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野里，少女赤着脚不停奔跑，呼吸愈加沉重，双足被地面的石子划得鲜血淋漓也不敢停下。
朦胧雾气中，一身黑衣的女人如虎豹般紧紧咬在她身后。
一炳利刃从女人手里掷出，她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自背后穿胸而过，刺目的红染满了视线。
下一瞬，倒在地上的尸体却变成了一只大鸟，她登时目眦欲裂，“鸾婆！”。
她伸手想去拉鸾婆，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鸟身。
风卷起黑衣女人的长发，一只墨色的蝴蝶图腾纹在女人颈侧，鲜活得仿佛要从皮肉中钻出来。
江蕴生蓦然睁开眼，眸中有水雾划过。
柔软的床帐映入眼帘，她坐起身，柔顺的墨发披散开来。
“鸾婆……”
帐内悬挂着的鎏金镂花银香球（1）散发出缕缕幽香，轻轻地抚平了她的情绪。
她有些倦怠地捂住额头，水葱似的指尖插进发丝中，垂睫敛目。
当年黑衣人闯入聚窟州，要妖族交出返魂树，却无一妖出卖她。
黑衣人恼怒，威胁道：若她不出现，每迟一息便杀一只妖。
可彼时的她还是一棵不过百年的幼树，连化型的能力都没有。即便想要出面救下同族，也是有心无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千同族惨死，尸山血海，遍地哀鸿，聚窟州仙境自此沦为人间炼狱。
连待她如亲子的鸾婆也被一剑穿心，死在她跟前。
黑衣人手段残忍难言，干尸案未必没有她们的手笔，她今日必须入楼一探，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无意识地攥着身下的锦衾，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神色冰冷，带着刺骨的恨意。与黑衣人的这笔帐，她要亲自讨回来！
简单地漱洗后，江蕴生找来一套胡服换上，还细细地装扮了一番，任谁瞧了都得夸一句：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她骑上快马，直奔百花楼而去。
百花楼不愧为云京第一风月地，楼外曲水流觞，将百花楼同周围商铺隔开，仿若一处世外桃源，只有一座精致的木桥将其与俗世勾连。
楼中檐上有飞流四注，自檐角倾泻而下，当夏处之，凛若高秋（2）。
江蕴生端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就要往里进，才行至桥头便被手握利器的兵卫拦下。
“大理寺奉旨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早就料到会如此的江蕴生十分镇定，她仗着地势优势睥睨兵卫，一副不屑与凡夫俗子浪费口舌的模样，做足了有钱有势的顽劣公子哥派头。
一旁小厮装扮的紫檀也十分上道，当即粗着嗓子斥道：“你可知我家郎君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两名兵卫上下打量她，且不说那珠光宝气的小郎君，只瞧这小厮的穿着气度皆是不凡，态度又如此嚣张，一时间竟被唬住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果然比方才恭敬了些。
其中一名兵卫拱了拱手道："我等无意冒犯郎君，只是上头有令，不敢随意放行，还望郎君见谅。"
江蕴生不答，依旧那副鼻孔看人的模样，只一挥手，紫檀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
“你们可瞧好了，我家郎君是奉江丞相之令前来巡查案子进展，是要上达圣听的，尔等若是误了要事，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兵卫接过来细看，确为江府令牌，当即恭谨放行。
江蕴生朝紫檀略一点头便迈着大步独自进入楼内。
这是来时便商量好的，若是出了什么变故，紫檀留在楼外好接应。
兵卫们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位小郎君强行要带上小厮，他们还真不知拦是不拦。
·
江蕴生还未进入门内便觉芳香四溢。
不知这百花楼掌柜是用了何种法子，竟令楼中墙壁立柱自带香气，闻之心旷神怡。
她不禁暗想：真是奇怪，花楼不用些媚香，反到满楼清雅的安神香。
又经过一个转角，视线豁然开朗，她打眼一瞧，一楼的大堂中莺莺燕燕的美人儿整齐地排成两列。
裴少卿坐于案桌前似在问讯，段副使则另设案几，两线并行，效率奇高。
段步尘今日穿得朴素。
一身灰白色襕袍，解了两粒扣子，露出空青色贴边，里头黑色的短打遮住了一半脖颈，墨色的虎头蹀躞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除了耳间的碧玉丝绦耳坠外,再无其他装饰。
即便如此，他那列队伍也格外的长。
江蕴生踏进堂中的一瞬间，便有数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她无视这些视线，颇为自得地越过人群，径自走向段步尘。
二人视线交汇，江蕴生眼底满是挑衅的笑意，这厮昨夜害得她狼狈不堪，简直可恶！
段步尘有些不解：这小贼呲个大牙乐什么呢？江家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昨夜偷溜进大理寺也就罢了，今早还敢来百花楼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若不是看在江夫人的面子上，昨夜她就该关在大理寺地牢里了。
思及此，他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一旁的同僚，起身向江蕴生走来，惹得排在前头的小娘子频频回望。
看着他缓步踏来，不知怎的，江蕴生有些慌乱，昨夜被揭开白布的窘迫历历在目。
但很快她就定下心神，只凭一双眼睛，他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她的。
她拍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来质问，随时准备掏出江府令牌当众打他的脸。
这样一想，她不仅不害怕了，还隐隐有一丝兴奋，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段步尘在她跟前站定，看着脑袋要撅到天上去的江蕴生，蹙眉开口：“你来做什么？”
“我可是奉……嗯？你说什么？”
江蕴生流畅的台词背到一半忽然卡住了——他竟未问她身份，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一般。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的确未曾见过他，这样一张出色的脸，她若是见过不会一丝印象也没有。
段步尘见她愣在原地，微微躬身，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贴在江蕴生的耳边，薄唇微张：“江娘子，若不想我将昨夜的见闻告知令堂，便请回吧。”
江蕴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认得昨夜的小贼就是她！
旁人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委实亲昵了些。
悄悄关注着此处动静的裴正则讶得忘了落笔，饱满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大大的黑点。
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静默了一瞬。
江蕴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她扫视了一眼堂中人的反应，心下了然。
借着宽松衣袖的遮掩，她右手微抬，食指一勾，便扣住了段步尘的蹀躞带，使了巧劲往自己身旁一带。
两人的距离又被拉近，几乎要贴上了。
她眉眼弯弯，仰着脑袋，朱唇轻启。
“若是我今日一定要进牡丹娘子房中一观呢？”
不待段步尘作答，她又将头一低，倪了眼他腰间的令牌。
艳红的唇瓣几乎要碰上他胸前的衣襟，语气威胁。
“还是说段副使想让断袖的名声传遍整个京城？”
段步尘垂眸望着江蕴生毛茸茸的头顶，几乎要气笑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拿他的清白威胁他！
江蕴生感受着快要把她头顶盯穿的视线，畅快极了。
等了半晌，才听见一声咬牙切齿的，“随、我、来！”
她这才松开了手，退后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似乎还嫌不够，又欲盖弥彰地大声说道：“哎呀，方才差点摔跤，多谢副使相扶。”
段步尘不再理会她拙劣的演技，黑着一张脸，将她领到尚在震惊中的裴正则跟前，“这位……”
“下官是江相国派来巡视案件进展的。”
江蕴生敛衽一礼，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
裴正则恍然回神，强自镇定道：“去吧。”
他望着楼梯上一前一后的身影，忧心忡忡。
·
段步尘走在前头，推开雕花的房门，江蕴生紧随其后。
身为红牌娘子的牡丹日子过得显然不错。
正堂用一架黑漆点翠花鸟瑞果围屏隔开。
前堂地上铺着缠枝纹绒毯，黄花梨圆桌上摆着越窑青釉八棱瓶，斜插了几只迎春花。
正对着大门的小轩窗半掩，炽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桐油纸洒下，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映出淋漓光斑。
阵阵尖锐的哀嚎声撞入江蕴生耳中，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揉了揉额角，有些烦躁。
房中有妖？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段步尘，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头便有了几分猜测。
正待她越过他身侧，想要好好瞧一眼房内陈设时。
段步尘动了，他蓦地捉住她的衣袖，腕间乌黑的念珠闪着金光，如游蛇一般迅速缠绕其上，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江娘子昨夜不惜与死尸共枕，今日又千方百计入百花楼。”
浅淡的眸子定定的盯着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蕴生只觉得手腕处传来阵阵灼烧感，这是道家法器对妖体的克制。
她清楚此时若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打消他的怀疑，恐怕那串念珠能立即拧断她的骨头。
封闭的空间里陷入了沉默，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在房中弥漫开来。
“噗哧——”
江蕴生忽然笑出了声，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简直不像世家贵女该有的样子。
气氛陡然一松。
也不管段步尘的反应，江蕴生自顾自地沾去眼角笑出的泪。
倏忽面色一冷，她挺直胸膛，毫不畏惧地迎上段步尘的视线。
“段副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我自然是在家中安寝，不曾踏出府邸半步，你若不信，自可去问府中侍女家丁。”
“你左一口大理寺，右一口我阿娘，将我清白女子的声誉置于何地！我与段副使素昧相识，更不曾得罪过副使，为何你要如此针对我？”
针对？
段步尘蹙眉，还真是歪理一箩筐。
他竟有些无奈，但并未松开念珠，却开口解释道：“见过的，在你自青州归京当晚的接风宴上。”
江蕴生没料到他这番回答，慌乱地垂下眼睫，气势骤然一降。
接风宴上男女并不同席，想必只是宴间的远远一瞥。
就这一瞥让他只凭一双眼就能认出她来，江蕴生觉得简直荒谬。
朦胧雾气中，一身黑衣的女人如虎豹般紧紧咬在她身后。
一炳利刃从女人手里掷出，她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自背后穿胸而过，刺目的红染满了视线。
下一瞬，倒在地上的尸体却变成了一只大鸟，她登时目眦欲裂，“鸾婆！”。
她伸手想去拉鸾婆，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鸟身。
风卷起黑衣女人的长发，一只墨色的蝴蝶图腾纹在女人颈侧，鲜活得仿佛要从皮肉中钻出来。
江蕴生蓦然睁开眼，眸中有水雾划过。
柔软的床帐映入眼帘，她坐起身，柔顺的墨发披散开来。
“鸾婆……”
帐内悬挂着的鎏金镂花银香球（1）散发出缕缕幽香，轻轻地抚平了她的情绪。
她有些倦怠地捂住额头，水葱似的指尖插进发丝中，垂睫敛目。
当年黑衣人闯入聚窟州，要妖族交出返魂树，却无一妖出卖她。
黑衣人恼怒，威胁道：若她不出现，每迟一息便杀一只妖。
可彼时的她还是一棵不过百年的幼树，连化型的能力都没有。即便想要出面救下同族，也是有心无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千同族惨死，尸山血海，遍地哀鸿，聚窟州仙境自此沦为人间炼狱。
连待她如亲子的鸾婆也被一剑穿心，死在她跟前。
黑衣人手段残忍难言，干尸案未必没有她们的手笔，她今日必须入楼一探，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无意识地攥着身下的锦衾，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神色冰冷，带着刺骨的恨意。与黑衣人的这笔帐，她要亲自讨回来！
简单地漱洗后，江蕴生找来一套胡服换上，还细细地装扮了一番，任谁瞧了都得夸一句：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她骑上快马，直奔百花楼而去。
百花楼不愧为云京第一风月地，楼外曲水流觞，将百花楼同周围商铺隔开，仿若一处世外桃源，只有一座精致的木桥将其与俗世勾连。
楼中檐上有飞流四注，自檐角倾泻而下，当夏处之，凛若高秋（2）。
江蕴生端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就要往里进，才行至桥头便被手握利器的兵卫拦下。
“大理寺奉旨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早就料到会如此的江蕴生十分镇定，她仗着地势优势睥睨兵卫，一副不屑与凡夫俗子浪费口舌的模样，做足了有钱有势的顽劣公子哥派头。
一旁小厮装扮的紫檀也十分上道，当即粗着嗓子斥道：“你可知我家郎君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两名兵卫上下打量她，且不说那珠光宝气的小郎君，只瞧这小厮的穿着气度皆是不凡，态度又如此嚣张，一时间竟被唬住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果然比方才恭敬了些。
其中一名兵卫拱了拱手道："我等无意冒犯郎君，只是上头有令，不敢随意放行，还望郎君见谅。"
江蕴生不答，依旧那副鼻孔看人的模样，只一挥手，紫檀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
“你们可瞧好了，我家郎君是奉江丞相之令前来巡查案子进展，是要上达圣听的，尔等若是误了要事，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兵卫接过来细看，确为江府令牌，当即恭谨放行。
江蕴生朝紫檀略一点头便迈着大步独自进入楼内。
这是来时便商量好的，若是出了什么变故，紫檀留在楼外好接应。
兵卫们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位小郎君强行要带上小厮，他们还真不知拦是不拦。
·
江蕴生还未进入门内便觉芳香四溢。
不知这百花楼掌柜是用了何种法子，竟令楼中墙壁立柱自带香气，闻之心旷神怡。
她不禁暗想：真是奇怪，花楼不用些媚香，反到满楼清雅的安神香。
又经过一个转角，视线豁然开朗，她打眼一瞧，一楼的大堂中莺莺燕燕的美人儿整齐地排成两列。
裴少卿坐于案桌前似在问讯，段副使则另设案几，两线并行，效率奇高。
段步尘今日穿得朴素。
一身灰白色襕袍，解了两粒扣子，露出空青色贴边，里头黑色的短打遮住了一半脖颈，墨色的虎头蹀躞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除了耳间的碧玉丝绦耳坠外,再无其他装饰。
即便如此，他那列队伍也格外的长。
江蕴生踏进堂中的一瞬间，便有数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她无视这些视线，颇为自得地越过人群，径自走向段步尘。
二人视线交汇，江蕴生眼底满是挑衅的笑意，这厮昨夜害得她狼狈不堪，简直可恶！
段步尘有些不解：这小贼呲个大牙乐什么呢？江家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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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看在江夫人的面子上，昨夜她就该关在大理寺地牢里了。
思及此，他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一旁的同僚，起身向江蕴生走来，惹得排在前头的小娘子频频回望。
看着他缓步踏来，不知怎的，江蕴生有些慌乱，昨夜被揭开白布的窘迫历历在目。
但很快她就定下心神，只凭一双眼睛，他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她的。
她拍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来质问，随时准备掏出江府令牌当众打他的脸。
这样一想，她不仅不害怕了，还隐隐有一丝兴奋，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段步尘在她跟前站定，看着脑袋要撅到天上去的江蕴生，蹙眉开口：“你来做什么？”
“我可是奉……嗯？你说什么？”
江蕴生流畅的台词背到一半忽然卡住了——他竟未问她身份，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一般。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的确未曾见过他，这样一张出色的脸，她若是见过不会一丝印象也没有。
段步尘见她愣在原地，微微躬身，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贴在江蕴生的耳边，薄唇微张：“江娘子，若不想我将昨夜的见闻告知令堂，便请回吧。”
江蕴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认得昨夜的小贼就是她！
旁人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委实亲昵了些。
悄悄关注着此处动静的裴正则讶得忘了落笔，饱满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大大的黑点。
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静默了一瞬。
江蕴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她扫视了一眼堂中人的反应，心下了然。
借着宽松衣袖的遮掩，她右手微抬，食指一勾，便扣住了段步尘的蹀躞带，使了巧劲往自己身旁一带。
两人的距离又被拉近，几乎要贴上了。
她眉眼弯弯，仰着脑袋，朱唇轻启。
“若是我今日一定要进牡丹娘子房中一观呢？”
不待段步尘作答，她又将头一低，倪了眼他腰间的令牌。
艳红的唇瓣几乎要碰上他胸前的衣襟，语气威胁。
“还是说段副使想让断袖的名声传遍整个京城？”
段步尘垂眸望着江蕴生毛茸茸的头顶，几乎要气笑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拿他的清白威胁他！
江蕴生感受着快要把她头顶盯穿的视线，畅快极了。
等了半晌，才听见一声咬牙切齿的，“随、我、来！”
她这才松开了手，退后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似乎还嫌不够，又欲盖弥彰地大声说道：“哎呀，方才差点摔跤，多谢副使相扶。”
段步尘不再理会她拙劣的演技，黑着一张脸，将她领到尚在震惊中的裴正则跟前，“这位……”
“下官是江相国派来巡视案件进展的。”
江蕴生敛衽一礼，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
裴正则恍然回神，强自镇定道：“去吧。”
他望着楼梯上一前一后的身影，忧心忡忡。
·
段步尘走在前头，推开雕花的房门，江蕴生紧随其后。
身为红牌娘子的牡丹日子过得显然不错。
正堂用一架黑漆点翠花鸟瑞果围屏隔开。
前堂地上铺着缠枝纹绒毯，黄花梨圆桌上摆着越窑青釉八棱瓶，斜插了几只迎春花。
正对着大门的小轩窗半掩，炽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桐油纸洒下，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映出淋漓光斑。
阵阵尖锐的哀嚎声撞入江蕴生耳中，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揉了揉额角，有些烦躁。
房中有妖？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段步尘，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头便有了几分猜测。
正待她越过他身侧，想要好好瞧一眼房内陈设时。
段步尘动了，他蓦地捉住她的衣袖，腕间乌黑的念珠闪着金光，如游蛇一般迅速缠绕其上，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江娘子昨夜不惜与死尸共枕，今日又千方百计入百花楼。”
浅淡的眸子定定的盯着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蕴生只觉得手腕处传来阵阵灼烧感，这是道家法器对妖体的克制。
她清楚此时若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打消他的怀疑，恐怕那串念珠能立即拧断她的骨头。
封闭的空间里陷入了沉默，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在房中弥漫开来。
“噗哧——”
江蕴生忽然笑出了声，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简直不像世家贵女该有的样子。
气氛陡然一松。
也不管段步尘的反应，江蕴生自顾自地沾去眼角笑出的泪。
倏忽面色一冷，她挺直胸膛，毫不畏惧地迎上段步尘的视线。
“段副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我自然是在家中安寝，不曾踏出府邸半步，你若不信，自可去问府中侍女家丁。”
“你左一口大理寺，右一口我阿娘，将我清白女子的声誉置于何地！我与段副使素昧相识，更不曾得罪过副使，为何你要如此针对我？”
针对？
段步尘蹙眉，还真是歪理一箩筐。
他竟有些无奈，但并未松开念珠，却开口解释道：“见过的，在你自青州归京当晚的接风宴上。”
江蕴生没料到他这番回答，慌乱地垂下眼睫，气势骤然一降。
接风宴上男女并不同席，想必只是宴间的远远一瞥。
就这一瞥让他只凭一双眼就能认出她来，江蕴生觉得简直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