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在墓园待了许久，山风吹过，凉意阵阵。
沈晏发来消息，催促陈栖该下山了。陈栖伸手把脸上的泪痕抹掉，起身的时候，腿脚有些发麻，扶着墓碑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陈栖最后又抚了抚周燕的照片，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晏的车就停在墓园门口，陈栖上车后，不待沈晏开口，就略感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太久没见我妈了，说了一箩筐话，害你等那么久。”
“现在倒和我客气起来了”沈晏打满方向盘，把车从车位里开出来。
陈栖没有接话，只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来。
一路，陈栖都很安静，侧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窗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亮，眼底尽是悲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没有一丝生气。
沈晏没有打搅陈栖，指尖划过屏幕，选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播放。
车辆驶入城区，陈栖转过脑袋，眉头低蹙，声音沙哑地说道，“沈晏，等下直接去我家吧。”
“下午再去也来得及，先去我家吃饭吧。”路口红灯，沈晏把车停下，他担心以陈栖现在的状况并不太适合去面对陈平。
陈栖没有听沈晏的，摇了摇头拒绝道，“现在就去吧，我想回家看看。”
沈晏无法，等路口左转弯绿灯亮起，启动车子，调头往城西方向驶去。
陈栖家在城西一块，原先沈家也在这，都住幸福社区，一个单元楼对门，平日里关系十分要好。
陈栖初中毕业时，沈家在城东买了新房，陈栖高一结束，沈晏上了大学，沈家就搬去了新房子，这边老房子租给了一对外地夫妻，夫妻俩搬进来三天两头吵架摔东西，时不时有社区民警上门调解，久而久之陈家也就不再和对门来往了。
后来，幸福社区的住户渐渐搬离，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点的老人独守在这，城西成了老城区，幸福社区成了老社区，老社区里的房子自然就成了老破小。
陈栖爸爸叫陈平，人如其名，一辈子四平八稳，在这老小区住了一辈子，至今也没能搬走。
沈晏把车开到小区门口，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狭窄的空车位。
沈晏把车停好，陈栖开口问道：“沈晏，你知不知道我弟弟叫什么名字？”
陈栖的弟弟是陈平在陈栖出国后和续弦——吕芳娟生的小孩，一个比陈栖小二十二岁的弟弟。
陈栖在国外从来没有过问过陈平的生活，陈平自然也没主动联系过陈栖。这个小孩方锦蓉给沈晏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过，但是方锦蓉怕陈栖难过，刻意叮嘱沈晏先别告诉陈栖，陈栖后来看到了姑姑发的朋友圈，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弟弟。
“陈啸毅，海啸的啸，和毅泽一个毅。”沈晏回答道。
“噢噢。”陈栖抿唇，痴痴地点头。
下车，沈晏说先去买点水果，空手上门不好看。陈栖没有拦着，只听话地跟在沈晏后面。
幸福社区门口的街道狭窄，道路两侧又歪七扭八地停了许许多多的电动车和自行车，走路的时候要格外注意避开行人。
一堆非机动车中间空出来一个公交车站台，平时有16路公交车在这边停靠。
沈晏买好水果折返回来，恰好有个工作电话打了进来。为了避免把仅剩的一点小路堵住，沈晏挪步到公交站台接电话。
公交站台的玻璃灯箱里已许久没有换新海报，原先的海报早已泛黄，玻璃板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撕了一层又贴上好几层，残破脏乱得如同幸福社区的房子。
沈晏打着电话，抬眸随意扫视着面前的小广告。
忽然，陈栖站在沈晏身后慌张地拽住了沈晏的衣服，脑袋重重地抵到了沈晏的后背上。沈晏被陈栖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惊扰，没顾得上电话那头的人讲了什么，忙侧头查看陈栖的情况。
陈栖并没有抬头，抓着沈晏衣服的手越捏越紧。沈晏四下环顾了一圈，最终在车站远离社区一侧看到了陈平的身影。
陈栖在躲避陈平，准确地说是在躲避陈平一家。
吕芳娟怀里抱着陈啸毅，脚步匆匆，嘴里却还不停念叨着:“陈平，你做事能不能靠点谱!”
“我昨天就告诉你了，今天要带儿子去看周老师，要你晚上别去打牌，别去打牌，你倒好，没事人一个，又打牌到半夜两三点，早上睡到大中午!”吕芳娟提了下手臂，把快要从怀里滑下来的陈啸毅又抱高一点，“你心里就惦记着你那几张破牌，从来没有把你儿子的事放心上过!”
陈平穿着一件短款皮衣，神采依旧不减当年，跟在吕芳娟身后，听着吕芳娟的责骂，气势上没有半点退让，“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是不是也没起来!说我惦记几张破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俩人吵吵囔囔地走远，后来还说了什么，沈晏没再听清。只是身后的陈栖依旧头抵着他的背，双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憋了一路的压抑终于在此刻爆发，陈栖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浸湿了沈晏的一小块布料。
沈晏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欠身把提在手中的水果放到地上，然后动作轻缓地转身站到陈栖面前。
陈栖不敢抬头，纤细的双手又重新抓紧了沈晏的衣襟，整个身子缩在沈晏身前，脑袋又重新抵到了沈晏怀里，样子像一只软弱无助的小兽。
沈晏没有说话，把手放到陈栖背上轻轻地拍着，任由陈栖释放情绪。陈栖哭很久，声音很轻很压抑，肩膀却一直不停地轻轻发颤。经过的路人总往这瞥了一眼又一眼，好奇这姑娘为什么会哭，这男人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人家小姑娘的事。
沈晏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像个人行电线杆一样给陈栖靠着，等陈栖看上去缓过来一点，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通过两人身体间的空隙塞到陈栖的手中。
陈栖终于不哭了，但是依旧低着头，“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因为刚哭过，陈栖的鼻音很重，但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沈晏伸手抚着陈栖的背，安慰道：“我知道。”
陈栖只是想回家看看，看看小时候自己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曾经也是周燕的家。
陈栖是知道陈平再婚了的，也以为自己今天可以很平静地去面对这一切的，却没想到匆匆一瞥，她竟然会惊慌失控地想要去逃避。
原来她真的不敢去面对陈平，也不敢去面对陈平新的家人。就在刚才陈栖真切地感受到，周燕真的已经走了，那个家不可能再有周燕的身影。吕芳娟是那里的新主人，没人会再记得周燕，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么多年都不曾回家的她。
陈栖用纸巾把眼角擦了擦，然后抬起头，对着沈晏挤出一个狼狈的笑容，“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听你话先去你家吃饭了。”
沈晏穿了长风衣，双手插进了衣兜，眼神点了点窄窄的街道，问陈栖：“要不要一起走走？”
陈栖转头看看这条冷清的街道，斑驳老旧的墙体灰扑扑的像是永远擦不干净，高大的香樟树遮住了大半日光，街巷里常年都昏暗不见天日。
曾经，她和周燕从这里经过无数次。
陈栖情绪依旧低落，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好”。
沈晏把水果放到车里，关上车门以后和陈栖并排走在这条街上。
陈栖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幸福社区，记忆中的周燕一直都很忙碌，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陈平呢，像个小孩一样，需要周燕说好话哄着才去上班，即使上班也吊儿郎当，手里那几张麻将纸牌远比工作家庭重要。
周燕因为工作，很少有时间管陈栖，从小陈栖就像一个野孩子一样到处疯。长大后陈栖也明白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臭德行，挨的周燕的每一句骂都不是无辜的。
如今陈栖时常会想，周燕没时间管她，她和陈平不亲，如果没有沈晏，她应该会长大成一个顽劣不堪的成年人，如果没有沈晏，她的人生也许会糟糕透顶。
沈晏是在陈栖六岁的时候被沈国平和方锦蓉领来的。那时候沈晏八岁，稚嫩的小脸上强装着镇定，可眼神里的惶恐却根本无法掩饰。
那天傍晚，陈栖和小区里的小伙伴告别回家，在单元楼楼下看到小小一只的沈晏正蹲在小沙堆前，背对着陈栖玩沙子，陈栖认识小区里所有的小朋友，却从没见过沈晏，所以陈栖知道沈晏不是这个小区的。
陈栖没有和沈晏打招呼，仰着头甩着双马尾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到家门口，方锦蓉喊住了陈栖，从屋里拿了一只鸭腿给陈栖吃，然后把陈栖抱到窗前，指着楼下的小沈晏说道：“小栖，那是新来的小哥哥，你以后能不能带他一起玩？”
陈栖手里握着比她脸蛋还大的鸭腿，看看还蹲在地上的小沈晏，欣欣然地就答应了。但陈栖没有直接去找沈晏，而是先回了家。
周燕要上夜班，陈平在麻将馆，陈栖家里没有人，只有窗外的一缕夕阳照进昏暗的房间里。
陈栖对这早已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地跑进厨房，踩着椅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盘子，把鸭腿放盘子里。然后才出了门，下楼去找沈晏。
陈栖也在小沙堆前蹲下，凑近沈晏的脸蛋，沈晏脸蛋很漂亮，干干净净的像个瓷娃娃，长长的睫毛像小蝴蝶一样扑闪扑闪的。
陈栖好奇地打量沈晏，沈晏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安静地胆小慎微地看着陈栖。
“你叫什么名字？”陈栖率先打破安静，声音甜甜地问道。
“秦晏。”小沈晏说话很小声，声音软软糯糯的，很好听。
那时候沈晏还不叫沈晏，叫秦晏。沈晏这个名字是好几年以后沈国平征得沈晏同意以后改的。
陈栖也告诉了小沈晏她的名字，陈栖小时候社牛不怕生，又问沈晏几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
沈晏听话地一一回答，当沈晏说他八岁的时候，陈栖明显有些失望。
八岁减六岁等于两岁，沈晏比她大两岁，按理说她在这个小区住了那么久，沈晏是新来的，沈晏应该听她的。但是沈晏比她年长，她应该叫沈晏一声“哥哥”。
陈栖是小区里同龄小孩里的孩子王，如果让大家知道了她现在有一个比她还大的小哥哥，那他们会不会就不再听她的话了，转而听沈晏的话了？
陈栖一直都在为此担忧，但是担忧归担忧，陈栖还记得那只大鸭……记得干妈的话，她要带着沈晏一起玩。
后来陈栖发现，她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沈晏不仅没有影响她在一众小朋友中的地位，她还可以很轻松地使唤沈晏做事情，比如陈栖要喝水，沈晏就会去倒水；陈栖要吃水果，沈晏就会去洗好递到陈栖。
只是当陈栖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时，沈晏又像一个小拖油瓶。
陈栖一个人吵不过别人的时候，她找沈晏帮忙，但是沈晏嘴笨话少，半天憋不住两句话，这就很扫陈栖的威风了，更别说有时候陈栖和别的小朋友扭打起来，沈晏只会站在旁边焦急地劝架，事后气得陈栖只想给沈晏邦邦来上两拳。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沈晏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很多小朋友都开始嘲笑沈晏。这陈栖怎么能忍，她的人不允许别人欺负！
陈栖上去就拽住了那个笑得最大声的男孩的头发，一边拽还一边放狠话，“你闭嘴，你不准这么说沈晏！”
那男孩被陈栖拽得歪了脑袋，一只手抓住自己被拽的头发，一只手去扯掉陈栖抓他头发的手，试图把自己那捋可怜的头发给解救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又不是只有我这么说，大家都在说，你凭什么只拽我的头发……”
陈栖才不听这些，她要这人给沈晏道歉！
可是道歉没有等来，却等到了一颗尖锐的小石子。也不知道是谁丢的小石子，正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陈栖额头左侧，陈栖额头上瞬间就流了许多血。
陈栖吃疼，一下松开了那个男孩的头发，一众小朋友被吓得四下逃窜开，陈栖顾不得头上的伤，还想追上那群小孩干一架，他们还没有给沈晏道歉！
沈晏忙抓住陈栖的手，害怕地说道：“你别去追了，你都流血了，你必须现在去医院！”
后来陈栖左侧额头就留下了一道小小的抹不去的印记。
陈栖也不介意自己毁了容，反倒时不时在沈晏面前说，这可是我为了保护你而留下的证据。
沈晏发来消息，催促陈栖该下山了。陈栖伸手把脸上的泪痕抹掉，起身的时候，腿脚有些发麻，扶着墓碑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陈栖最后又抚了抚周燕的照片，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晏的车就停在墓园门口，陈栖上车后，不待沈晏开口，就略感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太久没见我妈了，说了一箩筐话，害你等那么久。”
“现在倒和我客气起来了”沈晏打满方向盘，把车从车位里开出来。
陈栖没有接话，只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来。
一路，陈栖都很安静，侧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窗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亮，眼底尽是悲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没有一丝生气。
沈晏没有打搅陈栖，指尖划过屏幕，选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播放。
车辆驶入城区，陈栖转过脑袋，眉头低蹙，声音沙哑地说道，“沈晏，等下直接去我家吧。”
“下午再去也来得及，先去我家吃饭吧。”路口红灯，沈晏把车停下，他担心以陈栖现在的状况并不太适合去面对陈平。
陈栖没有听沈晏的，摇了摇头拒绝道，“现在就去吧，我想回家看看。”
沈晏无法，等路口左转弯绿灯亮起，启动车子，调头往城西方向驶去。
陈栖家在城西一块，原先沈家也在这，都住幸福社区，一个单元楼对门，平日里关系十分要好。
陈栖初中毕业时，沈家在城东买了新房，陈栖高一结束，沈晏上了大学，沈家就搬去了新房子，这边老房子租给了一对外地夫妻，夫妻俩搬进来三天两头吵架摔东西，时不时有社区民警上门调解，久而久之陈家也就不再和对门来往了。
后来，幸福社区的住户渐渐搬离，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点的老人独守在这，城西成了老城区，幸福社区成了老社区，老社区里的房子自然就成了老破小。
陈栖爸爸叫陈平，人如其名，一辈子四平八稳，在这老小区住了一辈子，至今也没能搬走。
沈晏把车开到小区门口，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狭窄的空车位。
沈晏把车停好，陈栖开口问道：“沈晏，你知不知道我弟弟叫什么名字？”
陈栖的弟弟是陈平在陈栖出国后和续弦——吕芳娟生的小孩，一个比陈栖小二十二岁的弟弟。
陈栖在国外从来没有过问过陈平的生活，陈平自然也没主动联系过陈栖。这个小孩方锦蓉给沈晏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过，但是方锦蓉怕陈栖难过，刻意叮嘱沈晏先别告诉陈栖，陈栖后来看到了姑姑发的朋友圈，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弟弟。
“陈啸毅，海啸的啸，和毅泽一个毅。”沈晏回答道。
“噢噢。”陈栖抿唇，痴痴地点头。
下车，沈晏说先去买点水果，空手上门不好看。陈栖没有拦着，只听话地跟在沈晏后面。
幸福社区门口的街道狭窄，道路两侧又歪七扭八地停了许许多多的电动车和自行车，走路的时候要格外注意避开行人。
一堆非机动车中间空出来一个公交车站台，平时有16路公交车在这边停靠。
沈晏买好水果折返回来，恰好有个工作电话打了进来。为了避免把仅剩的一点小路堵住，沈晏挪步到公交站台接电话。
公交站台的玻璃灯箱里已许久没有换新海报，原先的海报早已泛黄，玻璃板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撕了一层又贴上好几层，残破脏乱得如同幸福社区的房子。
沈晏打着电话，抬眸随意扫视着面前的小广告。
忽然，陈栖站在沈晏身后慌张地拽住了沈晏的衣服，脑袋重重地抵到了沈晏的后背上。沈晏被陈栖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惊扰，没顾得上电话那头的人讲了什么，忙侧头查看陈栖的情况。
陈栖并没有抬头，抓着沈晏衣服的手越捏越紧。沈晏四下环顾了一圈，最终在车站远离社区一侧看到了陈平的身影。
陈栖在躲避陈平，准确地说是在躲避陈平一家。
吕芳娟怀里抱着陈啸毅，脚步匆匆，嘴里却还不停念叨着:“陈平，你做事能不能靠点谱!”
“我昨天就告诉你了，今天要带儿子去看周老师，要你晚上别去打牌，别去打牌，你倒好，没事人一个，又打牌到半夜两三点，早上睡到大中午!”吕芳娟提了下手臂，把快要从怀里滑下来的陈啸毅又抱高一点，“你心里就惦记着你那几张破牌，从来没有把你儿子的事放心上过!”
陈平穿着一件短款皮衣，神采依旧不减当年，跟在吕芳娟身后，听着吕芳娟的责骂，气势上没有半点退让，“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是不是也没起来!说我惦记几张破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俩人吵吵囔囔地走远，后来还说了什么，沈晏没再听清。只是身后的陈栖依旧头抵着他的背，双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憋了一路的压抑终于在此刻爆发，陈栖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浸湿了沈晏的一小块布料。
沈晏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欠身把提在手中的水果放到地上，然后动作轻缓地转身站到陈栖面前。
陈栖不敢抬头，纤细的双手又重新抓紧了沈晏的衣襟，整个身子缩在沈晏身前，脑袋又重新抵到了沈晏怀里，样子像一只软弱无助的小兽。
沈晏没有说话，把手放到陈栖背上轻轻地拍着，任由陈栖释放情绪。陈栖哭很久，声音很轻很压抑，肩膀却一直不停地轻轻发颤。经过的路人总往这瞥了一眼又一眼，好奇这姑娘为什么会哭，这男人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人家小姑娘的事。
沈晏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像个人行电线杆一样给陈栖靠着，等陈栖看上去缓过来一点，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通过两人身体间的空隙塞到陈栖的手中。
陈栖终于不哭了，但是依旧低着头，“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因为刚哭过，陈栖的鼻音很重，但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沈晏伸手抚着陈栖的背，安慰道：“我知道。”
陈栖只是想回家看看，看看小时候自己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曾经也是周燕的家。
陈栖是知道陈平再婚了的，也以为自己今天可以很平静地去面对这一切的，却没想到匆匆一瞥，她竟然会惊慌失控地想要去逃避。
原来她真的不敢去面对陈平，也不敢去面对陈平新的家人。就在刚才陈栖真切地感受到，周燕真的已经走了，那个家不可能再有周燕的身影。吕芳娟是那里的新主人，没人会再记得周燕，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么多年都不曾回家的她。
陈栖用纸巾把眼角擦了擦，然后抬起头，对着沈晏挤出一个狼狈的笑容，“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听你话先去你家吃饭了。”
沈晏穿了长风衣，双手插进了衣兜，眼神点了点窄窄的街道，问陈栖：“要不要一起走走？”
陈栖转头看看这条冷清的街道，斑驳老旧的墙体灰扑扑的像是永远擦不干净，高大的香樟树遮住了大半日光，街巷里常年都昏暗不见天日。
曾经，她和周燕从这里经过无数次。
陈栖情绪依旧低落，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好”。
沈晏把水果放到车里，关上车门以后和陈栖并排走在这条街上。
陈栖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幸福社区，记忆中的周燕一直都很忙碌，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陈平呢，像个小孩一样，需要周燕说好话哄着才去上班，即使上班也吊儿郎当，手里那几张麻将纸牌远比工作家庭重要。
周燕因为工作，很少有时间管陈栖，从小陈栖就像一个野孩子一样到处疯。长大后陈栖也明白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臭德行，挨的周燕的每一句骂都不是无辜的。
如今陈栖时常会想，周燕没时间管她，她和陈平不亲，如果没有沈晏，她应该会长大成一个顽劣不堪的成年人，如果没有沈晏，她的人生也许会糟糕透顶。
沈晏是在陈栖六岁的时候被沈国平和方锦蓉领来的。那时候沈晏八岁，稚嫩的小脸上强装着镇定，可眼神里的惶恐却根本无法掩饰。
那天傍晚，陈栖和小区里的小伙伴告别回家，在单元楼楼下看到小小一只的沈晏正蹲在小沙堆前，背对着陈栖玩沙子，陈栖认识小区里所有的小朋友，却从没见过沈晏，所以陈栖知道沈晏不是这个小区的。
陈栖没有和沈晏打招呼，仰着头甩着双马尾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到家门口，方锦蓉喊住了陈栖，从屋里拿了一只鸭腿给陈栖吃，然后把陈栖抱到窗前，指着楼下的小沈晏说道：“小栖，那是新来的小哥哥，你以后能不能带他一起玩？”
陈栖手里握着比她脸蛋还大的鸭腿，看看还蹲在地上的小沈晏，欣欣然地就答应了。但陈栖没有直接去找沈晏，而是先回了家。
周燕要上夜班，陈平在麻将馆，陈栖家里没有人，只有窗外的一缕夕阳照进昏暗的房间里。
陈栖对这早已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地跑进厨房，踩着椅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盘子，把鸭腿放盘子里。然后才出了门，下楼去找沈晏。
陈栖也在小沙堆前蹲下，凑近沈晏的脸蛋，沈晏脸蛋很漂亮，干干净净的像个瓷娃娃，长长的睫毛像小蝴蝶一样扑闪扑闪的。
陈栖好奇地打量沈晏，沈晏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安静地胆小慎微地看着陈栖。
“你叫什么名字？”陈栖率先打破安静，声音甜甜地问道。
“秦晏。”小沈晏说话很小声，声音软软糯糯的，很好听。
那时候沈晏还不叫沈晏，叫秦晏。沈晏这个名字是好几年以后沈国平征得沈晏同意以后改的。
陈栖也告诉了小沈晏她的名字，陈栖小时候社牛不怕生，又问沈晏几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
沈晏听话地一一回答，当沈晏说他八岁的时候，陈栖明显有些失望。
八岁减六岁等于两岁，沈晏比她大两岁，按理说她在这个小区住了那么久，沈晏是新来的，沈晏应该听她的。但是沈晏比她年长，她应该叫沈晏一声“哥哥”。
陈栖是小区里同龄小孩里的孩子王，如果让大家知道了她现在有一个比她还大的小哥哥，那他们会不会就不再听她的话了，转而听沈晏的话了？
陈栖一直都在为此担忧，但是担忧归担忧，陈栖还记得那只大鸭……记得干妈的话，她要带着沈晏一起玩。
后来陈栖发现，她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沈晏不仅没有影响她在一众小朋友中的地位，她还可以很轻松地使唤沈晏做事情，比如陈栖要喝水，沈晏就会去倒水；陈栖要吃水果，沈晏就会去洗好递到陈栖。
只是当陈栖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时，沈晏又像一个小拖油瓶。
陈栖一个人吵不过别人的时候，她找沈晏帮忙，但是沈晏嘴笨话少，半天憋不住两句话，这就很扫陈栖的威风了，更别说有时候陈栖和别的小朋友扭打起来，沈晏只会站在旁边焦急地劝架，事后气得陈栖只想给沈晏邦邦来上两拳。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沈晏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很多小朋友都开始嘲笑沈晏。这陈栖怎么能忍，她的人不允许别人欺负！
陈栖上去就拽住了那个笑得最大声的男孩的头发，一边拽还一边放狠话，“你闭嘴，你不准这么说沈晏！”
那男孩被陈栖拽得歪了脑袋，一只手抓住自己被拽的头发，一只手去扯掉陈栖抓他头发的手，试图把自己那捋可怜的头发给解救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又不是只有我这么说，大家都在说，你凭什么只拽我的头发……”
陈栖才不听这些，她要这人给沈晏道歉！
可是道歉没有等来，却等到了一颗尖锐的小石子。也不知道是谁丢的小石子，正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陈栖额头左侧，陈栖额头上瞬间就流了许多血。
陈栖吃疼，一下松开了那个男孩的头发，一众小朋友被吓得四下逃窜开，陈栖顾不得头上的伤，还想追上那群小孩干一架，他们还没有给沈晏道歉！
沈晏忙抓住陈栖的手，害怕地说道：“你别去追了，你都流血了，你必须现在去医院！”
后来陈栖左侧额头就留下了一道小小的抹不去的印记。
陈栖也不介意自己毁了容，反倒时不时在沈晏面前说，这可是我为了保护你而留下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