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情紧绷,小瞎子却赧然一笑,纠正道:“是神女。”

    小六疑惑:“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

    “就说你平时被翠珠姐姐管太严了,连我们隔壁家小雪姐姐的芬芳都不曾闻过。”

    “啊!”众人想入非非,皆是一惊。

    “我的意思是,小雪姐姐出行时的花香。”

    话音刚落,空中便飞来了一顶花团锦簇的轿子,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动,见轿子四周是用花瓣串成的丝飘。白色的花瓣像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花瓣的尽头点缀着一抹翠绿,如雪山尖上的翡翠。

    飞轿在高阳面前停下,叫小雪的女子掀起薄纱调笑道:“坊主,难道是今日有喜。”

    高阳从容一笑:“白雪漫山之地得闻花蕊芬芳,是为喜;山野荒凉之处见娇人霓裳,是为喜;烦心杂乱之时得好友关怀,是为喜。”

    小雪闻言亦是浅笑吟吟:“人逢三喜,好事将至。说不定小雪今日便能喝到坊主的喜酒呢?”

    小雪是碧玉春的“对头”醉闻花的坊主,这是一家乐坊,就开在碧玉春对门。

    蜀人好乐,各种繁音雅韵自黑帝开创《承云》以来便不绝于耳。这坊中女子受清风雅雨滋养,个个出落得玲珑剔透。因此,不管文人雅士,还是氏族闺秀,都愿在这乐坊中消解风情。

    碧玉春和醉闻花两坊共存多年,也便形成了各自的风气。剑客侠士心属碧玉春,不愿与那好靡靡之音的人同桌。文人墨客偏爱醉闻花,也不愿与那些“莽夫”共舞。

    客官们虽不交好,但两位坊主却机缘颇深。自醉闻花开业后,翠珠便极其喜欢坊中姑娘的装扮,时常去“偷师”。一来二去,与小雪也熟络了起来,想着高阳与她都才识俱佳,身份相当,再般配不过,便时时撮合。

    奈何,二人都是实心竹子吹火——点不燃。虽无男女情愫,好在相谈甚欢,小雪个性活泼,常常拿高阳打趣。

    高阳听到喜酒二字,无奈笑道:“喜酒倒是不假,不过不是我的,恐让坊主失望了。”

    “你要是成亲,我坊中的姐妹那才是失望呢。”小雪的眉眼落在跟随而来的几名舞姬身上,她们脸上竟都是似笑非笑、似羞非羞的娇俏模样。

    “要是喝不到阿姐和我们家坊主的喜酒,失望的明明是我们!”小瞎子插话道。

    “就你爱多管闲事,我坊中最近排了一支新舞,有空的时候,还请各位赏脸过来坐坐。”

    小雪此话虽是对着小瞎子说,但带着众人一起邀请,足见为人机巧。

    说完她便先行了一步,花香渐散,高阳的队伍却还在路上如蚂蚁般蠕动。

    这时,小瞎子听得路上有二人落单,正谈着什么“神族”“不简单”之类的话,便决定上前打探一番。

    “蜀山氏当年虽是帝君娘亲的本家,但连帝君都消失这么多年了,其族衰落,子弟也不成气候,而巫常氏就是蜀山一外来氏族,哪来这么大的阵仗,敢遍邀神族来此,参加一场婚宴?”一个嗓门极大的年轻男子道。

    “这位兄台莫不是要套我话?”另一个声音干瘪如公鸭的男子回道,“你来此何意,难道就为参加婚宴?”

    大嗓门感觉自己受了挑衅,心生愤怒:“那你是何意,我就只是来参加婚宴的。”

    公鸭嗓不屑一顾:“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就好。”

    “哼,你这人好生奇怪。”说罢,大嗓门便不想理会身旁之人。

    “二位公子,消消气。这天寒地冻,不妨喝杯酒暖暖身。”小瞎子拿着酒,热情地上前向二人递去。

    公鸭嗓疑惑:“你谁啊?”

    大嗓门不客气地接过酒来:“我知道你,正是碧玉春扮演帝君的小瞎子。”

    小瞎子回道:“酒友真是好记性,这酒我请了,也算是代替翠珠姐姐谢谢您给钱的那壶百年碧玉春。”

    二人见“碧玉春”主动送上前来,也没想太多,或者说认为一个小瞎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拿起酒便大口畅饮起来。

    大嗓门喝得爽快,感叹道:“啊,这碧玉春简直就是为这腊月寒天而生的。”

    小瞎子听得语气,料想二人已放下戒备,凑近了些:“可别说两位真有口福,看看这一百坛百年碧玉春,全是为二位准备的。”

    两人大惊失色:“全是为我们准备的?”

    “反正是为今日来观礼的宾客所备,自然少不了二位的。”

    大嗓门语带酸楚:“一百坛,巫常氏原来还有这家底。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小瞎子神秘兮兮又道:“今日受邀之人,都是九州各大氏族,甚至连神族都来了,可不得好好招待!我听说血狱香尊也会来,奉劝二位,可得小心。”

    消息真假参半,是小瞎子拿手的套话路数。

    公鸭嗓被挑起了兴致:“你们知不知道,蜀山氏他家少宗主前几天在这若水镇外被人杀了,出了这等大事,还敢把女儿嫁来,你说这两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虽如此,我家君长的请柬可是半个月前就收到了,好多氏族十天前也已动身。”大嗓门脸色红润起来,打了个嗝,“即便蜀山氏少宗主被杀,这请柬都发出了,婚宴不办也不成吧。”

    “明知婚宴不简单,说不定还有阴谋。”小瞎子注视着眼前二人的表情,开口问道:“二位公子为何还要前来?”

    大嗓门没多想,脱口而出道:“我们家君长就只是让我来送礼的。”

    “我看你这样,别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公鸭嗓语带嘲讽,“今日算你运气好,为兄给你们说道说道。”

    小瞎子又给此人递上一坛酒,酒至微醺,他的话匣子完全打开了。

    原来这些前来参加婚宴之人确是别有目的。

    当今天下,和高阳帝君能攀上关系之人,不过四大氏族。玄元氏乃先帝君,高阳祖父,已作古。

    青阳氏,是高阳父母双亡后,养育他的伯父,也已被巫祖杀害。现任君长蟜极,传言其脾性怪异,和高阳从小势不两立,多次暗杀高阳。

    还有蜀山的统治者西陵氏,原本是青阳氏正妃之子,却只继承了他阿娘母家之位,是个不爱江山爱爬山的君长。

    再者就是蜀山氏,高阳娘亲的母家,和帝君关系也算亲厚。

    近来,承云神曲再出的消息甚嚣尘上,九州百族千门都盯着这块肥肉。它能落到谁手里,虽然传闻颇多,但玄元氏、青阳氏、西陵氏几乎没可能,本来大家对蜀山氏也不抱希望,但被巫常氏这样一搅和,众家却犯疑了。

    他们越知道其中有阴谋,越压抑不住好奇的野心。

    公鸭嗓说得口沫横飞,小瞎子听得兴致盎然,待对方说完不禁感叹道:“这样看,大家都是为了承云而来,这可比小瞎子我演的话本精彩多了。”

    “哼,就说你们这穷乡僻壤之人,见识少!”

    大嗓门心有不悦,不服地道:“嘿,难不成你还知道比这更惊天的消息?!”

    此时,高阳正带着小六和随行们跟来,他没注意听小瞎子几人的谈话,而是边走边在脑中整理这段路上的见闻。

    目前看来观礼之人不下百族,近千人的规模果真是干大事的阵仗。

    成婚之人会是巫常氏姜榆吗?他又有何企图?如果不是他,那是杀巫常氏的凶手吗?他们又是何等目的?

    依今日情境来看,幕后之人找上蜀山氏的意图必是追寻承云的下落,抑或说高阳本人的下落!个中事情定然又不会如此简单。

    高阳在心中为每一种可能做着最坏的打算。

    蜀地多崇山峻岭,相公岭便是其中之一。越往山上走,山风越大,气温越低,雪也越积越厚。

    高阳一身玄色暗纹蜀锦配上描金革带,在这雪域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拉了下围在脖子上的狐裘,耳中传来一阵缥缈之音,这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音。

    声音尤微,可他五感灵通,听得尤为清楚,未有半分惊诧之色,高阳继续深思。

    承云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有心之人上钩自然在他意料之中,但没想他们将切入口放在了蜀山氏身上。

    蜀山氏三百年前就已没落,众家心知以帝君的谋思,绝不可能将这它给蜀山氏,否则这几百年间,他们早已被剿灭无数次了。

    而这场婚宴的策划之人,此番盯上蜀山氏,还杀了其少主,从这几日碧玉春酒坊中人人都在谈论便可知,其杀人的目的是为把事情闹大。

    蜀山氏,又究竟为何会答应参与其中呢?按理来说,他们自不会与高阳作对。

    高阳推测最大的可能是被要挟,有人拿他们的性命做筹码,逼迫其二小姐出嫁。

    如是这般,此等手段只是为了承云就说不过去了。

    因为怀疑蜀山氏将承云私藏的话,悄无声息威胁他们交出便是,更甚者杀其灭口也罢,何必多此一举筹办婚宴。

    高阳在心中下了一个结论,承云不是对方策计的根本目的,引出救蜀山氏之人才是!

    谁会来救人,当然只有一个,便是他高阳。

    心念及此,他看着周围从身边经过之人。

    这些人都颇为年轻,大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三五成群嬉笑着,聊着碧玉春及各自家乡的逸闻趣事,好不快意。

    高阳看着各人的神态与表情,深邃的眸中发出一阵冷寒之光。

    他们有多少把握承云会出现,高阳他会出现?来此,不过是各家选择赌上一把罢了。

    所以这路上见到的各族之人,皆是年轻子弟或家中叔辈,说得好听叫历练后辈,说得难听是送‘狼’入虎口。

    而幕后操作者笃定如若是高阳,也就是帝君会出现,那他就有两套筹码。

    一是蜀山氏,二是这百族之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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