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哥,杨大哥,真是好巧,能在这里碰上你们。”虽然大家都清楚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该演的戏总归还是要做全的,因此钱宝儿盈盈笑道。

    陈红玉也站了起来,她的视线对上杨天佑的,两个人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迅速错开了视线。

    见此,钱宝儿和金秋实都憋了笑。

    金秋实佯装正色:“可不是巧吗?我本是上山去挖些竹笋,没想到在山脚下就碰到了杨大哥,得知他也是要上山来看桃花的,因此便结了伴,没想到在这里还碰到了你们。”

    他二人你来我往地寒暄,越发让陈红玉有些害羞起来。她矮身福了一福,又伸手扯了扯钱宝儿的衣袖:“我们先去上香吧。”

    钱宝儿知她心思,便向那两人道:“我们今天是去拜菩萨的,杨大哥说这附近有桃花看,不如等拜完了菩萨,姑娘我们也去瞧瞧?”

    陈红玉只垂着眼不说话。

    钱宝儿便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们拎着篮子往莲花庵里去。

    杨天佑却有些担忧起来:“陈姑娘,她莫非并不想见到我?今日之举,是否太过唐突了?”

    金秋实爽朗一笑:“放心吧,她们一定会来的。”

    今日莲花庵里的香客果然不多,钱宝儿将贡品摆上桌后,同陈红玉一人拈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拜了莲花座上的观音大士。

    因见庵里也有人供奉海灯,陈红玉便想着,也在这里为她母亲供上一盏。

    她又问钱宝儿:“你呢,要不要给你阿婆也供上一盏?”

    钱宝儿笑道:“姑娘也忒瞧得起我了,就我那点月钱,如何供得起海灯?”

    陈红玉笑道:“这是怪我给你月钱少了?”

    钱宝儿嘻嘻笑着:“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陈红玉冲她一皱鼻子:“你这丫头,还来套路我呢。再怎么样,多供一盏海灯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只一件,可不许告诉给青青知道,不然她又该闹了。”

    钱宝儿抿嘴笑:“放心吧,这是姑娘对我的好心,我自然不会告诉旁人的。”

    莲花庵的师父听说她们要供海灯,自然是喜悦的,领着她们选了样式和大小,商定了每月的香油钱和烛火钱,又殷勤地邀请她们中午就在庵里吃顿便饭。

    钱宝儿灵机一动,问道:“听说这附近还有片野桃林?”

    师父点头:“确实有。从这后门出去,沿着小路径直走,便到了。眼下离斋饭时候还早,施主可以先去瞧瞧。”

    钱宝儿便晃了晃陈红玉的胳膊:“姑娘,咱们就瞧瞧去。”

    陈红玉心里本就装着事,如何能拒绝?只有撑死了。

    莲花庵外的确有一片野桃林,还未走近,就只见白白粉粉的一片。

    钱宝儿想起戏文上的词,便笑道:“真是灿若朝霞。怨不得那么些文人墨客都爱赞桃花了,的确是美。”

    陈红玉觑着她笑:“看你这么喜欢,不如也作诗一首,方不负眼前的盛景。”

    钱宝儿嗔笑:“姑娘就知道打趣我。”

    说话间已走进桃林,杨天佑就在一株桃树下候着,却不见金秋实的身影。

    “咦,金家二哥呢?”钱宝儿问。

    杨天佑答道:“他真个是去挖笋了。”

    他倒是不浪费一点时光。钱宝儿想着,瞅了眼陈红玉,见她低眉垂眼,面色绯红不逊这林间桃花。

    “这桃花开得好,我去收一些花瓣,回家或是做蒸糕,或是酿酒,都是极好的。姑娘且随意逛逛吧。”

    “哎……”陈红玉才想要叫住她,却不妨她跑得飞快,在桃树间左转右转,便不见了身影。

    “这……”她转头又对上杨天佑的视线,顿时就又害羞起来,赶紧看向远处。

    杨天佑到底是男子,面对的又是自己钟情的女子,自从上一回在三棵桂村见过之后,他便日思夜想,期盼着能够再见陈红玉一面。

    如今佳人就在眼前,一开始他也有些手足无措,但沉静之后,他还是斟酌着先开口了:“今日能得见小姐一面,是我的福气。”

    陈红玉千想万想,不曾想他会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得哑然失笑。

    杨天佑见她笑了,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问道:“是我冒犯小姐了吗?”

    陈红玉摆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我也不过就是个平民女子,怎么就成小姐了?着实不敢当。”

    她本是取笑,杨天佑却认真解释道:“在我心中,小姐便如同那天上皎皎的明月,无论何种称呼,都是当得起的。”

    陈红玉本听闻他本是个老实人,想来应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没想到今日一见,他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不禁再度打量了他,身上的青衫虽是旧的,却也浆洗得干净。纵是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他清秀的姿容。虽比不上卫玠潘安,却可称一句文质彬彬。

    杨天佑见她只盯了自己看,以为是自己脸上身上沾染了什么,所以也低头去瞧。

    陈红玉见状,更是忍不住笑。

    杨天佑听见她腕间叮当镯响,抬起头便见她一手捏了帕子,正垂首掩着嘴笑。正好使得他瞥她发髻间的一片桃花花瓣,应当是方才掉落下的。

    他没有多想,抬手就将那片花瓣捻了下来。

    陈红玉一怔,下意识要退开一步。却见他舒展掌心,送到自己面前来。

    “花落美人髻,看来就算是这桃花,也沉醉于小姐的芳容了。”杨天佑笑道。

    还从未有男子当着她的面说过这般胆大的话,若是换作旁人,陈红玉就该翻脸了,可偏偏说这话的却是杨天佑,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是分外的真挚,她只觉得脸上热热的,也不敢看他的脸了,只盯着那片花瓣瞧。

    “这样的话,你应当不止同我一个人说过吧。”她的小女儿心思尽显。

    杨天佑一愣,知道她是误会了,于是赶紧抬起另一只手发誓:“绝对没有。别说是年轻的女子了,便是村里的妇人,我都没有单独与她们说过话。我只是……”

    他也腼腆了起来:“不知为何,当着小姐,就只想这样告诉你了,并非是要冒犯小姐的意思。”他作揖。

    陈红玉怕他多想,会以为自己是个刁蛮任性的人,所以虚扶一把:“杨大哥,快别多礼,原是我说错话了。”

    杨天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直率道:“小姐对我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大可以直接问,我必知无不言。”

    陈红玉的确是有个心结在的,她踌躇半晌,想着早晚都得问,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了得好,免得后面牵扯出许多,到时候更难收场了。

    所以她定了定心神,抬眼望向杨天佑:“杨大哥,实不相瞒,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难道不曾听闻外头关于我的那些传言?”

    杨天佑知道她定会纠结于此,他只是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他便也不遮掩:“小姐的事,我自然是有耳闻的。只是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能活下来,我就已经很庆幸了。至于外头传说的那些,我是不信的,我只信小姐说的。”

    陈红玉轻轻一笑:“那若是外头的传闻不假呢?”

    杨天佑看进陈红玉的眼睛里,他坚定道:“人生天地之间,最为宝贵的,便是这条命而已。

    生前知命惜命,三餐有继,已是难得。死后一抔黄土,往事俱已,谁管你生前如何,死后又如何?

    旁人的话听过便罢了,只要能遵从本心,当官的为民做主,老百姓各司其职,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陈红玉听得怔怔,怪不得钱宝儿同她说,这位杨大哥并不是外面传得那般迂腐,正相反,他有一颗赤诚的心,这已超越了世间大多数人。

    不知为何,一股酸意涌上她的鼻头。

    杨天佑见她双眼泪蒙蒙,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我又说错了些什么,惹得小姐又哭将起来?”

    陈红玉一边拿帕子掖了眼角,一边摇头笑道:“不不,我只是觉得,杨大哥你这番话说得实在好,还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杨天佑见她眼角红红,如同这雨后桃花惹人怜,一时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了,上前一步就握住了陈红玉的手:“小姐,请你放心,我杨天佑既然认定了你,此生断不会再娶另外的女子了。”

    一阵山风起,吹落桃花如雨。

    陈红玉强忍着泪意,她点头:“我信你。”

    不远处的松树枝干上,钱宝儿也连连点头:“看样子是没什么问题了。”她冲坐在另一枝干上的金秋实说道。

    金秋实也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你这红娘做得好呢。”

    他提起红娘,倒叫钱宝儿心头一凛。她先前在寿喜班的事,金秋实还不曾知晓半分,他若是知道自己曾是个下贱的戏子,还会像今日这般对待自己吗?

    金秋实见她先前还高高兴兴的,这时候兴致不知怎的又低落了,于是问:“你怎么了?”

    钱宝儿回过神,她强笑道:“没什么,只是为我们姑娘感到高兴罢了。”

    金秋实一笑,动作敏捷地跳下了松树,又抬头望向还在树上的她:“恐怕那两位还要说上一会子话呢,咱们先去挖笋。”

    他抬起手:“下来吧,我接着你。”

    钱宝儿深深呼吸,算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先顾好眼前才是正经。于是故作嫌弃:“就这么点高度,我还怕了?我自己能下来。”

    金秋实依了她,笑道:“是了,我差点都忘了,第一次见面,你可不就是爬树上了?”

    钱宝儿一边下来,一边翻了个白眼:“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金秋实哈哈笑了起来:“的确是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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