同一潭幽泉,很容易就令人深陷其中。他比黄夕高出一个头,就这般面无波澜地俯视着黄夕,等待她的下文。

    见她一时没有接话,君临动了动唇正要继续说,黄夕却开口道:“殿下一片赤诚,只是妾身福薄,恐怕无福消受。”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君临堵了回去,他眼中掠过一抹讶异,随即很快恢复清明。

    君临暗暗思忖,聪明人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再多争取些权势吗?这黄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单纯客套,还是别有用心?或者,她就只想要他的爱?不应该啊。又或许是不屑于东宫这点子权力?倒是清高呢。

    黄夕再度出声:“殿下无需顾及妾身,有什么想做的便做罢,妾身并不介怀。”

    她的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一丝嫉恨,更别说是怨怼。

    君临望向她,似乎想看出点端倪来,但黄夕始终低着头,不见任何异常。

    窗棂外,远处的烛光愈来愈暗,君临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夕儿,我先走一步,回头再来看你。”

    黄夕颔首:“恭送殿下。”

    直到君临的身影彻底隐于夜色,黄夕独自上了榻。

    这张软榻铺着柔软的貂绒,锦缎、睡枕、被褥都是由极上好的蚕丝制成的,她躺在上边像是躺在了云层中,可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殿中放置了一个精致的香炉,白雾缭绕。上边插着一根凤凰衔珠金簪,那是先前皇后在宫宴上赐给黄夕的,因为黄夕跳了一支她欣赏的舞。

    黄夕紧闭双目,想着君临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少有的浮躁起来。

    真是可笑,她当然是想要权了。

    问题是,他君临真的舍得给一个不爱甚至是厌恶的女人分权吗?好听话谁不会说,把东宫下人的生杀大权交给你叫分权,但是把下人们干的脏活累活交给你干也叫分权。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他,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很艰难,黄夕心里就窝火。

    她虽自幼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学习三从四德,可她见识过太多女人悲催的一生,在她看来那就是伺候男人用的,也就并未真正受那些礼义廉耻的教化。

    认命是不可能的。

    权,不局限于东宫的权,她要定了。

    翌日清晨,黄夕起得很早,又或许一整晚都没睡好。婢女们服侍她穿衣洗漱,她坐在铜镜前,镜中映照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娘娘真是天人之姿。”婢女小梅眼睛眯成一道缝,赞不绝口。

    黄夕勾了勾唇,不予回应。

    “奴婢采了今早最新鲜的晨露,准备了清菊花茶侍奉您。”小梅将手中的瓷盅递给她,“这是奴婢用三个月工钱当来的茶盅,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黄夕的确钟爱清菊,看来小梅在这方面是提前下了功夫的,只是探主子的底,多少有些逾越了。又或许是她故意想展现出这副圆滑世故的模样来表忠心,这样反而能显得纯粹,总之在黄夕想来她心计不浅。

    “你做事倒是利索,待会儿带姑娘们去库房,各自取件喜欢的玩意儿吧。”黄夕笑言。

    其她几名婢女见小梅讨了喜,一边对她另眼相看,一边又觉得自己跟对了主,纷纷雀跃地谢恩。

    清菊茶的功效很好,黄夕轻轻呷了一口,被清香包裹心情也舒适了不少。就在此时,看守殿门的婢女红桃匆匆跑进殿,“侧妃娘娘,芬芳殿的几位小主来给您请安了!”

    小梅轻斥道:“在娘娘面前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红桃忙收敛神色,朝着黄夕躬身行礼:“奴婢失礼了,还请娘娘恕罪……”

    黄夕微微摇头,示意她站直身子,温声道:“请她们进来吧。”

    闻言,红桃又小跑着出去,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了。黄夕倚上贵妃椅,不多时,一名陌生面孔的侍女领着三位花花绿绿的姑娘跨进殿,她率先拜了一礼,小主们也按规矩向黄夕福礼。

    那名侍女的品级看上去比别的婢子高多了,她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小梅等侍婢当然也是伏跪着的,她抬头探了一眼黄夕的脸色,轻声道:“娘娘,这位是掌事女官秦姑姑,另外分别是林小主、胡小主、谭小主。”

    黄夕抿了最后一口茶,继而将茶盅搁在桌上,徐徐道:“都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们不必拘束。”

    林清骨起身后,自然而然地递过来一件方形器皿,已经拧开盖了,里边放着一颗不知从哪淘来的纯白色夜明珠。

    “望娘娘笑纳。”她的音色又凉又薄。

    黄夕面上噙着笑:“真好看。”接着吩咐道:“小梅收起来吧,过后把我的白玉钗取给林妹妹做回礼。”

    “谢娘娘。”林清骨又行了一礼。

    胡窈笑颜如花,双手呈上一个沉甸甸的檀木质奁盒,声音娇滴滴的:“黄姐姐请。”

    “小梅,还有胡妹妹的回礼也莫忘了。”黄夕笑道。

    “多谢黄姐姐恩赏~”

    谭绒则特殊些,竟然直接带来了一把未出鞘的宝剑,上头还隐约泛着寒光,她不卑不亢道:“从前听闻娘娘的武艺在世家小姐中出类拔萃,妾斗胆为您寻来了一柄藏山之巅的长剑。”

    “有心了,只是我已经不握剑了。”黄夕仍然回以一笑。

    再然后,她还是示意小梅收下谭绒的见面礼,并予以回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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