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与那佳再次相见,同时问:“发生什么事了?”

    琉璃看那佳没有了往日神妃仙子般的艳光,那佳看琉璃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那佳先说:“杨小布走了。”她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小汤圆忙用手帕轻轻印掉:“小姐可别哭,一会要见的人多。”

    这天红鸾夫人请了各府夫人花园赏菊。台上唱着戏,台下那佳还在跟琉璃说:“你去告诉沈西园,我不嫁给他。”

    余秋水咳嗽一声,把她的声音压下去。

    琉璃看余秋水:“你也瘦了。”

    珊瑚说:“秋水姐姐清减了一些,但是更好看了,冰肌玉骨。”

    余秋水警告地说:“那佳,你别让老太君和姨妈伤心,她们让你去送杨小布,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

    能嬷嬷站到那佳身边:“小姐头发乱了,去理理妆吧。”不由分说便把那佳扶走了。

    一时那佳回来,直接被牵引到老太君身边就座,餐毕也不放她回来。余秋水代那佳尽主人之谊,带着珊瑚和琉璃去花园赏花。

    “那佳已经是侯府小姐了,为什么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琉璃问。

    “姐姐慎言,老太君和夫人是为了她好。”珊瑚说。

    “她受了侯府供养和宠爱,便要承担侯府女儿的责任。”余秋水说。

    花丛后荣勋引了沈西园过来,珊瑚不知他们听到多少,赶紧解释:“我们正在说,那佳姐姐忙于应酬各位夫人太太,都不能跟我们姐妹一起玩。”

    沈西园匆匆行礼:“有事在身,少陪。”

    三人远远跟去,见沈西园依礼在门外等候,楼里都是女眷,荣勋年纪尚小,先进去了。

    不多时,一个小丫头出来传话,沈西园也整衣进门。

    “老太君看西园哥哥跟看荣勋差不多的,大概也要见见。”珊瑚说。

    等三人进门,沈西园正在禀报,原来是沈将军马上抵家,他来接母亲回家。琉璃见他眼中殊无喜色,与珊瑚对视一眼,彼此都想起伊犁将军训子的传说。

    沈夫人也几乎抖衣而战,跳起来说:“老太太,恕我失礼要先告退了。”

    老太君说:“沈将军为我儿千里奔波,这份情谊,我该摆酒请他。”

    便有一位夫人凑趣:“沈将军难得回来,又为旧友探病,又看西园娶亲,正是两全其美。”

    那佳如五雷轰顶。她看奶奶、母亲和沈夫人,均是神色欣然,再看沈西园,也淡然处之,原来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沈将军军职在身,在京不过两个月功夫,她要在两个月内嫁给沈西园?

    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愤怒,那佳淡淡说出一句话:“我不能嫁入沈家,我已有孕在身。”

    极目望去,所有人都睁圆了双眼。琉璃与余秋水对视,彼此都在用眼神说:你知道吗?我不知道。

    这场盛宴以逃离结束,所有夫人仿佛失聪,不作任何表态,沉默离开了侯府。琉璃想去那佳身边,但珊瑚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她们被易夫人迅速带走。

    侯府未出阁的长女珠胎暗结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听说经太医诊断,是一对双生子。

    等琉璃终于可以从易府溜出来,发现再次潜进侯府比之前要难得多,更糟糕的是,在屋顶趴了很久,她也没找到接近那佳的机会。

    沈西园再次出门是乘坐马车,之前他大多是骑马,但如今身处传闻旋涡,他暂时无法再露面了。到了酒楼,小二躬身将他带进一间阁子,张雍已经翘首以盼。

    沈西园开门见山:“张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我自幼交好,我不想欺骗你,此来是想亲自告诉你,恕我不能透露。”

    张雍准备好的一席话被堵在了喉咙口:“行,我不问她的事,我就问你的事。你们这亲事还做不做得成了?”

    “未成定论。”

    “未成定论,就是可能成。”张雍一挑眉,“你不介意?”

    沈西园不置可否。

    “你要给别人养……”

    沈西园截住他:“张兄,那佳与我们一同长大的情谊,她是什么样人,不因一件事就有改变,你不必言辞羞辱她或激将我。何况婚姻大事,你也知道我做不得主。今日我也不宜多在外淹留,告辞。”

    张雍顿时泄了气,拉住他说:“你知道她娘可打她了?”

    “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我如何知道。”

    “我几次三番去侯府打探,一点消息都打听出不来。连荣勋那个小鬼头都不出来了。”张雍愤然。

    “红鸾夫人真要治家,怎么会容你打听?但老太君一向偏爱那佳,总不至于让她太吃亏。”

    张雍正色说:“西园兄,我跟你交个心。沈家若不结这门亲了,来告诉我,我立刻去侯府求亲。”

    这小霸王肯说实话,沈西园倒是有点意外,便把他方才那句话还给他:“你不介意?”

    张雍难得脸红:“只要能娶到那佳,我没有别的想法,我也会善待她的双生子。”

    “什么双生子?”沈西园愕然。

    “那佳不是……大家都知道了,祁家少奶奶前日去喝钱家小孙子的满月酒,席上传出来的。”

    “你不要去打听那些以讹传讹的消息。”沈西园哭笑不得。

    “我听他们说也生气,那天我装醉掀翻了钱家的戏台。”

    沈西园沉吟一阵,说:“如果我说那佳没有身孕呢?”

    张雍惊得一抖,带翻了一盏茶,窗外风吹树叶,打在窗格上,犹如对他的惊讶的呼应。

    “太医诊过脉了,嬷嬷也查验了,千真万确。”沈西园说。

    “那,那她……”张雍张口结舌。

    “她的脾气我们都知道,逼急了什么都说。她只是不想嫁给我而已。”沈西园微笑。

    张雍脸上千变万化,控制表情安慰沈西园:“西园兄你的仪表和家世,想嫁你的女子车载斗量。而且,没关系,她也不喜欢我的。”他忽然脸色一变,“既然没有身孕,你们的婚事岂不是不会作废?”

    “此事尚未定论。”沈西园垂眼喝茶。

    张雍此时心情,又是欣喜,又是沮丧,不禁长叹一声。

    沈西园回府下车,车到二门,车夫退去,小厮卸下马匹牵走,沈西园下车之际正巧遇见侯府马车,沈西园躬身行礼,红鸾夫人一身红衣烈烈,微微点个头,施施然往沈朗书房而去。那佳容颜高贵,气质骄横,但比起母亲的咄咄逼人,已经多了许多娇柔。

    沈西园目送她远去,忽然开口:“别跟过去。”

    一片柔光漫出车帘,又倏然后退,琉璃掀开帘子跳下车:“你怎么发现的?”

    “我嗅觉比常人灵敏,上车不久就发觉气味有异,酒楼上张雍打饭茶碗,窗外有声响动,那时你便在了吧。”

    琉璃又是懊恼,又是狐疑,举袖嗅了嗅,说:“没有气味。”

    “琉璃姑娘,你有什么事问我就行,我知无不言。”沈西园苦笑。

    “那看来你知道的不重要,那边才是关键。”琉璃身形一晃,从他身边溜走,“你就当做没看见我。”

    沈西园早有防备,蹿出犹在琉璃之前,伸手臂拦住:“真不能去。”

    琉璃这一惊非同小可,本以为沈西园是柔弱纨绔,没想到他深藏不露,顿时两眼放光:“来,我们比试一下。”

    “我打不过你。”沈西园果断说。

    琉璃怎肯听这种敷衍,虽然不便声张不敢拔剑,但招式源源不绝而来,这种小巧腾挪功夫,沈西园化解得不算轻松,但被她击中也一声不吭,仍然将她脚步挡住。

    “我要是拔剑你已经死了。”琉璃生了气。

    “是。”沈西园说。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不防身后有人沉声说:“西园,怎么在这?你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沈西园转身恭谨行礼:“李叔,已做完了。”

    那人远远招呼:“一年不见,过来,我来考考你。”琉璃偷眼看去,只见他一身布衣,身高腿长,体格宽厚,面容黝黑。

    沈西园脱下长袍,刷的一声甩到琉璃头上:“你把衣服拿回去。”只当她是个小丫头。

    琉璃手里抱着衣服,有一刻犹豫,她绝不会按沈西园的意思就此离开,但是,是去红鸾夫人那边听听长辈对那佳的安排,还是去看看沈西园和那军士比试,她犯了难。

    最后她头一低,抱着衣服跟去了校场,任沈西园怎么使眼色,只装作看不见。

    将军府内的校场异常宽阔,许多军士或举石锁,或扭打一处,衣衫不整,激起尘土飞扬。琉璃站在场边,用衣服挡住半边脸,睁大眼睛看得新鲜。

    那边李叔已经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刀,转身抛过来:“我们先试试刀。”

    琉璃看过去,这刀长足有五尺,刀刃长也有四尺,宽约两寸,看着甚是沉重。沈西园双手握住,与李叔对峙。

    琉璃看得着急,每一招都狠辣,直取要害,正如她的剑术,但每一招都缓慢,相对于她的剑。如果是她来打,早就制住对方,每一招她都有几十招来打败对手。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每一招都如此沉重。如果她不能先发制人,一招制敌,只要对手还手,她可能会被连人带剑砸飞,身受重伤。而这刀如此之长,如果对手武艺精湛,她恐怕很难近身……琉璃不觉冷汗涔涔,原来战场如此残酷,任凭自己剑术多好,上了战场原来也是命如蝼蚁。

    场中沈西园也不轻松,一开始还能你来我往,时间一长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那李叔却越战越勇,终于一刀劈下,将沈西园砍翻在地,沈西园双臂持刀格挡,说:“我输了。”

    围观军士欢呼声雷动。

    李叔大笑:“看来我还能再跟将军两年!”又伸手把他拽起来,谆谆教诲,“其实你一开始有取胜希望,可惜力不持久,还是京师锦衣玉食生活太好,历练太少,筋骨太细了……”

    沈西园默不作声听他教导,点头称是。

    走出来,琉璃忍不住说:“这个人太讨厌了。”

    “你走吧。父亲不会让我娶那佳,虽然目前没有定论,但十有八九。你可以告诉她放心。”沈西园说。

    “好,反正她也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琉璃点头。

    “跟喜欢不喜欢无关。”沈西园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我知道,因为她当众说那些话,坏了名声。”

    “也不全是。主要是因为我父亲认为妻子应当驯服。”沈西园停下脚步。

    “又不是你父亲娶妻。”琉璃皱皱鼻子。

    沈西园默然。

    琉璃忽然低笑一声:“今日多谢你。但是呢,别人不要我知道的事,我偏要知道。”她将衣服抛还给他,身形已在一丈以外,直奔沈朗书房而去。

    沈西园追了两步,又停下来,追不上了,那么,即使赶去,他也无力抗拒父亲。

    沈朗的书房特别高大,琉璃吊在一处斗拱上往窗格窥去,瞳仁聚成一点。

    女子身体弯成美丽的弧,闭目吟哦,男子埋头在她颈间,身体耸动。这是……红鸾夫人与伊犁将军?

    正当琉璃心神巨震,一缕火光自窗内激射而出,那男子猛然抬手,锐利目光也如有实质,准确锁定她藏身之处,同时赤身如鹰隼般扑过来。琉璃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一晃,耳边轰然一声,肩头剧痛,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上屋檐,她几乎昏过去,一手硬生生抓住屋檐,翻身上了屋顶,几经跃起,终于滚落在地之时,四周已经喧腾起来,无数侍卫靴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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