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百合来得不慢,当然这种不慢不是因为她们磨蹭,而是她们来之前,都被叮嘱了某些东西。

    让两个曾经的大丫鬟都很忐忑。

    谢灵君的出嫁,好像是一道分割线,所有与她相关的人,生活就像被割裂成不同的两部分。

    而她们,体会得最为深刻。

    曾经不觉得,如今失去了方知道,原来曾经以为的将就,竟已经是最好。

    可惜再怀念,都回不过去了。

    “大姑娘。”怀着复杂的心情,两人弯腰行礼。

    谢灵君坐在上首看着两人,感觉好像书中留档唤醒画面一样,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

    谢灵君皱眉片刻,很快决定放弃沉浸在过去的情绪和记忆中,毕竟这种无用的情绪对她毫无益处,还会带来多余的烦恼,那就应该的忽略、放弃。

    “丁香也嫁人了。”

    “是,大姑娘。”丁香低头道,下意识的用上了谢灵君出嫁前的称呼。

    今日被带到这里来,丁香心内忐忑不已,毕竟陪嫁丫鬟临阵脱逃,也就是谢灵君无所谓,否则她现在不一定能好好站在这里。

    悲哀的是,她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做出来的选择,不一定是好的选择。

    “你的手伸出来让我看看。”谢灵君邹眉道。

    话音落下,不仅丁香面上一震,连百合的手都下意识的往里缩了缩。

    而区别是,片刻之后,丁香的手伸了出来,百合的脸却变得更苍白了几分。

    毕竟是曾经的大丫鬟,还是当初王夫人为绑定谢府世仆给谢灵君选中的丫鬟,水夫人不是明面上糟蹋人的蠢笨,曾经的丁香过的是丫鬟里上等日子。

    如今伸出来的双手,凤仙花的痕迹全无踪影,曾经精心修剪的指甲也只剩下光秃秃的甲床,泛红肿胀,隐有血迹,粗糙不已。

    这是一双干活的双手。

    丁香眼里带了点湿意,勉强笑道,“嫁人了,免不了干些家里杂务,不像姑娘那般自在了。”

    其实不是,私自求了大姑娘留了下来,大姑娘不追究,水夫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些年积累的不满一瞬间爆发,水夫人虽不会亲自对付她,但水夫人手下的仆人,对上谢家世仆,岂会手下留情。

    她嫁的是自家表哥,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婆家人也是亲上加亲,自然不会刻意磋磨她。是重新回来当值后,被降到浣衣房,又被刻意找了几处错处,只能沦落到日日搓洗粗布衣裳。

    不过十来日功夫,双手已经不成人样。

    可是能怎么办呢?

    原以为全家都是家生主子,与其他奴才不一样。现如今才知道,奴才就是奴才,身契拿捏在主家手里,都一样。

    “嗯。”谢灵君端起茶盏,叹息一声,无视丁香的欲言又止眼中泪意。

    原主可能对丁香有三分主仆情谊,但是绝不会多了,毕竟原主只是不通俗务不是傻,一个临结婚前求离去的陪嫁丫鬟,平时也见不得有多少护主心重。

    不过是无从选择,都是将就。

    而轮到谢灵君,又隔了一层,再说她若是对丁香念念不忘,那至碧桃翠枝于何地。

    喝了盏茶,谢灵君方淡淡道,“你回去吧。”

    丁香许是想不到自己只不过真的只见了一面,自己就要回去了。可是她也明白,不回去她也无法再奢求什么。

    “是,大姑娘。”

    丁香退下,堂下便只剩下百合一个丫鬟。

    “回门当日也没来得及问,百合如今在何处当值?”与谢家家生子的丁香不一样,半途被买进来的百合,更合原主的心意,所以才是唯一一个在谢灵君身边伺候笔墨的丫鬟。

    而今日,谢灵君便是需要确定一些笔墨之事。

    “在……在小书房。”

    小书房,区别于谢老爷的大书房,是给谢家下一辈如谢灵君、谢灵意、谢承业三个人用的小书房。谢府总算还撑着世家的脸面。

    但谢灵君有她娘王氏留下来的全是书的嫁妆,谢灵意和谢承业自然也不能落后,水夫人统统为两人置办齐全了。谢府小书房就只剩下一个名字,门前冷落。

    “我以为你会有更好的去处。”谢灵君感叹道,“伸出你的双手来。”

    百合还没来得及对那句更好的去处心生委屈,便被下一句惊得心生恐惧,一时间一动也不敢动。

    一室寂静。

    反而是水夫人主动说话了,“我以为第二件事是什么大事,如今看来,不过是想惩戒旧人。这种事,你若是出嫁前处置便是了,如今你是凌家妇,来管我谢家的仆人,手未免申得太长了些。”

    “是吗?”谢灵君淡笑道,“的确是算旧账,还要多谢母亲你帮我确认了一件事。”

    谢灵君笑着掏出一封空白信笺,“我要她这一双手。”

    不过是轻描淡写一句话,水夫人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一些,一瞬间比刚刚看到木嬷嬷一家人的身契描件还要更恐惧三分。

    而百合,已经颤抖着连连下跪磕头,却又说不出话来。

    “够了。”水夫人气极站起来,呵斥道,“谢灵君,你不要以为你嫁出去了,便可以回谢家作威作福。以后日子还长着,切莫得意便猖狂。”

    “你看,”谢灵君闲闲的说,“我只是想要你一双手,但是不想绕你命的另有其人。”

    水夫人越紧张,谢灵君便越确定这封信出自水夫人计划之下,而代笔的,正是日日陪伴在她身边,足以模仿她笔迹的百合。

    堂下的百合只连连磕头落泪。

    一旁被无视的水夫人牙龈紧咬,只满腔血腥味。

    怎么会如此?这样的信不过送出去两封,没有一封是经过谢灵君,预计中也绝不会被谢灵君看到。

    而现在,谢灵君不仅看到了,还拿到了。

    毕竟是出自自己谋划的信笺,水夫人自不会看错。正因为亲自谋划,自然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绝不能承认。

    收买木嬷嬷一家,谢灵君会报复,谢老爷会呵斥两句,城中贵妇最多背后讨论些话语,不过是原配继室后面继女的不和,名誉受些许损耗,但千百年来这种事本就不新奇,不过是酒暖饭后添一些闲谈。

    是,谢灵意会被议论,但是最差水夫人也能将谢灵意嫁回水家。而谢承业就更简单了,男人只要他日功成名就,流言不过是佐料笑谈。

    再说,这件事半幅嫁妆解决了。

    但是,信笺不一样,若是真的真相大白,韩家是不会轻轻放过的——一名世家女的仰慕,对韩柏青来说可能是一种暗地赞赏,而且出于风度,韩柏青甚至可能还会帮忙掩饰。

    这本是精挑细选千般谋划选出来的人选。

    但若真相是,只是一场阴谋,无端端被扯进污水的韩柏青君子端方,但韩母绝不会大度。

    而另一封,如今看来,也是看走眼了,原以为是含羞忍辱的寒门士子,这等丑事自不会张扬,如今看来是咬人的狗不叫。

    所以,不能认,不管谢灵君手里的信笺从哪里来,都绝不能认。

    没有证据,可以不认。

    “我知道,夫人认为我没有证据,我不会玉石俱焚,所以我没有办法。”谢灵君的神色越淡。

    但这种神色越淡,越显得谢灵君身上有了世家追逐的那种风度,冷漠、高深、疯癫。

    “但想想,我既然能拿到这一封信,我已经失去了所有。”

    从世俗的眼光来说,谢灵君拿到的这封信,最大可能是从凌绝手里拿到的。当然,韩柏青手里的也有可能。无论哪一种,谢灵君都应该是备感屈辱。

    其实是这世间的女子,太多还没有知晓,自我有时候比什么清白、名誉、世间言语重要许多。

    “若是我带着这一封信笺磕响衙门,你觉得百合的嘴能忍多久。”

    一直不停磕头的百合停了下来,色荏内厉的水夫人闭上了嘴,谁也想不到谢灵君可以这样子破罐破摔。

    片刻后,堂下磕头的百合忽地疾步起身,以一种与其身形十分不吻合的迅速,猛地摔碎了案桌上摆放着的陶瓷花瓶。

    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了碎瓷片。

    这一双手跟谢灵君的手长得也真像,所以才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字。

    然而颤抖的手,却无法继续下去,一双含泪通红的眼眸终于抬起来,看向谢灵君,充满哀求。

    谢灵君闭上了眼,这件事不解决,他日说不准死的就是她。

    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谢灵君别过了头。

    鲜红的血,滴在莹白碎瓷片上,滴在干净的石板上。

    谢灵君看向一旁唇间沁出血色的水夫人,忽地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还没有活够呢,自然不会做那玉石俱焚的事。”

    “以后来日方长,母亲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让我找到机会。”

章节目录

坐等和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霜白月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霜白月明并收藏坐等和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