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萧映的十六岁生辰宴。

    萧映在御花园中矗立良久,终于露出几分疲惫。

    作为嫡长公主,今上唯一的孩子,这样的宴会年年都有,但并非是对她的荣宠疼爱,不过是寻个可以君臣同乐的由头,以至于她偷偷出来,也无人留意。

    身上的衣着富丽华贵,头上的发饰繁重精美,却像是某种沉重的束缚,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累赘,更讨厌这一日——她的生辰,却也是母后的忌辰。

    她是父皇仅存的血脉。

    宫中李美人曾为父皇诞下过一个皇子,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李美人几句枕边风,便要了中宫的命。

    萧映不可置信,问母后有什么错,而李美人轻轻扫了她一眼,讶然道:“需要什么错,中宫无后就是失德。”

    可她呢?她难道不是父皇的孩子?

    她愤愤不平地质问,而李美人上下打量她半晌,咯咯笑得肆意:“你啊?你一个命贱的公主,有还不如没有呢!”

    萧映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何反应,但那人指尖猩红的蔻丹恍惚还在眼前晃啊晃。

    那轻飘飘的笑答深深压在了她的心头,愈重愈沉,逼得她每一吐息都艰涩困难。

    无数人称颂母后贤德仁厚,她从父皇还是皇子时就陪伴身侧,多年来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这永远比不过一个皇子的重量。

    李美人出生低贱、骄横跋扈,仅仅因诞下皇子,就轻而易举可以坐上皇后的位子。

    那个皇子是大昭的基业和传承,是莫大的“功绩”!

    而她!生下她,一个公主,那不是功绩,恰恰是母后的罪过!

    也许是因果报应,母后薨逝后不久,父皇那个唯一的儿子,死了。

    他试图推萧映下水,自己却落了水,当晚就没了命。

    所有服侍皇子的下人都被杖毙,连几位太医也被迁怒赐死。

    那位对她向来不咸不淡的父皇连夜召见了她,赤红着眼看了她半晌,对着惶惶不安的她冷冷道:

    “死的怎么不是你?”

    那年的冬天很冷,御书房的地砖很冰,她穿着为母后守丧的孝服,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直到父皇挥袖离去,直到下人终于拖着瑟瑟发抖的她离开。

    萧映至今忘不了那时透骨的寒凉,也忘不了一个人被留在母后灵堂里的无助。乾清宫的宫门禁闭,她被关在里面足足三天,饿了困了,也只能蜷缩在母后棺椁下抽泣。

    萧映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谁?”

    手腕猛地被抓住,一双有力大手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拉过去。

    滚烫的健壮身躯靠近,陌生人贴着她的后颈圈她入怀,温热的吐息夹杂氤氲酒气打在她脖间——

    萧映挣扎,飞快寻找着脱困的法子,可余光中……她看见了熟悉的衣摆。

    是她的表兄,明王府的世子萧昀。

    她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帘,克制道:"表兄……你看清楚我是谁。"

    ”自然看清了。”萧昀低低笑出声来,“这不是长公主,我亲爱的表妹,表兄哪敢认错呐。”

    他的手从手腕游走到她脸颊,轻轻摩挲。

    萧映心一沉。

    “表兄。”她全身止不住颤抖,指尖已经攥紧了衣角,却还是缓缓勾起嘴角,“父皇还在等我们,不若我们先回去?”

    萧昀停下了手下的动作。

    湿热的吐息在她耳边游弋,胸膛的心跳越来越响,萧映只觉每一刻都是煎熬,直到被萧昀下巴抵着的肩膀处传来钝疼,她才听到萧昀漫不经心出声。

    “哦?可是我不想回去啊,表妹——”萧昀玩味地戳了戳她紧绷的脸,“我醉了。”

    炙热的温度不断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萧映浓密羽睫颤了又颤。

    太近了。

    醉酒,做出什么都有情可原,更何况萧昀备受父皇偏爱——怎么办?

    皇弟没了,可太子总得有人做,明王的嫡子萧昀便是那个合适的储君人选。

    父皇恨毒了她,却对这位表兄寄予厚望,整身织金锦料子打底的衣裳,只有他有这样的荣宠。

    萧映不能躲。

    萧昀微凉的鼻尖在她脸边轻触即离,愉悦轻笑:“表妹很乖,奖励你好么?——想让我放开对吗。”

    萧映迟疑颔首。

    萧昀环着她的腰,在她脖颈深深吸了口气,喟叹:“好香——所以,这是惩罚啊,表妹。”

    萧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指甲用力抵着掌心,她忍下嗓子眼急于宣泄的惊呼,一再劝自己冷静。

    “允卿愚钝,不知哪里冒犯了表兄,还请表兄恕罪。”她顺从道歉,缓声道,“御花园到底人多眼杂,允卿不敢轻慢,使表兄名声受损。”

    “表兄不妨先松开允卿,允卿好好想想自己的罪过,也自当竭尽所能,给表兄赔礼认罪。”

    允卿是她的小字。

    若被外人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别人怎么想不提,她的父皇一定会责怪她坏了萧昀的名声。

    而和萧昀扯上除兄妹友爱以外不该有的名声,她不敢想会有多麻烦。

    忍一忍,她马上就能出去了。

    “表妹不记得了?”萧昀顺势勾着她的长发缠绕把玩,“我来帮表妹想想。”

    他终于松开萧映,走到她的面前。

    萧昀长着一副雌雄莫辨的艳丽长相,一双桃花眸含情脉脉,但上扬的嫣红眼尾又隐约透出几分戾气。

    此刻他故带苦恼地歪头,眼波流转,视线死死盯着萧映,眸色晦涩,似笑非笑。

    “唔,好像是,我上次打死的那个下人——是你身边的。对吧?表妹。”

    他语调平平,黏腻目光宛若跗骨之蛆,冷冰冰带着寒意。

    萧映下意识咬唇。

    “真美——”萧昀伸手摁了摁她娇艳的唇瓣,指尖抚摸那个轮廓,淡淡问,“是或者不是,回答我。”

    承认,还是敷衍过去?

    萧映试图从这对她越来越不利的处境中整理出头绪,而下一刻,她的手腕却再次被狠狠拉扯。

    她狼狈地栽倒在地,惊疑不定地抬头。

    而萧昀,就那么弯下身,居高临下与她对视。

    “表哥倒不在意你借我之手处置个贱婢,也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多少官司。”萧昀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上拎,沉声道,“不过表妹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最好闭紧你的嘴!”

    ——东窗事发。

    腕骨和肱骨都传来尖锐的痛感,萧映眼前模糊,她抬起眼,任由泪水落下,泪眼朦胧看着萧昀。

    “何人在此?”

    身后传来温和而迟疑的声音。

    萧映心下一沉。

    有人来了。

    热血寸寒,手腕上的辖制却丝毫不减,心跳如擂鼓,萧映手心湿濡,努力抓住萧昀的袖摆。

    “表兄……”

    她看着萧昀气声轻语,眼泪绝弦而下。

    而萧昀垂眸看来,竟然对她恶意一笑,萧映面色一白,不安地想挣扎,却被对方死死压着。

    “明王世子萧昀,以及——”

    耳边声音清晰随意,似乎下一刻就会说出她的名字。

    萧映睁大眸子,她牙齿打战,恍惚间手腕被松开,下一刻那双手却紧接着揽着她的腰拉她过去。

    萧映紧贴着对方滚烫的胸膛,浑身不住发抖,她无意识泪流满面,只觉得如坠冰窟。

    ——“滚!”

    一个字冷漠不耐,那步步紧逼的脚步声终于顿住。

    “……无意惊扰,下官告退。”

    安全了。

    萧映迟钝地眨眨眼。

    她木木地抬头,萧昀目光淡淡撇来,慢条斯理擦去她的泪。

    “看来表妹胆子也不大,”他轻嗤一声,指腹轻拍萧映的脸颊,“乖乖的,表哥不会亏待你,否则——”

    他捏着萧映的下巴,越凑越近,萧映进退不得,指甲陷进肉里,他却只是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轻笑。

    “就没这么简单喽。”

    “我们的日子还长啊,允卿。”

    萧昀离开了。

    留下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一切桎梏消失,萧映瘫坐在地上,与萧昀接触的毛骨悚然久久难以摆脱,她艰涩地大口呼吸,眼前混沌一片。

    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萧映舔了舔干涩的唇,软手软脚艰难爬起,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她脱力地扶着一旁的古柏。

    萧昀是未来储君,而她是当今唯一的孩子,一直以来,他们都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表面客气。

    可今天,萧昀却肆无忌惮冒犯于她。

    萧映以为他是醉了,是见色起意。

    可,萧昀是来警告她的。

    不,是“惩罚”。

    萧映抿唇。

    李美人最终成了李贵妃,代掌凤印,于是也理所当然的教养她这个“女儿”——如果那算教养的话。

    脑中回想起一些不太妙的记忆,萧映吃力地背靠古柏,借力一点一点收拾衣冠。

    手腕、肩膀、下巴以至于膝盖都隐隐作痛,萧映疲惫地闭上眼。

    总之,她设计让那个母妃送来的嬷嬷冒犯萧昀,借他之手除掉了那个下人。

    萧昀受父皇宠爱,偶尔也会在宫中留宿,可一直厌烦宫人打扰,她算准这一点算计了那下人。

    那人被处置的很干净,萧映曾经有多少庆幸如今就有多后悔。

    萧昀所言不该看见的是什么,他是因为那个下人认为她知道了什么吗?那人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萧映一头雾水。

    可那个她根本不知道的秘密却让萧昀死死盯上了她。

    夜风瑟瑟,萧映一颤,这才发现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不能慌。

    她再三劝诫自己,睁开眼,却直直与一双温和的眸子对上。

    萧映呼吸一滞。

章节目录

被指婚表兄后与摄政王暗通款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牡丹吞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牡丹吞牛并收藏被指婚表兄后与摄政王暗通款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