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想出一个说服秦瑛和众人的好借口,映月一晚上没合眼。

    隔日一早,点翠和小桃服侍她起身时,被她脸上那对青乌眼圈吓了一跳。

    其实,昨夜无眠的何止映月一人。

    除去照顾了发烧的外甥一宿的秦瑛,其余人骤然得知太子倒台的消息,都惶恐至极,仿佛一直以来罩在头顶上的那把伞,突然化为飞灰,将他们暴露在凄风苦雨之中。

    映月虽心有戚戚焉,但自她下定主意的那一刻,她对自由和新生的渴望,便逐渐压过了内心深处的怯懦。

    于是她不再畏葸不前,她决定主动出击。

    “小桃,我的妆奁匣子第三层有个嵌玉的如意金锁项圈,你替我包好拿过来。”

    正在叠被的小桃应了一声,忙去收拾了。

    朝阳明媚,映月端详着镜中云鬓花颜的女子,面上那盎然的生机令映月陌生又熟悉。

    它丝毫不属于温婉沉静的月夫人,倒像是沉寂已久的江淑娘,在这个清晨,骤然醒了过来。

    镜台后,点翠拈着一支赤金莲花钗子,要替她挽髻。

    映月抬手,挡住了那支金钗,另挑了一支丁香花素白玉簪递给点翠:“用这支罢。”

    点翠奇道:“夫人不是要去探望皇孙殿下吗?”

    太子妃向来雍容端庄,夫人又生得温柔可亲,若是再打扮得端庄贵气些,便能让小殿下心生亲近之意。

    映月语气淡淡:“太子殿下新丧,小殿下刚没了父亲,又离了母亲,我怎好满头珠翠地前去招摇?岂不是要让秦中郎将更加厌恶我?”

    点翠讪讪:“夫人说的是,是婢子轻浮了。”

    映月垂首不语,静静凝望着左手掌心一枚褪色的雪青鸢尾花香囊。

    昨日傍晚,她翻箱倒柜地把它找了出来。

    这是昔年定亲之时,她亲手绣给未婚夫的。一针一线俱是寄托了她细密的少女情思。

    后来变故突生,江家淑娘“病逝”,他便差人将香囊送了回来。她本以为这是断情之意,可当她到了邺都,某日福至心灵般打开香囊,就看到里面塞了一张纸条,落款许初:

    “知君不易,愿君安好。然情意绵绵,难以忘怀。

    君为某候嫁三年,某亦为君守三年。

    以此为证,不负情深。”

    映月神色柔和,眼眶微润,小心地将这份希望系起,挂在颈间,掖入衣襟。

    收拾齐整后,映月带着手捧见面礼的点翠和小桃,来到了秦瑛和皇孙殿下所住的琼英阁。

    昨夜何医女来看诊,确认小殿下无碍后,点墨便帮着秦瑛,将孩子抱到了此处。

    往日太子来留春园小住之时,便在琼英阁下榻。久而久之,映月便对此处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抵抗之意。

    但此刻故人已故,往事已往,映月再次踏足此处,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一夜未眠的点墨边打哈欠边把映月一行人带进了内室。

    映月摆出平生最和蔼温柔的笑脸,看向一脸恹恹靠坐在罗汉床上的秦瑛。

    他肤色冷白,眼下的乌青比旁人看着更明显,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潦草的的黑衣,看样子是衣不解带照顾了孩子一宿。

    “秦中郎将,”映月轻施一礼,柔声道:“昨夜情况特殊,妾不免误会了中郎将,言行多有得罪之处。今日略备薄礼,致歉之余,顺道来探一探小殿下。”

    小桃很有眼色地端着托盘上前,托举至秦瑛面前。

    秦瑛掀起长睫,懒洋洋地看了映月一眼,继而纡尊降贵般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托盘上的红布,扫了一眼。

    他的视线回到映月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月夫人有心了。”

    他这会倒是拾起了一点作为世家公子的体面,虽仍是满身矜傲,话语间却不似昨日那般夹枪带棒了。

    映月立马打蛇随棍上,笑盈盈道:“妾出身低微,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中郎将和小殿下不嫌弃就好。”

    “小桃,拿给小殿下看看。”映月一面吩咐,一面悄悄地瞄着秦瑛的反应。

    秦瑛并未出声阻拦,他一手支颐,黑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映月。

    小皇孙慕容仪今年满打满算才五岁,这几日他遭逢剧变,与亲人骨肉相离,加之身体不舒服,这会儿正无精打采地拥着被子,被点墨伺候着吃药。

    小桃揭开红布,慕容仪的眼睛便直勾勾地落在了托盘上。

    映月见状,亲自从托盘中拿出一只毛绒绒的棉布小狗儿,给孩子递过去。

    “小殿下,可还喜欢?” 小孩子当然不可能被金项圈吸引了,映月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金项圈用来向秦瑛展示自己的诚意,小布狗则是专来讨小孩欢心。

    映月笑容可掬,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布偶,就听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从小狗脖子上的铃铛里传来。

    慕容仪见状,药也不愿吃了,渴望地向棉花狗儿伸出一双小手。

    映月却将手撤了回来,“小殿下乖乖把药喝,姨姨就把这只小狗送给你,好不好?”

    听到这话,被喂药折磨了一早上的点墨,朝着映月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

    “可是药苦,仪儿咽不下。”

    到手的玩具就这么飞了,慕容仪泫然欲泣,眼巴巴地看着映月的手。

    映月朝点翠使了一个眼色,点翠立马端着一碟杏干走上前来。

    映月拿起勺子,自己喝了一口药,又含上一块杏干:“这样就不苦啦。仪儿试一试好不好?”

    慕容仪吞了吞口水,萎靡的小脸上登时出现几分孩童的天真:“真的吗?”

    他接过药碗,看了看眼含期许的点墨,又看了看一脸倦容的舅舅。

    舅舅冲着他轻轻扬了扬下巴。

    慕容仪闭上眼睛,一口气咕咚咕咚咽下,苦得眉毛都皱了起来。

    映月立马递上杏干让他含着,然后又把棉布小狗塞进他的怀里:“仪儿真棒,小狗就送给你啦。”

    慕容仪舌尖的苦味被酸甜的杏干压下,怀里又抱了一只软绵绵的玩偶,苍白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对着映月奶声道:“谢谢姨姨。”

    映月一脸慈母笑,伸手摸了摸他圆圆的后脑勺。很好,秦瑛看样子并不会照顾孩子,和小仪儿打好关系,就是和他们一起上路的第一步!

    秦瑛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儿,然后伸出手,捏了捏酸胀的眉心。

    映月很有眼色,立马搭话:“中郎将照顾小殿下辛苦了,不如先去歇息一会?”

    秦瑛闻言,锐利的目光刺向她,为数不多的一点耐心直接告罄:

    “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映月依旧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抬手挥退左右,点墨也借机抱着慕容仪出去方便了。

    “太子殿下罹难前,给妾留了书信,让妾保重自身。但殿下待妾不薄,妾怎忍苟活于世。昨日听到中郎将带来的消息,妾本想着也随殿下一同去了……”

    “那你是来交代遗言的?”

    秦瑛冷不丁出声,将映月刚酝酿好的情绪打了个稀巴烂。

    她深吸一口气,假装拿起帕子拭泪,以此掩藏抽搐的眼角。

    “可是妾看到了小殿下,他生得和太子殿下那么像,又小小年纪和双亲分离,踏上逃亡之路,颠沛流离,妾实在是不忍心……”

    “说重点。”秦瑛曲起指节,敲了敲扶手,

    秦瑛本来就头昏脑胀,还要从这么一大堆话里提取信息,他只觉得头更痛了。

    映月被他连噎两次,再好的涵养也有些绷不住了,她近乎是咬牙切齿道:“……妾愿意跟着小殿下去永安郡,在路上替太子殿下照顾好他。”

    这话一处,四下里寂静无声。

    映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秦瑛。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话,耷拉的眼皮完全掀开,露出一对琉璃色的眼珠,兴味十足地盯着她:

    “能把贪生怕死说得这么好听的,你是第一个。”

    映月绷着面皮,依旧是温婉可人的模样,她装傻:“中郎将说笑了。”

    实则在心中暗骂:说话能这么刻薄的,你也是第一个。

    两人僵持之际,陈家兄弟带着坏消息回来了。

    “昨夜行宫火势严重,太子身亡,其余诸人死伤惨重。陛下命人彻查,却发现太子嫡长子已被人趁乱救走。”

    陈武一路跑来,还有些气喘吁吁。

    陈文便接道:“今儿一早,陛下便命安宁公主在都城及行宫附近的各个路口,严设关卡,重兵把守。”

    “更不妙的是,建王的人一口咬定是秦统领将小殿下救走藏于邺都城内。”

    “这会子外面乱成一团,海捕文书贴得满城都是,安宁公主和建王争执不下,两方人马便在路口一起把守。”

    “这会儿,凡是带着孩子的成年男子想出城,都被拦下送到京兆府去了。”

    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将严峻的形势说得一清二楚。

    原本懒洋洋地倚在罗汉床上的秦瑛,已满脸冷峻地站起了身。

    陈武忧心忡忡:“秦统领,这该如何是好?不如我们从南山后面绕过去?”

    秦瑛捻着手指,眉头紧皱:“不可。南山层林密布,暗藏猛兽,且马车无法驶入。仅我一人还好,可仪儿身体未愈,怎能如此冒险。”

    “更何况,要去永安郡,必须要走水路,在渡口处搜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陈文叹气:“……若这两天抓不到人,下一步就该是封城搜查了。”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时,安静地像个花瓶一样的映月突然开口了:

    “妾有一计,诸位不妨听听?”

    瞬时,三人的目光,齐齐打在了映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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