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稍一挣扎,便觉颈间刺痛,她低头看去:月光下,匕首雪亮得近乎刺目,紧紧地抵住她的咽喉。

    她心惊肉跳,身子一阵发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一颗颗泪珠忍不住滚落眼眶,没入手掌与脸的缝隙。

    她安分下来后,身后之人开口了,声音低哑:“再喊一声,我立刻抹了你的脖子。”

    映月乖乖含着泪点头。脑中拼命思索着这歹人的来意。

    难道是她的身份暴露了,引得太子的政敌过来清理门户?还是此人无意间窥得园中富贵,深更半夜来劫财了?抑或是什么青面獠牙的修罗恶鬼,专爱吃女人和小孩的那种?

    身后之人渐渐松了对她的桎梏,匕首也挪到了颈侧:“悄声说话,我问你答。”

    “此处除你之外,还住有几人?”

    映月心思活络了起来,此人并未直接要她性命,反而开始套话,说明要么是有所顾忌,要么是另有所图,留着她还有用。

    想清楚后这点后,她稍稍松了口气,抖着声试探道:“……还有我家夫人和十个护卫。”

    歹人不说话了,不知信了几分,像是在思索。

    映月连忙追加:“好汉想要多少银钱,奴婢即刻取了给你,只求莫伤我家夫人性命。”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他是为劫财而来,却听歹人冷哼一声:

    “转过身来。”

    映月心道不好,身上这件云锦披风绣工精致,系带处还缀了两块掌心大的羊脂白玉,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奴仆能穿的。

    月上中天,冷光皎洁。

    女子一张柔白如瓷的小脸微微仰着,泪光点点,像极了雨后枝头含露的杏花。可她身姿窈窕,清瘦却不娇小,更如一枝清涟中亭亭而立的莲。

    映月忐忑地看向这“穷凶极恶”的歹徒,一身杀人放火必备的黑衣黑面巾,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上下扫视着她。

    所谓的“两个脑袋”,不过是身后背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袱罢了。

    此贼一身浓浓的血腥气和煞气,还这般轻佻地打量她,映月吓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攥住披风的领口。

    她的心凉了半截:竟是个来劫色的淫贼!

    小桃,不会已经被他……

    下一刻,歹人果然张口命令她:“带路,去最近处,有床榻被褥的地方。”

    ……还是个讲究的淫贼。

    映月浑身一抖,却不敢不从——那一把沾着她颈间血的匕首,正严严实实顶在她的后心处。

    映月手脚发凉,慢慢的往前挪着,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嗤:

    “……也不过如此。”

    几息之间,映月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自己下场凄惨的画面。

    但下一瞬,她狠狠地摇了摇头,把这些骇人的设想甩出脑袋。

    不行,她不能就此屈从。

    陈氏护卫所住的地方在园子大门旁边,与此处相距甚远,贼人奸诈,若是半道上发现端倪,一怒之下直接动手,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倒不如稳妥些,直接将其带去自己的落华轩,和点翠一同拖住时间,再暗暗使了点墨去通风报信,让护卫前来解救。

    下定主意后,映月两手握拳,暗暗地给自己打着气。

    可到落华轩的路就算再长,也终有走到头的那一刻。

    她轻轻推开门,刚引着身后之人走向内室,就听见点翠的鼾声从隔间传来。

    映月:“……”

    若不是此刻情况危急,她真的会被气笑了。

    那淫贼进来后就直奔床榻,迫不及待地开始解身上的包袱,急色程度可见一斑。

    映月趁机悄悄往后,挪到桌边,抓起身后的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啪擦——”

    瓷器碎裂的巨大动静终于吵醒了点翠,她翻起身:“夫人?”

    映月用自己最大声音哭号起来:“点翠!点墨!屋里进了贼人,快去叫护卫过来。”

    点翠终于彻底醒过神来,鞋都顾不得穿,边往内室冲边喊道:“点墨!快去前院!”

    睡在外间的点墨也听到了动静,一骨碌翻起来往前院跑去。

    映月借机绕过屏风,向外跑去,眼风里却扫见那贼人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一掷——

    正要往外跑的映月急忙驻足,只差一步,那把扎在门框上的锐利的尖刀,就要扎进她的太阳穴里了。

    “跑什么,去把灯点上。”贼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恼意。

    刚进来的点翠忙将映月护在身后:“夫人躲好,婢子来便是。”

    点翠依次揭开灯罩,一口气把所有的灯都点上了。

    灯烛慢慢燃起来,室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也让映月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急色的淫贼”只是解下包袱而已,一身黑衣还是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他借着灯光,小心地解开捆着包袱的绳子,厚实的包布往两边散开,露出了一个小脸通红合眼沉睡的孩子。

    映月脱口而出:“拐子?”

    这淫贼难道还身兼数职?

    他手下的动作一顿,阴恻恻道:“对,就是来拐你的。”

    说罢,他探了探小孩滚烫的额头,转头指着点翠:“你,去请大夫过来。”

    然后下巴朝着映月一抬:“你,去拿温水和巾帕过来。”

    语气十分倨傲自然,好似一位在自己家里,颐指气使的贵公子。

    映月看向点翠,在对方的眼里发现了和自己一样的困惑。

    见她们一动不动,歹人蹙起眉头,然后才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把将蒙着脸的黑布扯了下来。

    映月瞬间愣住了,这贼人非但没有形容猥琐,面目可憎,反而生得十分贵气俊朗:

    肤色匀净,眉眼乌浓上挑;鼻梁挺直,唇形精致微翘。

    ——是她见过的男子里生得最好的。

    一旁的点翠却失声道:“秦统领?!”

    点翠被送到留春园之前,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自然能认出面前之人,乃是太子内弟兼亲卫府中郎将,名满邺都的秦家玉郎。

    他怎会找到这里来?莫不是月夫人之事被太子妃殿下发现了?

    点翠霎时心思百转,下意识地挡在了映月身前。

    秦瑛将她心虚的神色看在眼底,嘴角讽刺地一勾,哂然道:“别遮了,我阿姐早就知道了。”

    太子殿下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自己的结发妻子枕边人。

    自家夫君每月里都有几日夜不归宿,回来时却一脸神清气爽,很难不让太子妃起疑心。

    她暗自顺藤摸瓜一查,不消多久,就发现了他在这所大隐于市的园子里,藏了个江南来的小娘子。

    得知真相的姐姐虽然寒心,但也清楚,若非是这小娘子身份见不得人,早就被名正言顺地带回东宫,纳为侧室了。

    可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他姐姐这个做妻子的,非但不能质问夫君,反而还要帮着他遮掩。

    其中不易,又怎是酸楚二字了得?

    点翠身形一僵,继而尴尬地向秦瑛施了一礼:“呃……那……秦统领深夜来访,可是太子妃殿下对月夫人有什么指教?”

    这二人的言行如此明显,映月也不是傻子,自然反应过来了这所谓的“贼人”真正的身份。

    难怪他对着她满身敌意,原是为自己的姐姐打抱不平来了。

    映月因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尴尬不已,脚趾头蜷个不停,几乎要把绣鞋抠个洞出来。

    秦瑛见映月这副模样,浓眉一挑,冷冷一哼:

    “岂敢岂敢,太子妃此时正陪着太子殿下在行宫里受苦呢,哪来的功夫指教这位金尊玉贵的夫人。”

    说罢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外甥,语气刻薄:

    “小皇孙此刻高烧不退,还望夫人能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给他这可怜的幼子请个大夫过来。“

    映月第一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嘲讽,只觉得耳朵都烧了起来,整个人又恼又臊,可惜她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撑住体面,咬着牙吩咐点翠:

    “你出去看看点墨到哪了,将情况和她说明,再去请何医女过来。”

    点翠在秦瑛面前讨了没趣,便应了夫人的命令,匆匆往外走去。

    谁知刚到门口,就见点墨和小桃领着园里一帮子人呼啦啦地跑了进来。

    “你怎的在外面晃荡?娘子怎么样了?”

    小桃脑门上顶着一个红彤彤的大包,劈头盖脸地问点翠。

    点翠无奈道:“夫人没事,你们都进去吧。”

    说罢,便提着灯往何医女所住的栖雀阁走去。

    一行人顿时摸不着头脑了,尤其是手按佩刀的陈文陈武,边走边迟疑道:“不是说娘子被歹人劫持了吗?”

    然而,等进了屋,除了小桃之外的人全部浑身一震,齐齐拜在负手而立的秦瑛面前:

    “秦统领安。”

    小桃懵了,目瞪口呆地看向贴在墙角的自家娘子。

    映月冲她苦笑,做口型道:误——会——

    秦瑛见人都来齐了,便不再拖沓,直接正色道:“殿下如今的情况,诸位可否清楚了?”

    陈文回道:“秦统领,我们与殿下已经断联许久,只知殿下已被关入行宫一事。”

    秦瑛面色沉重:“实不相瞒,今夜,殿下已经在行宫自尽了。”

    “什么?”映月惊骇不已。

    “怎会如此?”陈文等人也觉难以置信。

    秦瑛将众人神态细细打量一圈,并未发现有异,这才沉沉道来:

    “建王此番是抱着置殿下于死地的势头来的。”

    “我奉殿下之命,在西平郡探查当年之事,稍有眉目,便被其耳目发觉。建王趁机倒打一耙,状告殿下派我与乌孙王庭联络,欲行卖国之事。”

    “听闻殿下有难,我赶回邺都,却来迟一步,在建王党羽的口诛笔伐之下,殿下谋逆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听到这里,映月已是面色惨白。

    无情意,但到底不是木石之心,这两年太子对她百般迁就,处处着想,她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此刻,乍闻他的死讯,映月一时有些承受不住,捂住了惊跳的胸口。

    小桃见状,立马搬来一个绣墩,扶她坐下。

    秦瑛冷眼看那外室一派娇弱无依之姿,脑中却涌现了雍容端庄的姐姐在火海中满脸黑灰,无力挣扎的狼狈姿态,胸中顿时波澜迭起,百味杂陈。

    他平复了片刻,言简意赅道:“……总而言之,我暗中将皇孙殿下从行宫中救出。现下我与小殿下都是被通缉的朝廷要犯,不知何处躲藏,故而逃到了这处。”

    话毕,一时鸦雀无声,满屋子人俱是心神恍惚,不知所措。

    陈家兄弟相视一眼,知道是该他们表态的时候了。

    陈武迈出一步,面容肃然:“殿下待臣等恩重如山,臣等自会协助秦统领,为殿下保住血脉。”

    陈文紧跟其后:“此园位置偏僻,无外人知晓,且园内皆是殿下的人,秦统领和小殿下在此安心住下便是。”

    身后的点墨和陈阿婆也连连点头,以示衷心。

    而留春园名义上的主人——映月,则被彻底被遗忘在角落。

    她双手绞着帕子,垂着头,樱唇紧抿,像是早已习惯这般待遇。

    秦瑛略略颔首,先对众人的衷心表示了满意,然后才坦言道:

    “此地也不宜久留。建王阴狠多疑,难保哪日就会发现端倪。若是他禀明陛下,封城后挨家挨户地搜,我等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陈家兄弟面色惴惴:“那……臣等护送统领和小殿下另寻藏身之处?”

    秦瑛:“我正有此意。明日你二人先去官道附近探查一番,若是情况安全,便随我护送小殿下前往永安秦氏祖宅,以求我族人庇佑。”

    陈武等人自是连连点头,惟命是从。

    映月听到此处,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

    永安郡,正巧在沥阳郡的东侧,紧紧挨着她的故乡吴江县。原本她还在发愁如何瞒过太子的人悄悄离开,可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了。

    可这位秦统领,明显是相当厌弃自己。

    这一点映月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也有姐姐,若换成是她,也很难对自己姐夫在外面养的女人有好脸色。

    只是理解归理解,却不能让她因此而放弃离开念头。

    毕竟,故人与她的三年之约,已经快到期了。

    室内灯火明灭,映月的一双眼睛却清明如鉴,只见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的瞳孔中摇摆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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