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观十年，云京。
二月十六日夜，三更。
百花楼的红牌娘子牡丹因今日身子不爽利，早早地歇下了。
牡丹姑娘怕黑，屋内还燃着两盏烛火，幽幽地散发着光芒。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咚、咚、咚……
帘子那头，屏风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在屏风上，发出恼人的声响。
牡丹扶额皱眉，已然是被这声音闹醒了。
“阿梅，什么声音？恼人的紧。”
“许是今夜窗户未关严实，风吹着什么了，娘子，我出去看看。”
阿梅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拿了一盏蜡烛，晃晃悠悠地朝外室走去。
越过屏风，阿梅一眼就瞧见了大敞着的窗户，她走到窗边，抬手要关窗扇。
又一阵风吹过，咚、咚、咚……
阿梅循声回头望去。
“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
“发生什么事了！阿梅！阿梅！”牡丹想起身查看，奈何身子虚软无力，跌坐在床边。
门外熙熙攘攘的脚步声朝这里汇聚。
砰——！大门被众人合力砸开。
阿梅倒在窗边不知是死是活，借着地上的幽幽烛火，众人一眼看见屏风前倒吊着一具尸体！
尸身干枯如树皮，散乱的发丝垂到地面，嘴巴大张着，凹陷的眼眶里含着一双如死鱼一般凸出的眼珠，灰蒙蒙的，此刻正盯着门外的人。
微风拂过众人僵硬的脸庞，尸体被风吹着，轻轻撞向屏风，咚、咚、咚……
——
春寒料峭，细雪飘了一夜，在篷顶落了一层浅浅的白。
篷下稀稀拉拉地放了几张桌子，最里头架着两口锅，上面是堆得高高的蒸笼，散发着腾腾热气。
“掌柜，来两笼玉尖面，再要一壶马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江蕴生轻轻拍落发间的雪，寻了处空位坐下。
随行的紫檀赶忙将手中大包小包的食物放在桌上，掏出绣帕细致地擦拭桌面。
冒着热气的雪白玉尖面很快被端上了桌。
“客官，您的玉尖面和马奶酒，请慢用。”
江蕴生招呼着忙碌的紫檀坐下，迫不及待地品尝眼前的美味。
玉尖面皮薄，一口咬下去，肉馅和着汤汁在嘴里迸开来，再配上酸甜的马奶酒，将周身的寒意散了干净。
忽闻不远处人声嘈杂，江蕴生从堆得小山般的油纸包里抬起头张望着。
只见两列身着不同颜色官服的士兵匆匆穿街而过。
“紫檀，京中近日可有要事发生？”
她叼着玉尖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紫檀微微倾身在她耳旁悄声道：“昨夜三更百花楼内发现一具女尸，全身血液不翼而飞，倒吊在花楼娘子房内，似乎还吓死了一名婢女，方才过去的便是查办此案的大理寺与捉妖司。”
“听见了吗，她们在说昨夜的命案哩。”
篷上的树枝簌簌作响，稚嫩的童音自头顶传来，江蕴生睨了一眼篷边的几棵的杨柳，悄悄地竖起耳朵。
“隔壁阿狸说尸体丑得吓死妖！它还说昨夜亲眼看着一黑衣人翻窗进花楼呢，凶手定是那黑衣人。”
“你胡扯，邻巷的来福说是东城城郊的一只大妖干的，它还同那妖交过手呢！”
“你这是在往我们妖族身上泼脏水！就是黑衣人干的！”
“来福可是忠诚出了名的犬妖，他说的话还能有假？分明是那恶妖干的！”
树枝响动更甚，吵嚷声不绝于耳，连带着系在树干上的布篷都开始抖动，积雪纷纷扬扬地洒下。
江蕴生果断地喝完最后一口马奶酒，卷起桌上的食物潇洒离开。
·
灯残人静，夜凉如洗。
地上的薰炉中，双层的云母隔火板上朦胧地映出炭火的红光，床角的兔形香炉中燃着助眠的香料。
江蕴生窝在暖和的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今晨柳树精口中的黑衣人让她很是在意。
她在锦被中辗转反侧，又想起树精们说狸妖潜入大理寺观尸，便猛然坐起。
既然小小狸妖进得了这大理寺，她堂堂神木之精如何进不得！
江蕴生立刻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套暗卫制式的夜行衣换上，从头到脚捂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吹熄房内灯烛，摸黑翻窗而出。
月色中天，一道身影在屋顶间翻腾挪移，轻巧地越过坊间大门，最终停在了大理寺正门的房檐上。
啧，来之前忘了查一查大理寺的殓房在何处了，江蕴生隐在暗处，有些懊恼地想。
也不知这里的植株识不识得路？
江蕴生足尖轻点，跃下门墙，蹲在墙角悄声向一株杂草问路。
“你是说那个臭臭的装死人的房间？唔，从此处向东走看见一大片竹林，穿过去就到了。”
“多谢。”
江蕴生道过谢立即朝着小草指的方向去了，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似在同她告别。
避开路上的守卫，江蕴生顺利潜入殓房，她小心地关上门。
一股浓烈的尸臭钻入鼻腔，江蕴生赶忙从怀里掏出两支鼻塞堵住鼻子。
森冷的月光下，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两排尸体，粗略一看，约莫有十二三人，皆覆白布。
她揭开白布一角，露出的尸身体型壮硕，明显是个男人，其皮肤肿胀发黑，死状也不符。
下一个！
江蕴生接连掀看了三具尸体，都不是她要找的。
正要掀第四块布时，门上映出淡淡的火光，有低低的交谈声传来。
“这么晚了还把你叫来验尸真是辛苦你了。”裴正则拍拍段步尘的肩膀，面带苦色。
“这三日你在京外办案，还不知其中内情，这桩案子十分离奇，仵作查验过，她是全身血液放干而死，但尸身完好无损，连针眼大小的孔洞都没有。”
裴正则一面说着一面推开殓房的大门。
“我怀疑，是有妖物作祟。”
屋子并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除了一些仵作的工具外便只有待验的尸体，一眼就能望尽。
裴正则端着烛盏便要抬步入内。
腐肉的臭味飘散开，段步尘鼻翼翕动，忽地抽手将裴正则拦住，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他嗅到了一丝异香，香气混在刺鼻的尸臭中令人难以察觉。
殓房进贼了！还是个香贼。
他微微拨弄腕间的念珠，取下一颗捏在手中，一马当先地跨进了屋子，没有丝毫犹豫便朝着最角落的尸体走去。
江蕴生藏在白布下，心如擂鼓，身旁的腐尸熏得她几欲作呕，她强忍着用妖术遁逃的冲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别冲动，江蕴生，你如今是相府娘子，就算当场被发现他们也不敢把你怎样，冷静，绝不能在人前暴露妖力！
段步尘的步子不紧不慢，皮制的靴底啪嗒，一步一步踏在江蕴生心上。
她的手紧攥成拳，只觉得喉头干涩无比。
终于，脚步声停住了，白布被掀起一角，昏暗的光线中，四目相接……
江蕴生望进一双淡漠的眼，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黯色的耳坠闪着磷光。
她颓然地闭上眼，等待审判。
蓦地，面上一凉，那块染着寒意的布料又从段步尘手里滑下，轻柔的地落在她的脸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无事了，许是我听错了。”
段步尘淡然地转身，捻在手中的那枚念珠又悄然回到腕上。
他朗声对屋外等候的裴正则道：“正则兄，尸体在何处？我们开始吧。”
裴正则擦擦脸上的冷汗，方才他瞧着阿祐严阵以待的模样，还以为来了什么妖邪，幸而只是乌龙一场。
他端着烛台将屋内的油灯点燃，便领着段步尘去验尸。
好巧不巧，那具尸体离江蕴生的藏身之处不过隔着两张床，她从缝隙中窥去，正好能瞧见验尸的场景。
段步尘揭开白布，干枯女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从仵作的工具中取了一支墨笔，绕着尸身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他在圈内站定，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轻轻抛向空中，并指于心，口中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栖神象玄，以合幽冥，魑魅魍魉，速速现形，急急如律令！”
“嗤——”的一声，符纸猛烈燃烧起来，紫色的火光跳跃其上，不多时便化为灰烬。
江蕴生躲在暗处，窥见这一幕不由一阵后怕，若是方才她暴露妖力，恐怕已经命丧于此了。
他是捉妖司的人，又为何要帮她？
“离火并无反应，尸身上没有妖气。”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江蕴生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继续注意着干尸那边的动静。
“竟无一丝妖气？我为官数十载，经手的奇案没有数万件也有千百件，要说这案子是人为，我是万万不信的。”
“正则兄莫急，我虽未从尸身上验出妖气，却不敢断言没有妖物作祟，明日，你且与我上百花楼内一观，我自有决断。”
“如此也好，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家歇息吧。”
白布又重新覆在尸体上，掩住了可怖的面容。
“——吱呀。”
门被重新掩上。
江蕴生凝神细听，待脚步声远去后立即掀布而起。
她快速绕到那具枯尸前，方才隔着层布，瞧得不太真切，现下她到要仔细瞧瞧。
她一把扯掉棉布，扭曲凹陷的面容显露出来。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还是吃了一惊，不禁感叹狸妖所言非虚。
真的丑得吓妖！
快速扫视了一遍尸体，江蕴生已经能肯定此案绝非凡人所为。
即使是妖也少有手段如此残忍的。
裴少卿所言在理，多半是邪祟作梗。
确认了心中疑惑，江蕴生将一切恢复原状，便要回府。
按照来时记忆一路疾行，至竹林时，林中猛然骚动起来，竹子们扭着躯干，竭力避开她，竹叶飒飒作响，满嘴嫌弃。
江蕴生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心中讪笑，还是头一回被千竹所指呢，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跃上墙头，飞速回到相府。
寻了处偏僻的冷泉，将全身浸入其中，待身上的味道祛得差不多了才返回院中。
叫醒睡梦中的银翘紫檀，烧了几桶热水，她熨贴地躺在浴桶里，舒坦极了。
再次倒在柔软的床帐里，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疲惫感便瞬间袭来，江蕴生想着明日也要去那百花楼一探，便沉沉睡去。
二月十六日夜，三更。
百花楼的红牌娘子牡丹因今日身子不爽利，早早地歇下了。
牡丹姑娘怕黑，屋内还燃着两盏烛火，幽幽地散发着光芒。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咚、咚、咚……
帘子那头，屏风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在屏风上，发出恼人的声响。
牡丹扶额皱眉，已然是被这声音闹醒了。
“阿梅，什么声音？恼人的紧。”
“许是今夜窗户未关严实，风吹着什么了，娘子，我出去看看。”
阿梅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拿了一盏蜡烛，晃晃悠悠地朝外室走去。
越过屏风，阿梅一眼就瞧见了大敞着的窗户，她走到窗边，抬手要关窗扇。
又一阵风吹过，咚、咚、咚……
阿梅循声回头望去。
“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
“发生什么事了！阿梅！阿梅！”牡丹想起身查看，奈何身子虚软无力，跌坐在床边。
门外熙熙攘攘的脚步声朝这里汇聚。
砰——！大门被众人合力砸开。
阿梅倒在窗边不知是死是活，借着地上的幽幽烛火，众人一眼看见屏风前倒吊着一具尸体！
尸身干枯如树皮，散乱的发丝垂到地面，嘴巴大张着，凹陷的眼眶里含着一双如死鱼一般凸出的眼珠，灰蒙蒙的，此刻正盯着门外的人。
微风拂过众人僵硬的脸庞，尸体被风吹着，轻轻撞向屏风，咚、咚、咚……
——
春寒料峭，细雪飘了一夜，在篷顶落了一层浅浅的白。
篷下稀稀拉拉地放了几张桌子，最里头架着两口锅，上面是堆得高高的蒸笼，散发着腾腾热气。
“掌柜，来两笼玉尖面，再要一壶马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江蕴生轻轻拍落发间的雪，寻了处空位坐下。
随行的紫檀赶忙将手中大包小包的食物放在桌上，掏出绣帕细致地擦拭桌面。
冒着热气的雪白玉尖面很快被端上了桌。
“客官，您的玉尖面和马奶酒，请慢用。”
江蕴生招呼着忙碌的紫檀坐下，迫不及待地品尝眼前的美味。
玉尖面皮薄，一口咬下去，肉馅和着汤汁在嘴里迸开来，再配上酸甜的马奶酒，将周身的寒意散了干净。
忽闻不远处人声嘈杂，江蕴生从堆得小山般的油纸包里抬起头张望着。
只见两列身着不同颜色官服的士兵匆匆穿街而过。
“紫檀，京中近日可有要事发生？”
她叼着玉尖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紫檀微微倾身在她耳旁悄声道：“昨夜三更百花楼内发现一具女尸，全身血液不翼而飞，倒吊在花楼娘子房内，似乎还吓死了一名婢女，方才过去的便是查办此案的大理寺与捉妖司。”
“听见了吗，她们在说昨夜的命案哩。”
篷上的树枝簌簌作响，稚嫩的童音自头顶传来，江蕴生睨了一眼篷边的几棵的杨柳，悄悄地竖起耳朵。
“隔壁阿狸说尸体丑得吓死妖！它还说昨夜亲眼看着一黑衣人翻窗进花楼呢，凶手定是那黑衣人。”
“你胡扯，邻巷的来福说是东城城郊的一只大妖干的，它还同那妖交过手呢！”
“你这是在往我们妖族身上泼脏水！就是黑衣人干的！”
“来福可是忠诚出了名的犬妖，他说的话还能有假？分明是那恶妖干的！”
树枝响动更甚，吵嚷声不绝于耳，连带着系在树干上的布篷都开始抖动，积雪纷纷扬扬地洒下。
江蕴生果断地喝完最后一口马奶酒，卷起桌上的食物潇洒离开。
·
灯残人静，夜凉如洗。
地上的薰炉中，双层的云母隔火板上朦胧地映出炭火的红光，床角的兔形香炉中燃着助眠的香料。
江蕴生窝在暖和的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今晨柳树精口中的黑衣人让她很是在意。
她在锦被中辗转反侧，又想起树精们说狸妖潜入大理寺观尸，便猛然坐起。
既然小小狸妖进得了这大理寺，她堂堂神木之精如何进不得！
江蕴生立刻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套暗卫制式的夜行衣换上，从头到脚捂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吹熄房内灯烛，摸黑翻窗而出。
月色中天，一道身影在屋顶间翻腾挪移，轻巧地越过坊间大门，最终停在了大理寺正门的房檐上。
啧，来之前忘了查一查大理寺的殓房在何处了，江蕴生隐在暗处，有些懊恼地想。
也不知这里的植株识不识得路？
江蕴生足尖轻点，跃下门墙，蹲在墙角悄声向一株杂草问路。
“你是说那个臭臭的装死人的房间？唔，从此处向东走看见一大片竹林，穿过去就到了。”
“多谢。”
江蕴生道过谢立即朝着小草指的方向去了，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似在同她告别。
避开路上的守卫，江蕴生顺利潜入殓房，她小心地关上门。
一股浓烈的尸臭钻入鼻腔，江蕴生赶忙从怀里掏出两支鼻塞堵住鼻子。
森冷的月光下，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两排尸体，粗略一看，约莫有十二三人，皆覆白布。
她揭开白布一角，露出的尸身体型壮硕，明显是个男人，其皮肤肿胀发黑，死状也不符。
下一个！
江蕴生接连掀看了三具尸体，都不是她要找的。
正要掀第四块布时，门上映出淡淡的火光，有低低的交谈声传来。
“这么晚了还把你叫来验尸真是辛苦你了。”裴正则拍拍段步尘的肩膀，面带苦色。
“这三日你在京外办案，还不知其中内情，这桩案子十分离奇，仵作查验过，她是全身血液放干而死，但尸身完好无损，连针眼大小的孔洞都没有。”
裴正则一面说着一面推开殓房的大门。
“我怀疑，是有妖物作祟。”
屋子并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除了一些仵作的工具外便只有待验的尸体，一眼就能望尽。
裴正则端着烛盏便要抬步入内。
腐肉的臭味飘散开，段步尘鼻翼翕动，忽地抽手将裴正则拦住，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他嗅到了一丝异香，香气混在刺鼻的尸臭中令人难以察觉。
殓房进贼了！还是个香贼。
他微微拨弄腕间的念珠，取下一颗捏在手中，一马当先地跨进了屋子，没有丝毫犹豫便朝着最角落的尸体走去。
江蕴生藏在白布下，心如擂鼓，身旁的腐尸熏得她几欲作呕，她强忍着用妖术遁逃的冲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别冲动，江蕴生，你如今是相府娘子，就算当场被发现他们也不敢把你怎样，冷静，绝不能在人前暴露妖力！
段步尘的步子不紧不慢，皮制的靴底啪嗒，一步一步踏在江蕴生心上。
她的手紧攥成拳，只觉得喉头干涩无比。
终于，脚步声停住了，白布被掀起一角，昏暗的光线中，四目相接……
江蕴生望进一双淡漠的眼，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黯色的耳坠闪着磷光。
她颓然地闭上眼，等待审判。
蓦地，面上一凉，那块染着寒意的布料又从段步尘手里滑下，轻柔的地落在她的脸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无事了，许是我听错了。”
段步尘淡然地转身，捻在手中的那枚念珠又悄然回到腕上。
他朗声对屋外等候的裴正则道：“正则兄，尸体在何处？我们开始吧。”
裴正则擦擦脸上的冷汗，方才他瞧着阿祐严阵以待的模样，还以为来了什么妖邪，幸而只是乌龙一场。
他端着烛台将屋内的油灯点燃，便领着段步尘去验尸。
好巧不巧，那具尸体离江蕴生的藏身之处不过隔着两张床，她从缝隙中窥去，正好能瞧见验尸的场景。
段步尘揭开白布，干枯女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从仵作的工具中取了一支墨笔，绕着尸身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他在圈内站定，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轻轻抛向空中，并指于心，口中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栖神象玄，以合幽冥，魑魅魍魉，速速现形，急急如律令！”
“嗤——”的一声，符纸猛烈燃烧起来，紫色的火光跳跃其上，不多时便化为灰烬。
江蕴生躲在暗处，窥见这一幕不由一阵后怕，若是方才她暴露妖力，恐怕已经命丧于此了。
他是捉妖司的人，又为何要帮她？
“离火并无反应，尸身上没有妖气。”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江蕴生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继续注意着干尸那边的动静。
“竟无一丝妖气？我为官数十载，经手的奇案没有数万件也有千百件，要说这案子是人为，我是万万不信的。”
“正则兄莫急，我虽未从尸身上验出妖气，却不敢断言没有妖物作祟，明日，你且与我上百花楼内一观，我自有决断。”
“如此也好，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家歇息吧。”
白布又重新覆在尸体上，掩住了可怖的面容。
“——吱呀。”
门被重新掩上。
江蕴生凝神细听，待脚步声远去后立即掀布而起。
她快速绕到那具枯尸前，方才隔着层布，瞧得不太真切，现下她到要仔细瞧瞧。
她一把扯掉棉布，扭曲凹陷的面容显露出来。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还是吃了一惊，不禁感叹狸妖所言非虚。
真的丑得吓妖！
快速扫视了一遍尸体，江蕴生已经能肯定此案绝非凡人所为。
即使是妖也少有手段如此残忍的。
裴少卿所言在理，多半是邪祟作梗。
确认了心中疑惑，江蕴生将一切恢复原状，便要回府。
按照来时记忆一路疾行，至竹林时，林中猛然骚动起来，竹子们扭着躯干，竭力避开她，竹叶飒飒作响，满嘴嫌弃。
江蕴生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心中讪笑，还是头一回被千竹所指呢，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跃上墙头，飞速回到相府。
寻了处偏僻的冷泉，将全身浸入其中，待身上的味道祛得差不多了才返回院中。
叫醒睡梦中的银翘紫檀，烧了几桶热水，她熨贴地躺在浴桶里，舒坦极了。
再次倒在柔软的床帐里，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疲惫感便瞬间袭来，江蕴生想着明日也要去那百花楼一探，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