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秋来袭，桂香逾浓。
岁穗在厢房换好衣衫，雪白脖颈上刀伤粗略处理下后便准备回府。
屋门打开，一浪一浪的幽香扑面而来，抬眸前望，绿叶间细碎的金色花瓣簌簌扑落，缀满钟铭衣袍。
“阿兄。”岁穗笑。
视线和一道望过来的清冷目光撞了个正着。
“嗯。”
钟铭目光在她脖子上停了一停，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其他地方有没有伤着？”
除了腿仍有点软，岁穗已从刚才骤然而来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没有。我很好，是裴家兄妹救了我。”
钟铭面无表情，漆黑眼眸静静地看着院子角落中一行人，朝裴氏兄妹行叉手礼。
“多谢。”他道。
裴羽然回礼，裴煦白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好看的眉尾一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岁穗脖颈上。
“不必。”少年毫不在意地转身，声音懒懒的。
世上有这样一种人，只要他一出现，其他人不管有多耀眼都会成为点缀。
而裴煦白就是这种人。
“刚刚救人也有我一份，小娘子怎就只提你两。”王煜按住正预离开的裴煦白，蹦跶到岁穗身前。
钟铭轻轻挡在两人之间。
“在下出自太原王氏王煜。”
岁穗从钟铭身后探出头道：“我是姜岁穗。”
“……穗娘？”王煜不可置信地大吼。
岁穗有些怔忡，陆洵呆住了，钟铭眸色暗沉，裴羽然不明所以，只有裴煦白神色自若地拂去衣袍上的落花。
气氛忽得诡异，谁都没开口。
拾阶而下，见身后无人跟来，裴煦白回头，唇瓣生花，笑得春花灿烂，“还不走？”
岁穗闻声朝裴煦白望去，他琼姿皎皎，玉影翩翩，一双花眼浑如点漆，不似凡间之人，更似仙人下凡。
心跳狂拍几下，岁穗忙低头，不敢再看。
王煜还想再说什么，皇城城上的鼓声“咚咚咚”传来，陆洵忙捂住他嘴，拉着他快步离去。离去前，只听得王煜小声嘀咕，“这是什么孽缘......”
长安规矩，暮鼓响六百下后，所有人都得留在坊内，不然犯了夜禁。
钟铭看着神色古怪的一行人，浓眉紧拧。
长安里天赋资质极佳的男儿郎比比皆是，且不说国子监人才济济，连梧桐书院都有几位神童。
前面几位无不在各自擅长的地方熠熠生辉。
裴煦白三岁开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七岁时已熟背各类经书，经天纬地，是个不世出的鬼才。
其父裴忠俭与南诏开战期间，他靠着书籍内容一眼认出裴忠俭身边的奸细，避免了一场悲剧。
国子监和两馆曾多次招揽，可偏生他志不在出将入相，整日喜欢研究宅舍建筑，桥梁构造等等。
百匠之首兼前任工部尚书薛鸿不惜与裴忠俭结怨，也要到荣国公府收他为徒，可把裴忠俭气得整整三年不曾回过长安。
他们都有着极高的天赋，而自己资质平平，更是身有恶疾。
可那又如何？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姜相一怒，浮尸千里。得知自家女娘受人挟持后，要求大查彻查，朝堂众臣人人自危。
原本张氏案并未牵连太子，可现下却扯出与太子有关，圣人震怒，太子被禁足，朝廷大加株连，张氏的妻儿家小流徒远方均改成了杖决。
连梧桐书院内外的护卫全换了新面孔，一个个身着铠甲，气势逼人。
姜维再次以雷霆手段告诉世人，姜家女，不可欺，少一根发丝都不行。
在世人艳羡中，岁穗愈发觉得姜维此人捉摸不透，危险异常。
书院本该是传道受业、探寻真理，于天地之间求问大道的神圣之所。可岁穗此刻只感到如山般的压迫感，那沉重的气氛似乌云蔽日，笼罩她全身。
平阳小郡主每每路过她身边时白眼一翻：“恶心至极！”
其他小娘子战战兢兢离她老远，甚至有小娘子直接不愿上学了。
书院其他小郎君们见了她纷纷绕道走。
招人厌了。
下了学堂，岁穗直奔中堂，第一次主动去找姜维。
中堂楼阁虽轩昂壮丽，却非用香木所建。只因姜维早年任正五品下的奉御官时，有一国师浮屠泓路过此宅，断言他必能任相，唯独不能改动此宅中门，否则大祸临头。
是以，楼阁议事堂内点着名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香味动人。
“阿郎，小娘子带到了。”姜府大管事李苍小声道。
“父亲。”嗓音恭敬又疏离。
岁穗压下心中紧张，抬眸前望，姜维身着三品以上紫色官袍，正在修剪一盆虎刺梅。
今年姜维刚扳倒了左相，换成了什么事都不管的程行，他已经独掌大权，凡圣人不视朝，军国机务皆在府中处理。
“吾儿来了。”姜维笑得温和，放下剪子净手后坐在矮几旁，“过来跟阿爷一起用饭。”
岁穗小口小口吃饭，没开口说话，她习惯安静，一时竟没觉紧张。
“听说上次是裴氏兄妹救了你。”姜维率先开口。
岁穗眨眼，点点头。
“你同他们交情甚好？”声音威严，语气森冷。
荣国公裴忠俭出自显赫士族河东裴氏，佩四方将印，掌二十万雄兵，其祖上几代皆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后代也多担任军中要职，权势如日中天。
是目前长安城中能与右相比肩的世家大族之一。
只是裴忠俭看不惯姜维的行事作风，认为其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总想着嫉妒贤能、残害忠良，毫无圣贤之风，因此在朝堂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姜维不以为意，悉数咽下。
岁穗飞速想了想两家利害，如实答道：“说过几句话。”
“在那些自视甚高的士族中，裴家也算是一股清流了。”姜维夹了一片鱼脍，蘸了蘸料，放入口中，脸上看不出喜怒。
父亲很少夸人，能得他一句夸赞，想必裴家确实厉害。
岁穗不接话，她猜不透姜维想法，此时沉默便是金。
“吾儿今日来找为父是想撤去书院的左、右骁卫？”
被猜中心思，岁穗心虚地垂眸，汗毛直竖问：“可以吗？”
当今圣人害怕各大世家拥护太子，发动政变，夺他手中皇权，为此大兴科举，提拔微寒出身的庶人，姜维恰好是圣人压制太子的得力干将。
张缗玉行刺一事顺利攀扯上了太子，父亲的目的已经达到，留左、右骁卫在书院没必要了吧。
姜维抿了口上等葡萄酒，淡淡道：“李管妇此事你处理得甚好。”
岁穗心内先是一惊，而后像是被人攥住咽喉般，喘不过气来。
原来父亲都知道，只是无动于衷。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监视下，从来没能瞒住。
那她想要逃离相府，父亲是不是也知晓？
深深的恐惧感令岁穗有些晕眩，握着金筷子的手抖了抖。
“作为奖赏，为父可以答应你这个请求，撤去左、右骁卫。”姜维沉吟，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儿，半晌后开口。
言外之意便是她和钟惠霞之间的争斗父亲不会管，只看最后结果。若是令父亲开心了，他会给些鼓励。
岁穗深吸两口气，低声道：“谢父亲，儿懂得了。”
姜维喜欢和聪明人聊天，看着眼前十二岁的女儿，他很是欣慰，“过两日你跟为父一起去挑个暗卫。”
“好。”
待岁穗走后，李苍望着她日渐消瘦的小背影，不忍道：“阿郎是否逼得太紧了些？小娘子还这么小。”
姜维沉默不语。
深秋来袭，桂香逾浓。
岁穗在厢房换好衣衫，雪白脖颈上刀伤粗略处理下后便准备回府。
屋门打开，一浪一浪的幽香扑面而来，抬眸前望，绿叶间细碎的金色花瓣簌簌扑落，缀满钟铭衣袍。
“阿兄。”岁穗笑。
视线和一道望过来的清冷目光撞了个正着。
“嗯。”
钟铭目光在她脖子上停了一停，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其他地方有没有伤着？”
除了腿仍有点软，岁穗已从刚才骤然而来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没有。我很好，是裴家兄妹救了我。”
钟铭面无表情，漆黑眼眸静静地看着院子角落中一行人，朝裴氏兄妹行叉手礼。
“多谢。”他道。
裴羽然回礼，裴煦白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好看的眉尾一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岁穗脖颈上。
“不必。”少年毫不在意地转身，声音懒懒的。
世上有这样一种人，只要他一出现，其他人不管有多耀眼都会成为点缀。
而裴煦白就是这种人。
“刚刚救人也有我一份，小娘子怎就只提你两。”王煜按住正预离开的裴煦白，蹦跶到岁穗身前。
钟铭轻轻挡在两人之间。
“在下出自太原王氏王煜。”
岁穗从钟铭身后探出头道：“我是姜岁穗。”
“……穗娘？”王煜不可置信地大吼。
岁穗有些怔忡，陆洵呆住了，钟铭眸色暗沉，裴羽然不明所以，只有裴煦白神色自若地拂去衣袍上的落花。
气氛忽得诡异，谁都没开口。
拾阶而下，见身后无人跟来，裴煦白回头，唇瓣生花，笑得春花灿烂，“还不走？”
岁穗闻声朝裴煦白望去，他琼姿皎皎，玉影翩翩，一双花眼浑如点漆，不似凡间之人，更似仙人下凡。
心跳狂拍几下，岁穗忙低头，不敢再看。
王煜还想再说什么，皇城城上的鼓声“咚咚咚”传来，陆洵忙捂住他嘴，拉着他快步离去。离去前，只听得王煜小声嘀咕，“这是什么孽缘......”
长安规矩，暮鼓响六百下后，所有人都得留在坊内，不然犯了夜禁。
钟铭看着神色古怪的一行人，浓眉紧拧。
长安里天赋资质极佳的男儿郎比比皆是，且不说国子监人才济济，连梧桐书院都有几位神童。
前面几位无不在各自擅长的地方熠熠生辉。
裴煦白三岁开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七岁时已熟背各类经书，经天纬地，是个不世出的鬼才。
其父裴忠俭与南诏开战期间，他靠着书籍内容一眼认出裴忠俭身边的奸细，避免了一场悲剧。
国子监和两馆曾多次招揽，可偏生他志不在出将入相，整日喜欢研究宅舍建筑，桥梁构造等等。
百匠之首兼前任工部尚书薛鸿不惜与裴忠俭结怨，也要到荣国公府收他为徒，可把裴忠俭气得整整三年不曾回过长安。
他们都有着极高的天赋，而自己资质平平，更是身有恶疾。
可那又如何？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姜相一怒，浮尸千里。得知自家女娘受人挟持后，要求大查彻查，朝堂众臣人人自危。
原本张氏案并未牵连太子，可现下却扯出与太子有关，圣人震怒，太子被禁足，朝廷大加株连，张氏的妻儿家小流徒远方均改成了杖决。
连梧桐书院内外的护卫全换了新面孔，一个个身着铠甲，气势逼人。
姜维再次以雷霆手段告诉世人，姜家女，不可欺，少一根发丝都不行。
在世人艳羡中，岁穗愈发觉得姜维此人捉摸不透，危险异常。
书院本该是传道受业、探寻真理，于天地之间求问大道的神圣之所。可岁穗此刻只感到如山般的压迫感，那沉重的气氛似乌云蔽日，笼罩她全身。
平阳小郡主每每路过她身边时白眼一翻：“恶心至极！”
其他小娘子战战兢兢离她老远，甚至有小娘子直接不愿上学了。
书院其他小郎君们见了她纷纷绕道走。
招人厌了。
下了学堂，岁穗直奔中堂，第一次主动去找姜维。
中堂楼阁虽轩昂壮丽，却非用香木所建。只因姜维早年任正五品下的奉御官时，有一国师浮屠泓路过此宅，断言他必能任相，唯独不能改动此宅中门，否则大祸临头。
是以，楼阁议事堂内点着名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香味动人。
“阿郎，小娘子带到了。”姜府大管事李苍小声道。
“父亲。”嗓音恭敬又疏离。
岁穗压下心中紧张，抬眸前望，姜维身着三品以上紫色官袍，正在修剪一盆虎刺梅。
今年姜维刚扳倒了左相，换成了什么事都不管的程行，他已经独掌大权，凡圣人不视朝，军国机务皆在府中处理。
“吾儿来了。”姜维笑得温和，放下剪子净手后坐在矮几旁，“过来跟阿爷一起用饭。”
岁穗小口小口吃饭，没开口说话，她习惯安静，一时竟没觉紧张。
“听说上次是裴氏兄妹救了你。”姜维率先开口。
岁穗眨眼，点点头。
“你同他们交情甚好？”声音威严，语气森冷。
荣国公裴忠俭出自显赫士族河东裴氏，佩四方将印，掌二十万雄兵，其祖上几代皆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后代也多担任军中要职，权势如日中天。
是目前长安城中能与右相比肩的世家大族之一。
只是裴忠俭看不惯姜维的行事作风，认为其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总想着嫉妒贤能、残害忠良，毫无圣贤之风，因此在朝堂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姜维不以为意，悉数咽下。
岁穗飞速想了想两家利害，如实答道：“说过几句话。”
“在那些自视甚高的士族中，裴家也算是一股清流了。”姜维夹了一片鱼脍，蘸了蘸料，放入口中，脸上看不出喜怒。
父亲很少夸人，能得他一句夸赞，想必裴家确实厉害。
岁穗不接话，她猜不透姜维想法，此时沉默便是金。
“吾儿今日来找为父是想撤去书院的左、右骁卫？”
被猜中心思，岁穗心虚地垂眸，汗毛直竖问：“可以吗？”
当今圣人害怕各大世家拥护太子，发动政变，夺他手中皇权，为此大兴科举，提拔微寒出身的庶人，姜维恰好是圣人压制太子的得力干将。
张缗玉行刺一事顺利攀扯上了太子，父亲的目的已经达到，留左、右骁卫在书院没必要了吧。
姜维抿了口上等葡萄酒，淡淡道：“李管妇此事你处理得甚好。”
岁穗心内先是一惊，而后像是被人攥住咽喉般，喘不过气来。
原来父亲都知道，只是无动于衷。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监视下，从来没能瞒住。
那她想要逃离相府，父亲是不是也知晓？
深深的恐惧感令岁穗有些晕眩，握着金筷子的手抖了抖。
“作为奖赏，为父可以答应你这个请求，撤去左、右骁卫。”姜维沉吟，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儿，半晌后开口。
言外之意便是她和钟惠霞之间的争斗父亲不会管，只看最后结果。若是令父亲开心了，他会给些鼓励。
岁穗深吸两口气，低声道：“谢父亲，儿懂得了。”
姜维喜欢和聪明人聊天，看着眼前十二岁的女儿，他很是欣慰，“过两日你跟为父一起去挑个暗卫。”
“好。”
待岁穗走后，李苍望着她日渐消瘦的小背影，不忍道：“阿郎是否逼得太紧了些？小娘子还这么小。”
姜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