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小姐,”那男人笑眯眯地说,伸手抬了抬他不存在的毡帽,“我想这不是您应该来的地方。”

    男人是个瘦小个子,长长的鹰钩鼻长在两只斜长的眼睛中间,使得他好像一只狰狞的秃鹫。

    “您确实不认识我,先生。”玛姬觉得他的面孔奸邪,十来岁的孩子正如同一杯清水,如果在上面滴一滴墨汁,就会毁坏清水的纯洁,这杯水的状态,取决于想让它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我认识您的孩子,几天之前他在大街上撞上了我,等他离开时,我已经丢失了我的财物。”

    男人两手一摊,向她展示着空空如也的手以及一贫如洗的家:“小姐,我想您是想说他偷了您的财物吧!可是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我们家怎么可能还会这么穷呢?要知道我们已经穷到几天没吃饭了!”

    烧煤塔被掏空的洞窟里,铺了几张破烂的布,有一个穿着男人衬衫的小姑娘背着身子躺在最里面,除此之外,只有角落的几块书生锈的废铁。

    这是一个穷人,流浪者的家。

    那个男人是个人精,看出了玛姬眼睛里的犹豫,连忙推了身边的大孩子一把:“小姐!我敢向上帝发誓,我们可是干干净净的人!你说是不是?你也发誓!”

    那孩子连忙跟着父亲说:“我发誓!小姐!”

    一大一小都瞪着眼睛望着玛姬,满脸堆起诚恳的笑容,这让玛姬觉得她就像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可是谁不穷呢?她也穷啊!

    “夜巡的警察就在街口,”玛姬点了点头,转身装作想走,“我想我应该请他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他脸熟的倒卖赃物的盗贼…我想你们也许不介意,毕竟你们什么都没做。”

    她看见背着身的小女孩夸张地瑟缩了一下,被她父亲狠狠地掐了一下,缩到月亮也照不见的阴暗处,一动不动了。

    玛姬敢确定他们就是合伙作案的贼,那种游移不定的游离眼神,那男子身上挂着的贵族的勋章,破烂的衬衫衬得裁剪精致的毛呢夫拉克外套带着一种荒谬的滑稽,就算是一个穷人,在穿着上也会尽力得体,而不是胡搭乱配,这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衣服并不是通过正当手段得来的,只是他们遮蔽身体的一个工具罢了。

    “好小姐,”那男人堆起恭维的笑容,“您的衣服这么华贵,为什么会在意那一点点小小的财物,来为难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儿呢?您看,自从我们在蒙菲郿的客栈破产后,我们一家从来没有过一个安稳的落脚处,我的妻子这么晚了还出去揽活,我的小儿子流浪在外,您看,我们多可怜啊!”

    玛姬心中闷闷地很不舒服,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叹息道:“可怜的人。”

    破产的可怜人应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心酸道:“这个破烂的世界呀!您走在光鲜亮丽的街道上,穷人们,倒霉蛋们!只能走在下水道淤泥漫过膝盖的地方,与苍蝇,蚊子为伴呀!”

    “您妻子出去工作了,您呢?”

    男人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我是个男人…怎么能做这种…工作…”

    玛姬皱着眉头,似乎很真诚地提问:“可我看您身体没有残疾的地方,工厂的工人,码头的挑夫都是可以胜任的工作,一日挣个二十几苏,勉强能填饱肚子。”

    “您是年轻的小女孩,您不懂穷人家的苦难…”男人几乎哭出声来,本以为玛姬是两三句就能打发的善心无处安放的天真姑娘,没想到这么难缠。

    想到这里,他瞪了身边的孩子一眼,孩子有些畏惧,小声说:“我是按照您的教导找的年轻姑娘,爸爸。”

    “我想您不打算承认。”玛姬轻声说。

    男人当然不打算承认,反正金手表早就在黑市里卖出去了,而换来的钱已经被他挥霍一空,只要收购金表的人没认出他,他就是死无对证,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糊弄过去时,玛姬已经丧失了耐心。

    “我去请警察解决这件事情,先生。”她提起裙角,越过积水的泥坑,匆匆往回走。

    她迫切地想找回父亲的手表,至少,能给母亲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些可选择的余地。

    这里的小路错综复杂,她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确定来时的路,就在聚精会神思考的时候,一只手从阴暗中探出来,敲了敲她的肩膀。

    玛姬下意识扭过头,在还没看清来人之前,吓得小小地尖叫了一声。

    “小姐,”来人正好背着月光,面孔一片黑暗,声音清爽,带着一点点笑意,“我想您丢失了这个。”

    他摊开手,手心躺着玛姬被偷走的手表。

    “你跟着我干什么?”玛姬定睛一看,又惊又喜,下意识伸手去拿,“你怎么会有我的东西!”

    来人在她的手碰到东西之前握紧了拳头,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月光之下,声音毫无歉意:“小姐稍等,请让我为自己辩解一下,我是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才跟上来的。”

    玛姬看清了他的脸,这是一张年轻人的脸,五官清秀柔和,皮肤白皙,嘴唇和眉毛上扬,显出一点尚未成熟的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更重要的是,他的五官骨相,没有一丝白种人的味道。

    玛姬盯着他看了半晌,上辈子的记忆“叮”地一响,不可思议地问:“你是哪里人?”

    “我从法属越南来,小姐。”那人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请叫我亚当·龙。”

    这是玛姬十几年来第一次看见亚洲面孔的人,老乡见老乡的那种伤感让她不由得眼眶一红。

    尽管她很快控制好了情绪,但亚当·龙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不对劲,他也有些慌张:“小姐,我只是长得跟你们不一样,也不算吓人吧?”

    不算吓人,甚至是俊秀的,玛姬微微一笑,说:“您好,龙先生,那是我父亲的手表,请还给我。”

    “这是我花了大价钱在堂·阿尔瓦内茨先生那里买的,”亚当·龙把手背到身后,“他说这是他在西班牙当炮兵队长时拿破仑送给他的礼物,要了我百来法郎呢。”

    “您这话也信,”玛姬哼笑,“这分明是路易十六送给我祖父的礼物!”

    “无论是拿破仑家族还是路易家族的,反正都会变成一家人,”亚当·龙耸了耸肩膀,神色突然正经,“我只是看他们可怜,小姐。”

    “所以,”他伸手,郑重地将手表递给她,“我把手表还给您,请您不要去找他们的麻烦了,堂·阿尔瓦内茨太太靠□□养活她的两个女儿和她不成器的丈夫,这并不容易。”

    玛姬微怔:“什么女孩?他们不是有一儿一女吗?”

    “您说的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吗?”亚当·龙一脸预料之中的微笑,“是“她”而不是“他”,她没有女孩的衣服穿,小姐。”

    玛姬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手并没有动:“先生,要知道,我现在并没有什么钱。”

    亚当·龙的表情有些意外。

    “但我如今也不困难,”她微微低头,避开艾丹·龙探寻的眼神,“您先留着这块表吧,等我攒够了钱…”

    “不不不,”亚当·龙晃了晃手,打断了她,“我并不缺钱,亲爱的,不用为此愧疚。”

    他打量着玛姬的穿着和脸色,觉得她并不像普通人的样子,但显然她并不想多说,便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漂亮的鞋子踩在这贫民窟真不合适,不如我送你出去?”

    昏暗的月色下,两人并肩行走,玛姬挽着他的手,听着他不凡的谈吐,忽然有些好奇。

    “龙先生,您是怎么到法国来的?”

    “啊哈,”亚当·龙随口说,“家族与瓦尔诺公爵有桩烟草生意,我跟过来见见世面。”

    他突然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正当玛姬想开口询问时,他迅速把她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伸出一根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玛姬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她听见马靴踩在泥滩上的声音,一阵低低的谈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带着她到裁缝店购买衣服,等我选好外套出来,她就不见了。”这个声音满是担忧和愤怒,“警官,我知道弗赛市的夜晚并不安全,但在您的眼睛底下,我不相信会出现意外。”

    “您放心,”被称为警官的人声音严肃低沉,“弗赛市有我的管辖,出不了大乱,玛姬·吉许小姐不会出事的,我想她只是迷路了。”

    声音渐渐远去,玛姬仍然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亚当·龙敲了敲她的肩膀。

    “你是吉许小姐吗?”他轻声问,“你认识他们?”

    玛姬转过身,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想承认:“是的,我认识他。”

    亚当·龙眨了眨眼睛:“年轻漂亮的姑娘总是不缺乏有钱的帅哥追求,我建议您不要让他担心太久,否则他会将您紧紧看住,害怕您再出什么事故。”

    玛姬看着他,亚当·龙回以明媚笑容。

    两人对视了一会,直到远处的脚步又近了,玛姬才说,“谢谢您的提醒,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次见面。”

    “我总觉得您很亲近,也许美丽的姑娘总会让我产生亲近,,”亚当·龙点头,“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您如果有空闲,请来找我。”

    玛姬走出角落,刚转过一个弯,仍旧能感受到亚当·龙的注视,她忍不住回头,一双手从身后面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玛姬!”她正好陷入克利夫特担忧的眼眸里,“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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