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脸一红，低下头去，没了声音，两根手指扭成了麻花。魔兵耳根子发烫，然上级在旁，不敢乱了分寸，低咳一声，很有见识很有素养地说：“妇人无知，不晓大义，先锋不必在意这些胡言乱语。”
赦生童子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你们……成亲了么？”
魔兵一怔，明白后，脸上出现了又期切又害怕的表情，咬着舌头，吞吞吐吐：“成亲……哪儿敢呢？我要是这么做了，会被处死的。连累了她，也不好。”
惠容脸红得可以滴血，眼中有晶莹闪烁。
赦生童子微微笑着：“如此说来，你一开始就不该把她抢过来。事到如今，再掩耳盗铃，又有什么用？军法已犯，错已铸成，成不成亲，有何区别？”
他顿了一下，又说：“可她毕竟爱你，这已经很好了。”
魔兵羞愧垂头，不敢多说一句。惠容却开口道：“他没有抢我。”
赦生童子说：“什么？”
惠容说：“他没有抢我，是我主动找到他的。我跟着亲戚逃难，逃到一半，走散了。身上的粮食不够，肚子饿得发慌，脚也磨破了，恨不得死了轻松。却看见……”说到这时，她眼睛发亮，唇边漾着一抹笑意，“看见他蹲在路边啃干饼子，那样子又呆、又傻。”
底层男女婚配，不靠武力抢掠，真是罕见！赦生童子竖起耳朵细听，竟入了迷。
“我饿急了，就跟他说，把饼子分我一半，让我做什么都行，陪他睡觉都行。他没打我，也没杀我，只从囊里掏出一整张饼子给我，让我滚远点，因为附近全是魔兵。”
赦生童子说：“所以，你因此……爱上了他？”
惠容摇了摇头，说：“我只记得，那天他给我的饼子，真得很香。”
这真奇怪，男的没有展现武力，也不凭靠权力与地位，拿出手的，不过一张干饼子而已，女的却因此死心塌地跟着他。得到配偶，几时变成了如此荒唐、轻易的事了？太不符合魔界国情。
他不明白，却觉得高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缺口处涌进了浓郁新鲜到刺眼的阳光。
赦生童子的声音发着欢喜的颤：“你……你爱他。”
惠容颊上飞红，咬着嘴巴，抱怨起来：“爱，爱什么爱呀？这光景，熬过一天是一天，命是老天给的，谁知道老天什么时候收回去？唏，破日子，还谈爱……”说着，脚步加快，逃到灶房去了，很快，灶房里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与淅沥沥的水声。
魔兵说：“婆娘做菜去了，先锋昼时就在这用吧。”
赦生童子说：“不必了。你——似乎有一件东西没有给她。”
魔兵茫然：“啊？有吗？什么呀？……”
“花呀！染指甲的。”
“哦哦！”
慌不迭掏出那一捆凤仙花，花已焉儿吧唧，没有半点往日的风采了。更糟糕的是，瓣叶被挤压，红红的汁液漫了出来，沾得魔兵胸口手上到处都是。鲜艳夺目，带着几分华丽的凄凉。魔兵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我拿去丢了吧。”
赦生童子说：“多可惜。”
魔兵把花揉成一团，像个球一样抓在手里：“花么，到处都有，没了这捆，再摘就是了。”说完出门去了。
赦生童子跟在魔兵身后，魔兵停下，他也停下，魔兵前行，他也前行，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野地里。
那野地光秃秃的，似乎被魔火烧过，焦糊一片。只有边角处零星散落着几根草，草耷拉，顶着几个小小的红花苞儿，像驼子长了红脑袋。魔兵走过去，不摘花，只挖土，挖得手黑黑的。赦生童子觉得新鲜，也帮他挖起来，刨土掘根，不亦乐乎，竟有了儿时游戏的感觉。
没过多久，几株凤仙花草已到了他们手中。
回去的路上，赦生童子问魔兵：“这是谁教给你的？”
魔兵装傻：“教什么？下官不知。”
赦生童子笑了：“花，饼。你看，你会爱人，我们都不会。”
魔兵很配合地恍然大悟：“哦——”
他不回答，扯东扯西扯了一大通，小眼睛滴溜溜转。赦生童子由着他，听他东西南北乱扯，听到最后，说：“你很幸运。”魔兵扯得开心，大着舌头拍起马屁来：“像我这么幸运的魔，魔界至少有几十几百万，可像先锋这么优秀的魔，魔界只有……”
他话没说完，被打断了：“不，你很幸运，”赦生童子看着他，郑重说道，“你们的事，我不会上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能挨一天是一天。
命运无常。
魔兵张着嘴，舌头弹起又落下，落下又弹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赦生童子不管，只是从他的手里抠出一整株绿脆脆的凤仙花草，说：“这个就送给我吧。”
“……是！是！”
*
他捧着花回到赦生道，却发现出入口的术法被破了。
那一瞬间，惊恐遍布全身，好似蚂蚁啃咬。赦生童子丢下花，朝着晓玄往日常待的地方狂奔起来。他奔至那儿，只见荒野之上，空无一人，蕾梦娜正蜷着身体舔腿毛。
空气中残留着玄宗术法的气息。
晓玄……走了。
他喘气，吐气，徘徊，停步，一通下来，脸色苍白如纸，鼻尖发着热汗，眼睛黑沌沌，没有一点光芒。蕾梦娜低声呜呜叫，是在叫他不要犯傻，他当然懂她的意思。可他……可他！
可他难过。
男子抢走女子，女子就会心甘情愿归属于男子，从此生儿育女，再无其他。从小到大，赦生童子就是被这么教育的，所见即所得，所闻即所有，天经地义的事……天经地义的事……却从来没有人来问问，那被抢的女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来没有。
他头痛欲裂。
揉着脑袋，走到花落下的地方，捡起来，吹了吹。那花皱巴巴，垂着脑袋，沾着未干的露珠，很是悲伤的样子。他摘下一朵半开的，放在衣襟内，香味很轻，若有若无。
然后，赦生童子转头，走出了赦生道。
他的家乡给他开了一个坏头，让他只知情爱，不知爱人，只知掠夺，不知尊重。幸好，一切还没发展至终点，还来得及，来得及，只要他赶得上。
只要赶上她离去的脚步，把这朵小小的花儿递给她，告诉她，其实他也……也有一颗跟她一样的心。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赦生童子加快了脚步。
赦生童子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你们……成亲了么？”
魔兵一怔，明白后，脸上出现了又期切又害怕的表情，咬着舌头，吞吞吐吐：“成亲……哪儿敢呢？我要是这么做了，会被处死的。连累了她，也不好。”
惠容脸红得可以滴血，眼中有晶莹闪烁。
赦生童子微微笑着：“如此说来，你一开始就不该把她抢过来。事到如今，再掩耳盗铃，又有什么用？军法已犯，错已铸成，成不成亲，有何区别？”
他顿了一下，又说：“可她毕竟爱你，这已经很好了。”
魔兵羞愧垂头，不敢多说一句。惠容却开口道：“他没有抢我。”
赦生童子说：“什么？”
惠容说：“他没有抢我，是我主动找到他的。我跟着亲戚逃难，逃到一半，走散了。身上的粮食不够，肚子饿得发慌，脚也磨破了，恨不得死了轻松。却看见……”说到这时，她眼睛发亮，唇边漾着一抹笑意，“看见他蹲在路边啃干饼子，那样子又呆、又傻。”
底层男女婚配，不靠武力抢掠，真是罕见！赦生童子竖起耳朵细听，竟入了迷。
“我饿急了，就跟他说，把饼子分我一半，让我做什么都行，陪他睡觉都行。他没打我，也没杀我，只从囊里掏出一整张饼子给我，让我滚远点，因为附近全是魔兵。”
赦生童子说：“所以，你因此……爱上了他？”
惠容摇了摇头，说：“我只记得，那天他给我的饼子，真得很香。”
这真奇怪，男的没有展现武力，也不凭靠权力与地位，拿出手的，不过一张干饼子而已，女的却因此死心塌地跟着他。得到配偶，几时变成了如此荒唐、轻易的事了？太不符合魔界国情。
他不明白，却觉得高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缺口处涌进了浓郁新鲜到刺眼的阳光。
赦生童子的声音发着欢喜的颤：“你……你爱他。”
惠容颊上飞红，咬着嘴巴，抱怨起来：“爱，爱什么爱呀？这光景，熬过一天是一天，命是老天给的，谁知道老天什么时候收回去？唏，破日子，还谈爱……”说着，脚步加快，逃到灶房去了，很快，灶房里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与淅沥沥的水声。
魔兵说：“婆娘做菜去了，先锋昼时就在这用吧。”
赦生童子说：“不必了。你——似乎有一件东西没有给她。”
魔兵茫然：“啊？有吗？什么呀？……”
“花呀！染指甲的。”
“哦哦！”
慌不迭掏出那一捆凤仙花，花已焉儿吧唧，没有半点往日的风采了。更糟糕的是，瓣叶被挤压，红红的汁液漫了出来，沾得魔兵胸口手上到处都是。鲜艳夺目，带着几分华丽的凄凉。魔兵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我拿去丢了吧。”
赦生童子说：“多可惜。”
魔兵把花揉成一团，像个球一样抓在手里：“花么，到处都有，没了这捆，再摘就是了。”说完出门去了。
赦生童子跟在魔兵身后，魔兵停下，他也停下，魔兵前行，他也前行，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野地里。
那野地光秃秃的，似乎被魔火烧过，焦糊一片。只有边角处零星散落着几根草，草耷拉，顶着几个小小的红花苞儿，像驼子长了红脑袋。魔兵走过去，不摘花，只挖土，挖得手黑黑的。赦生童子觉得新鲜，也帮他挖起来，刨土掘根，不亦乐乎，竟有了儿时游戏的感觉。
没过多久，几株凤仙花草已到了他们手中。
回去的路上，赦生童子问魔兵：“这是谁教给你的？”
魔兵装傻：“教什么？下官不知。”
赦生童子笑了：“花，饼。你看，你会爱人，我们都不会。”
魔兵很配合地恍然大悟：“哦——”
他不回答，扯东扯西扯了一大通，小眼睛滴溜溜转。赦生童子由着他，听他东西南北乱扯，听到最后，说：“你很幸运。”魔兵扯得开心，大着舌头拍起马屁来：“像我这么幸运的魔，魔界至少有几十几百万，可像先锋这么优秀的魔，魔界只有……”
他话没说完，被打断了：“不，你很幸运，”赦生童子看着他，郑重说道，“你们的事，我不会上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能挨一天是一天。
命运无常。
魔兵张着嘴，舌头弹起又落下，落下又弹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赦生童子不管，只是从他的手里抠出一整株绿脆脆的凤仙花草，说：“这个就送给我吧。”
“……是！是！”
*
他捧着花回到赦生道，却发现出入口的术法被破了。
那一瞬间，惊恐遍布全身，好似蚂蚁啃咬。赦生童子丢下花，朝着晓玄往日常待的地方狂奔起来。他奔至那儿，只见荒野之上，空无一人，蕾梦娜正蜷着身体舔腿毛。
空气中残留着玄宗术法的气息。
晓玄……走了。
他喘气，吐气，徘徊，停步，一通下来，脸色苍白如纸，鼻尖发着热汗，眼睛黑沌沌，没有一点光芒。蕾梦娜低声呜呜叫，是在叫他不要犯傻，他当然懂她的意思。可他……可他！
可他难过。
男子抢走女子，女子就会心甘情愿归属于男子，从此生儿育女，再无其他。从小到大，赦生童子就是被这么教育的，所见即所得，所闻即所有，天经地义的事……天经地义的事……却从来没有人来问问，那被抢的女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来没有。
他头痛欲裂。
揉着脑袋，走到花落下的地方，捡起来，吹了吹。那花皱巴巴，垂着脑袋，沾着未干的露珠，很是悲伤的样子。他摘下一朵半开的，放在衣襟内，香味很轻，若有若无。
然后，赦生童子转头，走出了赦生道。
他的家乡给他开了一个坏头，让他只知情爱，不知爱人，只知掠夺，不知尊重。幸好，一切还没发展至终点，还来得及，来得及，只要他赶得上。
只要赶上她离去的脚步，把这朵小小的花儿递给她，告诉她，其实他也……也有一颗跟她一样的心。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赦生童子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