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佼百无聊赖候在安侯书房里，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痒，忍得压根酸痛，终于一拍桌子：“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因为你爹的事，我爹已经在府里一个月了，你爹到底能不能好了？什么时候才能放我爹回庙里？”
荣勋吓了一跳：“我家最近事多，哪一件我也不敢问啊。”
王子佼恨铁不成钢：“这世袭的爵位，以后都是你的，但凡你能拿出点威风，有什么是你不能问的。”
荣勋摇头：“我母亲的脾气，我可不敢。”
王子佼扇子啪得合上，站起来：“我去听听情况，你去不去？”
荣勋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只有王伯父和我爹，去去也就罢了，有伊犁将军在我不敢去。”
王裕之走出安侯卧房，回头看沈朗：“安宜兄不像无中生有。”
“鱼伯渊身死扬州，我亲眼所见。”沈朗皱眉。
“城破后你可曾验过他尸首？”
“乱军之中，哪里分得出谁的尸首？凭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也不过肉眼凡胎，铁蹄踏过也如尘泥一般。”沈朗有点不耐烦。
“他是顶级江湖人，孤身远遁，不算太难。”
“前朝这些江湖人，自以为为大义而战，早准备好死在扬州。他不会逃。”沈浪冷笑。
王裕之回首过往，刀光剑影，血肉纷飞，耳边惨嚎无数，额角冒出冷汗。
沈朗看看他，笑道：“裕之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是胜者。承影我带走，传话出去，十五日后熔断此剑，无论是余孽还是冤魂，冲着我来好了。”
“熔断便是，何必多生事端？”王裕之不懂。
“当年我军损兵折将，从小交好的两位朋友，安宜再也认不得人，你也从此避世，都是拜扬州之战所赐。当然他们也没讨得了好，算是一还一报。如今我没招惹他们，是他们招惹上门，你让我缩头不出？”沈朗大怒。
“我不中用，如今年纪也大了，再也没有当年意气。”王裕之叹道。
“你的意气在扬州之后早已没了，你认为自己年纪大了，我却认为自己正当壮年。”沈朗目光一沉，“出来！”
荣勋和王子佼推推挤挤从墙后走出来。
“沈叔叔，我也来看看侯爷。”王子佼堆出笑容。
沈朗冷笑一声，昂首离去。
王裕之指指他俩，小声说：“你们不要在他面前弄鬼！他战场上出来的人，直觉敏锐，下手又没轻重，你们不要自讨苦吃！”跟着沈朗也去了。
荣勋吐吐舌头：“还好沈伯伯没直接出手打我们，前几天将军府有个刺客，听说被沈伯伯火铳击中，虽然逃走，应该活不了了。”
王子佼将父亲送到侯府小书房暂歇，云娘急急走来，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事？”王裕之抬抬眼皮。
“回禀老爷，田庄上有一件纠纷，两个庄头争执不下，需要少爷前去决断。”云娘道。
王裕之不理世事多年，不等她说完，摆摆手走进房内，房门啪的一声合上。
王子佼这边悄声问云娘：“她可说出我来？”
“还不曾。”云娘说。
原来阿忍在家中晕倒，大夫诊断后说她有了身孕，元捕头大怒，没问出个所以然，便将她打一顿关起来了。王子佼有些天没去找阿忍了，驯服她之后，这件事变得无趣，他最近热心的是田庄上一名农家媳妇，但是阿忍有孕……
最后他长叹一声：“去找元家，让她进府做侍妾，悄没声接进来住到后廊下。”
他以为这事万无一失，阿忍读过两本歪书，不肯做侍妾，但此时元捕头一定嫌她有辱家门，急于甩掉这烫手山芋。
但当夜侯府晚宴，云娘进来，在他耳边说阿忍不见踪影。
当夜明烛高烧，盘列珍馐，远远有伎乐，三家人济济一堂，为着伊犁将军、安侯与诚意伯是故交的缘故，连那佳和沈西园这种本该避嫌的人都有列席，只是座位相距甚远。
那佳对余秋水说：“你精神不济，别真的喝酒。”
余秋水点头，但当着长辈怎会失礼，每一次都恭恭敬敬酒到杯干。
余秋水大婚当前，越发心思敏感，前几日收到钱塘来信，泪如雨下。那佳被吓坏了，她从来冷静，这一定是出大事了，询问之下她父母均安好，心想她大概太想钱塘了，安慰她说：“等过些天你完婚后，就可以跟简绍一同回钱塘看你爹娘了。”
余秋水含泪点头，但之后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那佳莫名觉得：即使是余秋水，原来也不想嫁人。
忽而小汤圆进来，在那佳耳边说：“元姑娘已在厢房歇下了。”
那佳略点一点头。阿忍忽然上门借宿，那佳很高兴，她最近很寂寞，与琉璃多日未见，与余秋水又总是不能更亲近。
阿忍在一根柱子后等待，轻微发抖，廊下桂荫遮蔽了她的气息。
白天里她在井口坐了很久，跳下去就不必再被王子佼欺辱，就可以洗清给父亲带来的羞辱，他们看到她的尸体，总该有几分悔恨吧，总该对她的勇气产生几分敬畏吧。她的眼泪成串落到井里，哭得全身发抖，却始终没能狠心往下一跳。
泪水渐渐被风干，她凄凄惶惶走在街上，发现自己除了家无处可去，可是家又怎么回得去？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是看出她曾有身孕吗？至少有两拨无赖试图靠近，有人趁乱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她跌跌撞撞跑开，心头惶恐到了极点，世界如此可怕，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欺负她？她该怎么做？谁能保护她？
沈西园，阿忍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死前她要最后见他一面，不，她要死在他面前。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吧，但是她会是唯一死在他面前的女人。
她走到将军府门前，轿马纷纷，她跟到了安侯府。在小汤圆走后，阿忍坐到镜台前，重新梳理头发，细细描了眉毛，听说眉毛太淡的人命不好，这一生命途多蹇，是怪这眉毛太淡了吧，最后她抿上胭脂，对镜嫣然一笑，她想把所有的美都用在今夜，足以让他记住。
沈西园出席更衣，听到阴影里有微弱呼吸，他一向不愿多生事端，不予理会，但那咻咻的呼吸却向他急急奔来，像一条小狗。
他冷眼一望，那人脚步不停，竟然一头撞上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盈盈含泪的芙蓉花面，正是阿忍。
沈西园吓了一跳，立刻想后退一步，谁知阿忍抱得紧，这一下没推开。他说：“元姑娘，你为何在此，何事惊慌？”
他以为她是被什么吓到了，阿忍心里无限悲苦冲上来，泪水滴到他肩头。
沈西园看着她的脸，为她目光中的情意和绝望所震慑，顿生回避之意：“元姑娘，你是暂住侯府吗？我此刻有要事，稍后和那佳一同来找你可好？”
阿忍摇头，泪水飞溅，手里紧紧抱着他，喃喃说：“再待一会，一小会，求你。”
沈西园一时踌躇，阿忍的力气他挣开有何难，但此情此景，他有些不忍。
阿忍鼓足勇气，泪眼朦胧：“沈公子，你能抱我一下吗？我此生只有这个心愿了。”
沈西园看着她没动，没有抱她，也没有推开。可是他眼中那么冷静，阿忍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身后有阴恻恻的声音：“西园兄，你抱着我的侍妾做什么？”
二人一回头，王子佼抱臂而立，挡住了灯光。
阿忍松了手，往柱子后缩，小声说：“不是的。”她下意识想逃跑。
王子佼也不看她，对沈西园说：“西园兄，你我是兄弟，我的东西但凡你喜欢，送你尝尝何妨，只是这女人怀了孕，你确定要吗？”
阿忍看着沈西园大声说：“不是！”但她已看出沈西园眼中的惊讶、恍然，只觉得无论父亲辱骂还是王子佼的折辱，都不曾让她这样灰心。
就在此刻，不容多想。阿忍低低念了一声“沈公子”，语气凄婉温柔，然后向身后廊柱一头撞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沈西园和王子佼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阿忍血溅当场，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斜里往阿忍狠狠撞去，卸去部分力道，与阿忍一同翻倒在地。
这一闹声响不小，众人惊动。那佳出来时，正好看到阿忍软软歪倒，额角流下鲜血，滴在雪白的腮边。
“王子佼，是不是你又欺负她？”那佳怒斥，她想奔去阿忍身边，被嬷嬷死死拉住，红鸾夫人则以严厉目光令她噤声。
“这是我府中一名逃跑的侍妾，不知怎么跑来此处，万不该惊扰长辈。”王子佼说。
”乌七八糟！我们进去！“王裕之摆摆手，不想听下去。
“他胡说！这是顺天府易捕头的女儿阿忍，不是他的侍妾。王子佼你干嘛老是纠缠人家？”那佳怒道。
“云娘，你办事清楚，我一向信你，你来说。”红鸾夫人是见过云娘的，一贯诚意伯府与侯府礼节来往，内闱事务都是云娘出面。
“易姑娘确与我家少爷有些纠葛，她此刻有孕在身，心绪有些不稳……”云娘不能说谎，只能捡一部分事实来说。
红鸾夫人脸一黑，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字就是：有孕在身。
那佳目瞪口呆，根本不信：“母亲，一定是王子佼逼迫她，否则她不会想要撞柱寻死。”
“住口！”红鸾夫人呵斥女儿。
阿忍悠悠醒转，闻声哭道：“夫人救我！”
红鸾夫人见过阿忍，知道她秉性柔弱，偏偏貌美如花，如稚子怀金行于闹市，但也心恶她到侯府来寻死，道：“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你想怎样？”
阿忍目光在沈西园脸上一转，见他垂目不语，心中伤痛，伏地道：“阿忍宁死不愿做王家侍妾！”但她腹中胎儿如何，以后如何，她哪里想得出办法。
王子佼脸上表情阴鸷变幻，只等众人散去便把她拖下去用尽办法惩治。
沈朗似笑非笑看一眼沈西园：“沈西园，你怎么看？”
沈西园听到这句话，手上一条筋肉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扼住手心，一字一句说：“以那佳所言，这是顺天府的事，以子佼所言，这是王家的事。无论如何，怎容儿子多嘴。”
沈夫人失声说：“这关他什么事？”她也将阿忍眼中情意看得分明，担心丈夫迁怒儿子，说，“西园，扶我进去。”
沈朗冷笑：“你没意见便罢。这姑娘，王府你不想去，侯府你留不下，你可愿到沈府？”
众人皆惊。
王裕之先说：“别胡闹。”他最能明白沈朗在想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沈朗漫不经心地笑道：“孩子生下了还给你。”
沈夫人小心翼翼试探：“西园娶亲在即，是否不适于收此女……”
沈朗横她一眼，她便说不下去了。
那佳一片天真，倒是很高兴：“沈叔叔不愧大将军，救人水火，以后阿忍姑娘就拜托将军府照顾了。”
沈朗哼笑一声，也不接口，看着阿忍：“我一句话不问第二遍。来人！”
阿忍之前一直不敢抬头，这时一看，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只见此人皮肤苍白，五官如刀削斧凿，相貌与沈西园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面有髭须，身姿英伟，兼之目光如刀，与沈西园气质迥异。他的用意，她一瞬间便明白了，但面对如此威势，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身子一软，几乎晕过去。
两名军士过来，一张披风抖开裹住阿忍，两人就这么将她扛走。
“你们小心些！她头上有伤。”那佳喊着。余秋水将她衣角一拉，两人回了厅中。
王子佼是最后进去的人，他再不在意阿忍，也觉得大失颜面，但要在伊犁将军手下抢人，那是不可能的，看着云娘立在身边，他一记耳光狠打过去。
荣勋吓了一跳：“我家最近事多，哪一件我也不敢问啊。”
王子佼恨铁不成钢：“这世袭的爵位，以后都是你的，但凡你能拿出点威风，有什么是你不能问的。”
荣勋摇头：“我母亲的脾气，我可不敢。”
王子佼扇子啪得合上，站起来：“我去听听情况，你去不去？”
荣勋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只有王伯父和我爹，去去也就罢了，有伊犁将军在我不敢去。”
王裕之走出安侯卧房，回头看沈朗：“安宜兄不像无中生有。”
“鱼伯渊身死扬州，我亲眼所见。”沈朗皱眉。
“城破后你可曾验过他尸首？”
“乱军之中，哪里分得出谁的尸首？凭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也不过肉眼凡胎，铁蹄踏过也如尘泥一般。”沈朗有点不耐烦。
“他是顶级江湖人，孤身远遁，不算太难。”
“前朝这些江湖人，自以为为大义而战，早准备好死在扬州。他不会逃。”沈浪冷笑。
王裕之回首过往，刀光剑影，血肉纷飞，耳边惨嚎无数，额角冒出冷汗。
沈朗看看他，笑道：“裕之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是胜者。承影我带走，传话出去，十五日后熔断此剑，无论是余孽还是冤魂，冲着我来好了。”
“熔断便是，何必多生事端？”王裕之不懂。
“当年我军损兵折将，从小交好的两位朋友，安宜再也认不得人，你也从此避世，都是拜扬州之战所赐。当然他们也没讨得了好，算是一还一报。如今我没招惹他们，是他们招惹上门，你让我缩头不出？”沈朗大怒。
“我不中用，如今年纪也大了，再也没有当年意气。”王裕之叹道。
“你的意气在扬州之后早已没了，你认为自己年纪大了，我却认为自己正当壮年。”沈朗目光一沉，“出来！”
荣勋和王子佼推推挤挤从墙后走出来。
“沈叔叔，我也来看看侯爷。”王子佼堆出笑容。
沈朗冷笑一声，昂首离去。
王裕之指指他俩，小声说：“你们不要在他面前弄鬼！他战场上出来的人，直觉敏锐，下手又没轻重，你们不要自讨苦吃！”跟着沈朗也去了。
荣勋吐吐舌头：“还好沈伯伯没直接出手打我们，前几天将军府有个刺客，听说被沈伯伯火铳击中，虽然逃走，应该活不了了。”
王子佼将父亲送到侯府小书房暂歇，云娘急急走来，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事？”王裕之抬抬眼皮。
“回禀老爷，田庄上有一件纠纷，两个庄头争执不下，需要少爷前去决断。”云娘道。
王裕之不理世事多年，不等她说完，摆摆手走进房内，房门啪的一声合上。
王子佼这边悄声问云娘：“她可说出我来？”
“还不曾。”云娘说。
原来阿忍在家中晕倒，大夫诊断后说她有了身孕，元捕头大怒，没问出个所以然，便将她打一顿关起来了。王子佼有些天没去找阿忍了，驯服她之后，这件事变得无趣，他最近热心的是田庄上一名农家媳妇，但是阿忍有孕……
最后他长叹一声：“去找元家，让她进府做侍妾，悄没声接进来住到后廊下。”
他以为这事万无一失，阿忍读过两本歪书，不肯做侍妾，但此时元捕头一定嫌她有辱家门，急于甩掉这烫手山芋。
但当夜侯府晚宴，云娘进来，在他耳边说阿忍不见踪影。
当夜明烛高烧，盘列珍馐，远远有伎乐，三家人济济一堂，为着伊犁将军、安侯与诚意伯是故交的缘故，连那佳和沈西园这种本该避嫌的人都有列席，只是座位相距甚远。
那佳对余秋水说：“你精神不济，别真的喝酒。”
余秋水点头，但当着长辈怎会失礼，每一次都恭恭敬敬酒到杯干。
余秋水大婚当前，越发心思敏感，前几日收到钱塘来信，泪如雨下。那佳被吓坏了，她从来冷静，这一定是出大事了，询问之下她父母均安好，心想她大概太想钱塘了，安慰她说：“等过些天你完婚后，就可以跟简绍一同回钱塘看你爹娘了。”
余秋水含泪点头，但之后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那佳莫名觉得：即使是余秋水，原来也不想嫁人。
忽而小汤圆进来，在那佳耳边说：“元姑娘已在厢房歇下了。”
那佳略点一点头。阿忍忽然上门借宿，那佳很高兴，她最近很寂寞，与琉璃多日未见，与余秋水又总是不能更亲近。
阿忍在一根柱子后等待，轻微发抖，廊下桂荫遮蔽了她的气息。
白天里她在井口坐了很久，跳下去就不必再被王子佼欺辱，就可以洗清给父亲带来的羞辱，他们看到她的尸体，总该有几分悔恨吧，总该对她的勇气产生几分敬畏吧。她的眼泪成串落到井里，哭得全身发抖，却始终没能狠心往下一跳。
泪水渐渐被风干，她凄凄惶惶走在街上，发现自己除了家无处可去，可是家又怎么回得去？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是看出她曾有身孕吗？至少有两拨无赖试图靠近，有人趁乱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她跌跌撞撞跑开，心头惶恐到了极点，世界如此可怕，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欺负她？她该怎么做？谁能保护她？
沈西园，阿忍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死前她要最后见他一面，不，她要死在他面前。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吧，但是她会是唯一死在他面前的女人。
她走到将军府门前，轿马纷纷，她跟到了安侯府。在小汤圆走后，阿忍坐到镜台前，重新梳理头发，细细描了眉毛，听说眉毛太淡的人命不好，这一生命途多蹇，是怪这眉毛太淡了吧，最后她抿上胭脂，对镜嫣然一笑，她想把所有的美都用在今夜，足以让他记住。
沈西园出席更衣，听到阴影里有微弱呼吸，他一向不愿多生事端，不予理会，但那咻咻的呼吸却向他急急奔来，像一条小狗。
他冷眼一望，那人脚步不停，竟然一头撞上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盈盈含泪的芙蓉花面，正是阿忍。
沈西园吓了一跳，立刻想后退一步，谁知阿忍抱得紧，这一下没推开。他说：“元姑娘，你为何在此，何事惊慌？”
他以为她是被什么吓到了，阿忍心里无限悲苦冲上来，泪水滴到他肩头。
沈西园看着她的脸，为她目光中的情意和绝望所震慑，顿生回避之意：“元姑娘，你是暂住侯府吗？我此刻有要事，稍后和那佳一同来找你可好？”
阿忍摇头，泪水飞溅，手里紧紧抱着他，喃喃说：“再待一会，一小会，求你。”
沈西园一时踌躇，阿忍的力气他挣开有何难，但此情此景，他有些不忍。
阿忍鼓足勇气，泪眼朦胧：“沈公子，你能抱我一下吗？我此生只有这个心愿了。”
沈西园看着她没动，没有抱她，也没有推开。可是他眼中那么冷静，阿忍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身后有阴恻恻的声音：“西园兄，你抱着我的侍妾做什么？”
二人一回头，王子佼抱臂而立，挡住了灯光。
阿忍松了手，往柱子后缩，小声说：“不是的。”她下意识想逃跑。
王子佼也不看她，对沈西园说：“西园兄，你我是兄弟，我的东西但凡你喜欢，送你尝尝何妨，只是这女人怀了孕，你确定要吗？”
阿忍看着沈西园大声说：“不是！”但她已看出沈西园眼中的惊讶、恍然，只觉得无论父亲辱骂还是王子佼的折辱，都不曾让她这样灰心。
就在此刻，不容多想。阿忍低低念了一声“沈公子”，语气凄婉温柔，然后向身后廊柱一头撞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沈西园和王子佼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阿忍血溅当场，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斜里往阿忍狠狠撞去，卸去部分力道，与阿忍一同翻倒在地。
这一闹声响不小，众人惊动。那佳出来时，正好看到阿忍软软歪倒，额角流下鲜血，滴在雪白的腮边。
“王子佼，是不是你又欺负她？”那佳怒斥，她想奔去阿忍身边，被嬷嬷死死拉住，红鸾夫人则以严厉目光令她噤声。
“这是我府中一名逃跑的侍妾，不知怎么跑来此处，万不该惊扰长辈。”王子佼说。
”乌七八糟！我们进去！“王裕之摆摆手，不想听下去。
“他胡说！这是顺天府易捕头的女儿阿忍，不是他的侍妾。王子佼你干嘛老是纠缠人家？”那佳怒道。
“云娘，你办事清楚，我一向信你，你来说。”红鸾夫人是见过云娘的，一贯诚意伯府与侯府礼节来往，内闱事务都是云娘出面。
“易姑娘确与我家少爷有些纠葛，她此刻有孕在身，心绪有些不稳……”云娘不能说谎，只能捡一部分事实来说。
红鸾夫人脸一黑，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字就是：有孕在身。
那佳目瞪口呆，根本不信：“母亲，一定是王子佼逼迫她，否则她不会想要撞柱寻死。”
“住口！”红鸾夫人呵斥女儿。
阿忍悠悠醒转，闻声哭道：“夫人救我！”
红鸾夫人见过阿忍，知道她秉性柔弱，偏偏貌美如花，如稚子怀金行于闹市，但也心恶她到侯府来寻死，道：“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你想怎样？”
阿忍目光在沈西园脸上一转，见他垂目不语，心中伤痛，伏地道：“阿忍宁死不愿做王家侍妾！”但她腹中胎儿如何，以后如何，她哪里想得出办法。
王子佼脸上表情阴鸷变幻，只等众人散去便把她拖下去用尽办法惩治。
沈朗似笑非笑看一眼沈西园：“沈西园，你怎么看？”
沈西园听到这句话，手上一条筋肉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扼住手心，一字一句说：“以那佳所言，这是顺天府的事，以子佼所言，这是王家的事。无论如何，怎容儿子多嘴。”
沈夫人失声说：“这关他什么事？”她也将阿忍眼中情意看得分明，担心丈夫迁怒儿子，说，“西园，扶我进去。”
沈朗冷笑：“你没意见便罢。这姑娘，王府你不想去，侯府你留不下，你可愿到沈府？”
众人皆惊。
王裕之先说：“别胡闹。”他最能明白沈朗在想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沈朗漫不经心地笑道：“孩子生下了还给你。”
沈夫人小心翼翼试探：“西园娶亲在即，是否不适于收此女……”
沈朗横她一眼，她便说不下去了。
那佳一片天真，倒是很高兴：“沈叔叔不愧大将军，救人水火，以后阿忍姑娘就拜托将军府照顾了。”
沈朗哼笑一声，也不接口，看着阿忍：“我一句话不问第二遍。来人！”
阿忍之前一直不敢抬头，这时一看，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只见此人皮肤苍白，五官如刀削斧凿，相貌与沈西园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面有髭须，身姿英伟，兼之目光如刀，与沈西园气质迥异。他的用意，她一瞬间便明白了，但面对如此威势，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身子一软，几乎晕过去。
两名军士过来，一张披风抖开裹住阿忍，两人就这么将她扛走。
“你们小心些！她头上有伤。”那佳喊着。余秋水将她衣角一拉，两人回了厅中。
王子佼是最后进去的人，他再不在意阿忍，也觉得大失颜面，但要在伊犁将军手下抢人，那是不可能的，看着云娘立在身边，他一记耳光狠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