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魔兵赤着脸，神态半是羞惭，半是懊悔，颊上的肉一抽一抽，抽得嘴唇像条半死不活的鱼。
赦生童子还未说什么，他已开口：“属下知罪，方才胡言乱语，先锋勿怪！这就去领罪、充公！”说完步子一转，就要小跑离开。
赦生童子拉住他，说：“带我去看看她吧。”
魔兵愕然：“……啊？”
赦生童子盯着魔兵，启唇，开口，语气如同发布军令，斩钉截铁，绝不收回：“你很爱她，是不是？”
繁衍，欲望，展示力量，依附权力，在魔界，男女在一起的原因不过以上几种而已。
若说是为了爱，要被人笑的。
可为什么不能是呢？
魔兵说：“我我……我……我相好性躁貌丑，无比凶恶……怕会冲撞了先锋……”
赦生童子说：“没关系。”
魔兵说：“……她见猫打猫，见狗打狗，见人咬人，十分没有教养！”
赦生童子说：“我不介意。”
魔兵愈发心惊胆战：“她……她她……”
赦生童子说：“她是人族。”
魔兵脸彻底白了，白得像糊在墙上的石粉。
*
推开栅栏门，来到小院。
大堂的门敞着，里面静悄悄。正中间摆着一架竹床，床上铺着被褥枕头。床前是个长柜子，柜子上立着几个花花绿绿的瓷人，依稀是什么三清玄女的样子。墙上挂着一副画，画的是七仙女采蟠桃。仙女彩带飘飘，裙摆摇动，凤眼狭长，朱唇含笑。几枝软红色的桃花插在小瓷瓶里，仰着头，挡住了画中仙女的鞋子。
赦生童子欣赏了一会这里的陈设布局。
魔兵忙前忙后，又是找凳子，又是搜罗杯壶倒水，倒了半天，啥也没倒出来，壶竟是空的。于是又放下铜壶，翻箱倒柜寻些点心果子，生怕怠慢了身边这位先锋将军一点半点。赦生童子却无所谓，只是专心致志地等他那位相好的出现。
忙完之后，魔兵拉着嗓子喊：“惠容——惠容——”
屋子极大，竟有了回声。
惠容并未出现。
“这婆娘去哪里了？”他嘟囔起来，又大堂小堂灶房卧室的乱转了一圈，没看见半个人影，只好回到赦生童子身边，说：“不知道跑哪去了。”
赦生童子心里好奇，又有一点酸涩，问道：“你们平常……是怎么相处的？”
魔兵说：“我藏着她，她躲着人，一个月能见一次面，就很开心了。她看到我来，知道我还活着，我看到她在，知道她也活着，就，就都蛮开心的。”
他低下头，搓了搓手，露出腼腆的笑容：“嗯，蛮开心的。”
赦生童子思索了会，发现他的话几乎没有可供学习的地方。
心里的酸涩感却更重了。
他往嘴里塞了一个红果子，牙齿一切，里面的浆汁喷射出来，腻得要命，甜得粘牙。一股廉价刺鼻的米酒味道。魔界庆功宴上的果子不是这样。宴会上的果子是奶做的，从他国采购而来。质量上乘，咬在嘴里，软得像棉花。一嚼，化成了泥，往肚子里滑去。嘴里只剩下了一股香喷喷的奶味。
这么好的果子，却只能在庆功宴会上吃到，若不开宴，平时他就只能吃军粮。魔界的军粮成分很简单，绿豆黑豆黄豆红豆紫豆各色豆子制成的面饼。再配上一些腌制的白菜萝卜菜。马吃的和人吃的差不多。
赦生童子又吃了一个青果子，青果与红果颜色不同，味道却相差无几。
他吃着，心里却冒出来一个问题：是天天吃这些小红果比较快活，还是忍着馋，专心等宴会上的奶果子比较快活？
想了一会，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无稽很可笑，于是不再想了。
魔兵正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功劳，说他多么感念魔界的恩情，偷藏人族之后又是多么恐惧后悔，但绝对绝对没有做任何危害魔界利益的事。赦生童子很好脾气地听着，偶尔笑笑，表示自己在用心听他的话。
正说着，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飘来一股汗味。
赦生童子抬头一看，见是一年轻女子，裹着蓝碎花头巾，浓眉大眼，相貌中常。穿着褐色长裤。上衫湿透，紧紧贴着肌肤，显现出美好轮廓……他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这女子正是惠容，见屋内坐着两人，一个是自己的相好，一个却从未见过，不由又喜又惊。
“这是我们的先锋将军，”魔兵吩咐道，“婆娘，还不快去烧热水泡茶？”
哪知惠容眉毛一挑，立时顶了一句：“泡你大爷！你们魔界整日打来打去，田都没法种了，生意也没法做了，哪来的茶！”
魔兵顿时又尴尬、又害怕，止不住地偷瞄赦生童子，生怕他发怒，要了惠容性命。又开口，声音小了一半：“……没有茶，热水总有吧？”
“烧水不要柴啊？”
“柴也没有？……那你打点井水来吧。”
惠容嘴里叨叨骂着，一扭腰，打水去了。
那水送到赦生童子面前，倒入杯中，一尝，却是涩的，简直比魔界的水质还差，根本没法下咽。赦生童子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小口，就不再喝了。魔兵心中惶恐，说：“这水能喝？”
惠容说：“这是井水，当然能喝。”
魔兵咂摸着：“以前不是这样啊……”
“你们魔界现在天天杀人，杀得死人到处都是。街上有，田里有，井里也有，井里的水都是连着的，张家的坏了，李家也别想落着好。”
魔兵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了。
赦生童子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倒水，喝水，连续几个来回，把那壶也倒空了，这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喝。”
惠容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天天喝这个去吧。”
魔兵顿时气得拍桌：“个蠢婆娘！说得是什么孬话！先锋将军你也敢冲撞？”
惠容冷笑一声，想顶回去。然而目光一动，看到赦生童子正灼灼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一凛，气势消了一半，说：“……要喝干净的，也不是没有。出门左转五十里，那有条河，挺干净。”
赦生童子说：“不用了。”
惠容于是一瞪魔兵：“听到没？不用了！”
赦生童子说：“你爱不爱他？”
惠容呆了：“啊……啊？”
“你看上去不喜欢他，既不喜欢他，又为什么陪着他？你不能逃么？不能逃回玄宗么？”赦生童子说着，竟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在说这对夫妻，还是在说他自己的事。连吃两个发了酵的果子，让他脸红心烫，平日里沉在心头的声音，尽数于此时吐了出去。
惠容说：“逃……我为什么要逃？”她看上去很茫然，“我没有不喜欢他啊，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
赦生童子还未说什么，他已开口：“属下知罪，方才胡言乱语，先锋勿怪！这就去领罪、充公！”说完步子一转，就要小跑离开。
赦生童子拉住他，说：“带我去看看她吧。”
魔兵愕然：“……啊？”
赦生童子盯着魔兵，启唇，开口，语气如同发布军令，斩钉截铁，绝不收回：“你很爱她，是不是？”
繁衍，欲望，展示力量，依附权力，在魔界，男女在一起的原因不过以上几种而已。
若说是为了爱，要被人笑的。
可为什么不能是呢？
魔兵说：“我我……我……我相好性躁貌丑，无比凶恶……怕会冲撞了先锋……”
赦生童子说：“没关系。”
魔兵说：“……她见猫打猫，见狗打狗，见人咬人，十分没有教养！”
赦生童子说：“我不介意。”
魔兵愈发心惊胆战：“她……她她……”
赦生童子说：“她是人族。”
魔兵脸彻底白了，白得像糊在墙上的石粉。
*
推开栅栏门，来到小院。
大堂的门敞着，里面静悄悄。正中间摆着一架竹床，床上铺着被褥枕头。床前是个长柜子，柜子上立着几个花花绿绿的瓷人，依稀是什么三清玄女的样子。墙上挂着一副画，画的是七仙女采蟠桃。仙女彩带飘飘，裙摆摇动，凤眼狭长，朱唇含笑。几枝软红色的桃花插在小瓷瓶里，仰着头，挡住了画中仙女的鞋子。
赦生童子欣赏了一会这里的陈设布局。
魔兵忙前忙后，又是找凳子，又是搜罗杯壶倒水，倒了半天，啥也没倒出来，壶竟是空的。于是又放下铜壶，翻箱倒柜寻些点心果子，生怕怠慢了身边这位先锋将军一点半点。赦生童子却无所谓，只是专心致志地等他那位相好的出现。
忙完之后，魔兵拉着嗓子喊：“惠容——惠容——”
屋子极大，竟有了回声。
惠容并未出现。
“这婆娘去哪里了？”他嘟囔起来，又大堂小堂灶房卧室的乱转了一圈，没看见半个人影，只好回到赦生童子身边，说：“不知道跑哪去了。”
赦生童子心里好奇，又有一点酸涩，问道：“你们平常……是怎么相处的？”
魔兵说：“我藏着她，她躲着人，一个月能见一次面，就很开心了。她看到我来，知道我还活着，我看到她在，知道她也活着，就，就都蛮开心的。”
他低下头，搓了搓手，露出腼腆的笑容：“嗯，蛮开心的。”
赦生童子思索了会，发现他的话几乎没有可供学习的地方。
心里的酸涩感却更重了。
他往嘴里塞了一个红果子，牙齿一切，里面的浆汁喷射出来，腻得要命，甜得粘牙。一股廉价刺鼻的米酒味道。魔界庆功宴上的果子不是这样。宴会上的果子是奶做的，从他国采购而来。质量上乘，咬在嘴里，软得像棉花。一嚼，化成了泥，往肚子里滑去。嘴里只剩下了一股香喷喷的奶味。
这么好的果子，却只能在庆功宴会上吃到，若不开宴，平时他就只能吃军粮。魔界的军粮成分很简单，绿豆黑豆黄豆红豆紫豆各色豆子制成的面饼。再配上一些腌制的白菜萝卜菜。马吃的和人吃的差不多。
赦生童子又吃了一个青果子，青果与红果颜色不同，味道却相差无几。
他吃着，心里却冒出来一个问题：是天天吃这些小红果比较快活，还是忍着馋，专心等宴会上的奶果子比较快活？
想了一会，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无稽很可笑，于是不再想了。
魔兵正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功劳，说他多么感念魔界的恩情，偷藏人族之后又是多么恐惧后悔，但绝对绝对没有做任何危害魔界利益的事。赦生童子很好脾气地听着，偶尔笑笑，表示自己在用心听他的话。
正说着，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飘来一股汗味。
赦生童子抬头一看，见是一年轻女子，裹着蓝碎花头巾，浓眉大眼，相貌中常。穿着褐色长裤。上衫湿透，紧紧贴着肌肤，显现出美好轮廓……他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这女子正是惠容，见屋内坐着两人，一个是自己的相好，一个却从未见过，不由又喜又惊。
“这是我们的先锋将军，”魔兵吩咐道，“婆娘，还不快去烧热水泡茶？”
哪知惠容眉毛一挑，立时顶了一句：“泡你大爷！你们魔界整日打来打去，田都没法种了，生意也没法做了，哪来的茶！”
魔兵顿时又尴尬、又害怕，止不住地偷瞄赦生童子，生怕他发怒，要了惠容性命。又开口，声音小了一半：“……没有茶，热水总有吧？”
“烧水不要柴啊？”
“柴也没有？……那你打点井水来吧。”
惠容嘴里叨叨骂着，一扭腰，打水去了。
那水送到赦生童子面前，倒入杯中，一尝，却是涩的，简直比魔界的水质还差，根本没法下咽。赦生童子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小口，就不再喝了。魔兵心中惶恐，说：“这水能喝？”
惠容说：“这是井水，当然能喝。”
魔兵咂摸着：“以前不是这样啊……”
“你们魔界现在天天杀人，杀得死人到处都是。街上有，田里有，井里也有，井里的水都是连着的，张家的坏了，李家也别想落着好。”
魔兵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了。
赦生童子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倒水，喝水，连续几个来回，把那壶也倒空了，这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喝。”
惠容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天天喝这个去吧。”
魔兵顿时气得拍桌：“个蠢婆娘！说得是什么孬话！先锋将军你也敢冲撞？”
惠容冷笑一声，想顶回去。然而目光一动，看到赦生童子正灼灼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一凛，气势消了一半，说：“……要喝干净的，也不是没有。出门左转五十里，那有条河，挺干净。”
赦生童子说：“不用了。”
惠容于是一瞪魔兵：“听到没？不用了！”
赦生童子说：“你爱不爱他？”
惠容呆了：“啊……啊？”
“你看上去不喜欢他，既不喜欢他，又为什么陪着他？你不能逃么？不能逃回玄宗么？”赦生童子说着，竟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在说这对夫妻，还是在说他自己的事。连吃两个发了酵的果子，让他脸红心烫，平日里沉在心头的声音，尽数于此时吐了出去。
惠容说：“逃……我为什么要逃？”她看上去很茫然，“我没有不喜欢他啊，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