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禧比涂云初先醒。
她刚醒的时候还有点懵，手脚被捆、眼睛也被蒙住了，不知身在何方。等身下车轮碾过一块土石，车厢也随之猛烈摇晃了一下，她很快想起昨晚在贤安公主府发生的事，意识到现下应该是被绑了。
瑰禧试着吐出嘴里的粗布，无果，便支起身轻轻用肩膀去触碰周围。车厢狭小，她不一会儿就碰到旁边一具温暖的身体，但身体的主人没有反应。她猜测可能是没醒的涂云初。
马车行驶得很快，路边也没有商贩叫卖的声音，瑰禧断定已经出了翼城。无事可做，她靠在车厢壁坐着，心里盘算起这件事的始末。
自己和涂云初现在都是皇后名下的公主，一般人不敢在大公主府的乔迁宴上动她们。若说为仇，不像。她们二人平日都在宫里，有宫规约束，甚少与外人走动，从未做过能谈得上得罪人的事。更不用说皇后身后有柳太尉，无人敢冒犯，大公主母妃李贵妃身后的李家及旁系更不是善茬。敢同时开罪这些权贵的匪徒，无异于同周国整个上层作对。比如之前刺杀赵元梁的那拨人。可太子身死、帝姬回宫，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又出手？什么仇能牵扯到她俩？
若不是为仇，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下了，上来个人。来人见瑰禧挺着背坐在那，也没说什么，给她喂了一碗稀得如水的粥。尝不出来苦涩的粥里有什么，瑰禧艰难咽下后，想问问对方是什么人。对方粗暴地将布团塞回她的嘴里，喝到：“问什么问？闭嘴！到了地方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妇人拍了拍旁边的涂云初，发现她还没醒，朝车外喊道：“载春，过来帮我一下。”“来了，廖妈妈。”车厢一沉，又上来一位年轻女子。廖妈妈指导载春扶好涂云初，自己捏着她的嘴巴给她灌药。
涂云初完全是被药酸醒的。她一把推开身旁的人，捂着脖子一阵干呕，感觉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瑰禧听到动静往那边挪动，被廖妈妈掐住。她嚷道：“给我坐好了！喂的是解药！你折腾个什么劲！”瑰禧遂安静下来。
廖妈妈又骂骂咧咧几句，最后带着载春下了车。
马车在泥地继续飞速前行。
涂云初歪躺在坐垫上，断断续续地想吐。她心里早已把这帮人骂了几百遍了。她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又放下。暂时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如今走到哪了，连这伙人什么身份也不清楚，涂云初决定先观望观望。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其间贼人喂食时涂云初和瑰禧说过几句话，但每次两人没说几句就被打断。若是想问些信息，比如她们在哪或是为什么抓她们，喂食的从不肯多说。碰上脾气好的载春还行，只是劝她们几句。若是那个狠厉的廖妈妈听了，少不得骂两句再打两下。
大约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时候，马车停下了，涂云初二人被赶下了马车。蒙着眼由人带领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十步，便不走了。廖妈妈吩咐其他人散开，注意警戒四周。
周围很安静，涂云初能听到几只野鸭扑棱水的声音，还伴有野鸟的鸣叫。这是在等人？
站了会儿，廖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教我们好等。不是说好午时三刻接人的吗？”
涂云初静气凝神地听，并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嗨！这不是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嘛！”
他还没说完，另一道不悦的声音紧跟其后：“廖清源死了后，你们那谁说了算？”
“廖大人出事后，戊部一切事宜由牛露钊大人管理。您是有什么话需要带吗？”廖妈妈猜测对方是乙部重要人物，对他的无礼倒没追究。
两名身后绑着大刀的女子将涂云初二人从戊部的人手上接过。
踏上跳板，听到脚下水浪拍打的声音，涂云初才明白，接头的这伙人是乘船而来。看来接下来要走水路了。
“回去告诉他，不想好好做事就趁早收拾东西滚。”男子的目光从涂云初二人狼狈的身形上移开，朝随从使了个眼色：“让大夫给她们看一下。”
廖妈妈一听这话，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你什么身份？如此口无遮拦！依我看，你们乙部的堂主治下不严才应该滚蛋！”
“放肆，这是我们堂主俞大人！”码头系船柱旁站着的大汉将腰间的刀提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她。
“恕小人眼拙。”刘妈妈掏出帕子假装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笑道： “上面只要求我们把这两人安全送到。我们可是毫发无伤地送到你们手里的。再说，您不也是沈大人出事后接管乙部的吗？金氿泉九堂平起平坐。不能因为您是旃蒙堂堂主，就对其他部的堂主颐指气使的呀！”
“廖清源连累金氿泉其余堂部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事还没算清楚呢。这会儿还有脸提平起平坐？傅孟安还在的时候，戊部还有点样子，现在掌事一个不如一个。”俞苏顾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往栈桥走，准备启程。
这廖妈妈是原戊部著雍堂的堂主廖清源的长姐。她眼中，自己的弟弟是为了金氿泉尽忠而死的，哪听得别人贬低？便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了，她上前去拉扯，不忿道：“当年若不是水、土四部给你们断后，你们木、金几部能出得了翼城？如今我们在翼城小心翼翼，任劳任怨的。你们在外面逍遥快活了，还反过来看不起我们？有能耐，当年倒是留下来呀！”
码头的大汉抽刀拦在她的身前，喝退了这老妇人。
俞苏顾冷冷地看着她撒泼，末了说道：“我不否认廖清源对金氿泉的忠心。但若他做事前长长脑子，想清楚自己是为谁做事的，便也不会枉死了。这句忠告我也送给戊部著雍堂现任堂主。”他示意持刀的大汉：“老邢，走了。”大汉把刀收到身后，解开缆绳跳上了船。
载着几十人的货船慢慢吞吞离了岸，往东去。
廖妈妈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道：“我们回去！”
和老代核对过行程路线没问题后，俞苏顾在房间思索一番，还是喊来祝睿询问涂云初和瑰禧的情况。
“大人，两位姑娘都是皮外伤，看着可怖了些，没什么大碍。”祝睿进了门，闻着桌上的茶香使劲嗅了嗅。
“行。照顾她们的事就交给你管了，尽量细致些。”俞苏顾新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头儿，很少看你如此怜香惜玉啊。那蒙汗药还要不要下？”祝睿尝了一口，坏笑道。
“该做的事还得做。只是让你细心些。若是船上有谁找她们麻烦的，全权由你处理。那姓牛的是莽夫行径，少不了给我们这一路带些麻烦。你提前和兄弟们打好招呼。人现在交到我们手里，出了任何差池都是我们的责任。”管事的有事来找，他简单交代了祝睿几句。
祝睿知道此行不只是接人，还有丙部柔兆堂冯沛璃的几百斤紫铜，兹事体大，便识趣避开。他将扇子“唰”地一声收起，拱手道：“属下遵命。”
从马车换到货船，涂、瑰二人的待遇好了很多。眼前黑布被取下后，涂云初发现她们身处货船底舱，密不透风。船舱立柱旁站着两名短衣长裤装扮的女子，双目炯炯有神。过了会儿，来了位医者给她二人分别把脉。舱门外不时有人抬着东西经过，还挺热闹的。前几日眼前一片黑暗，现下涂云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时觉得很有趣。
反观瑰禧，自上船后便神情恹恹。
大夫走后，那两名武婢关了门，退到门口守着。
一时间，船舱里只剩她们二人。涂云初挪到瑰禧身边问道：“四姐，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犯恶心。”瑰禧觉得自己额间一定沁出冷汗了。她没有精力去擦，任它去。
“你是不是晕船呀？”涂云初见她脸色也不好起来了，询问她之前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瑰禧咽下口水，无力道：“没坐过船。一说话更恶心了。”
这才刚上船就这样了，待几日的话人肯定要虚脱，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之前马车就行驶了好几日，也不知这船要几日。
涂云初朝门口喊道：“来人啊！我四姐身体不舒服！”
武婢听见立马推门而入，问道：“怎么了？”
“她第一次坐船，有晕船症。你们有没有药？最好给她换个敞亮通风的房间。前几日我们在马车上吃不好睡不好的，再在这里晕几日我四姐命都要没了。”涂云初急道。
“这。。。。。。我得去请示祝睿大人，一切由他做主。”二人中微微胖些的婢女摸了摸瑰禧的额头，发现手心都是冷汗，忙起身出去找人了。
祝睿出了俞苏顾房门，正向下走，就看见下方老邢急忙忙地看向他：“祝大人，司桐那丫头找你呢。”
“她人呢？出什么事了？”司桐和盛薇是他派去照顾涂云初、瑰禧二人的。他前脚刚在俞苏顾那拍胸脯保证二人无恙，后脚就出事了？祝睿“啪”地一声打开扇子，大力扇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来了来了。”老邢看到过道那头的司桐，忙招手让她过来。
“祝大人，九号舱里其中一位姑娘没坐过船，晕得厉害，一头的冷汗，现下小脸比您的衣裳还白呢。另一位姑娘倒是没什么事。乔大夫已经去熬药了。那位没事的姑娘说要给晕船的姑娘换到通风敞亮的房间才行。您看能不能给她们换？”司桐找到了祝睿，一顿噼里啪啦叙述。
祝睿听明白了，就是要换房嘛。
这两位身份特殊，又是玉甲令主直派的任务，眼下外面找她们的人比这江里的鱼还多，如果换到上面住，风险太大了。可不换的话，真出了事他也担待不起。他瞅着自己月白色的衣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顾好眼前。
“换换换！换到我旁边那间。你先带我去看看怎么样了。她脸真的比我衣裳还白吗？”祝睿扇着扇子，风风火火地提溜着司桐往底下九号货舱赶。
九号货舱内，瑰禧正扶着痰盂吐酸水。
“乔大夫，怎么样啊？哟，这小脸，真的挺白啊！没事的吧？乔大夫，这人可不能出事啊！要不咱们一船人都活不了。”祝睿先看到门口的老大夫，打了声招呼。一转眼却看到瑰禧捧着痰盂的样子，用扇柄抬了抬她的下巴，果真看着她脸上毫无血色，马上转头对着白胡子大夫焦急道。
乔大夫指了指上面，道：“等吧。已经让人熬药了。”
瑰禧无力地打掉脸下的扇子。连着几日没好好吃饭，胃里也没什么东西能吐了。她刚想缓缓，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笨重地颠簸了下。瑰禧突然恶心加剧，干呕了阵，最后吐了几口酸水。
“听说换个通风的房间会好点？”祝睿眼瞅着她生不如死的样子，内心连连摇头，想起司桐的话，拿涂云初说的办法问乔大夫。
“能稍微减轻些。这都是个人体质问题。不过这俩姑娘身体都弱，确实不适合呆在这。”乔大夫从药箱拿出一卷银针，打算给瑰禧扎针试试。
“乔大夫，上去施针吧。盛薇，你把人抱上去，一楼西边第二间，轻点啊。司桐，你扶着这位。走走走，赶紧上去。”祝睿一听有用，那还等什么呀，赶紧招呼几人往上走。这房间没窗，一股各类货物混杂的味道，真不是人住的。他再待下去也要跟着瑰禧吐了。
盛薇比司桐瘦些，力气却比她大很多，二话不说抱起瑰禧就跟在祝睿后面。涂云初觉得在自己清醒的情况下被一个姑娘抱着挺尴尬的，便起身迈着小步子跟在他们身后。
走过幽长的走廊，上楼的时候涂云初有些迈不开步子了。司桐跟在她身后欲帮忙提一把。
“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涂云初改变方法，一格一格地往上蹦，最后顺利到达房间。
乔大夫把着瑰禧的脉，施了几针，在一旁等着待会儿拔针。
瑰禧平躺在榻上，晕得厉害，为转移注意力，开始数手臂上挺着的根根银针。有微风从窗外吹来。她不适感才消去一些。
药熬好了，祝睿看着瑰禧喝下去后脸色比刚才好点后就离开了，吩咐司桐、盛薇好生照料。
大概酉时过半，司桐端着晚饭进来——软的米饼和鸡蛋炒芹菜。瑰禧勉强吃了两口，便不吃了。涂云初好好地吃了一顿，吃完就犯困，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接连几日，司桐端来的伙食顿顿都有热菜。虽然不是什么精致菜肴，米饼也一天比一天硬，可和马车上那帮人提供的吃食相比，这里的已是美味佳肴了。只是每顿饭后都会被喂一碗药，喝了后四肢无力直犯困。
瑰禧前三天吃了就吐，每次只能吃一点点。第四天的时候食量好起来了，只是也不能多吃。
船行得比马车快。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们住的船舱窗户都用透光的帘子遮着。涂云初就在船舱研究岸边人说话口音的变化。
这天大约酉时七刻，船停靠在一处热闹的码头，采购补给。涂云初照旧倚在舱壁假寐，听河水拍打船身打发时光。忽然听到不远处埠头几个妇人在吆喝，相约明天去什么地方捡螺蛳和河蚌。她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小声喊醒瑰禧：“四姐，四姐，你会不会泅水？”
“会一点儿。进宫后，母后专门让秋嬷嬷找人教的，不过游得不好。”瑰禧靠床坐在地上。自从发现坐着比躺着更能缓解眩晕症状后，她就很少躺着了。
“没事，会就行。”涂云初坐正，将两手臂从背后转到前面，就着双手被绑的姿势打开左耳环坠着的累丝圆球。
瑰禧震惊地看着她状若无骨的动作，指着她的手臂问道：“你的手臂？”
“小时候无聊练着玩的。今天派上大用场了。”她将取出的小药丸递到瑰禧嘴边，轻声道：“四姐，你先将这药咽下。这个是皇兄之前找人给我炮制的药丸，能解百毒，时效为十二个时辰。司桐快端晚膳过来了。他们给我们喂的药里蒙汗药的量少，这个足够对付了。”瑰禧含下后，她又解开右边耳坠中的药递入自己口中。
“你打算做什么？”瑰禧看着涂云初的一系列动作，猜测她已有了逃离这里的计划。但这艘船上人员很多，而且都是练武之人。她们二人若真要想逃，须得齐心协力。所以瑰禧询问她的想法，到时候自己也好配合。
“每日亥时过后，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看管我们也不严。今夜我们能逃出去。四姐，这个地方我熟悉，我定能带你到安全的地方。进了这座城，只要找到附近的官员，我们就能回去了。”涂云初检查了两边耳环没有异样后，转动手臂，恢复到双手被绑身后的姿势。
瑰禧自然支持，但还有些担心：“逃出去的机会大吗？前后两艘船上能打的壮汉不下于三十人，又都带着兵器。你我在贤安公主府失踪，宫里不会放任不管的。所以外面找我们的人肯定很多。这伙贼人也知道，所以咱俩附近的看管不会太松懈的。”
“再不走来不及了。我们被带走之前，旁边的婢女都被打晕了。等大家发现我们不见时，恐怕我们已被先前那伙人带出翼城了。这艘船顺流而下，速度比马车快多了。这么多天下来，饶是禁军全部出动面搜捕也查不到太多线索。”涂云初向瑰禧晃动着脑袋上的发饰，说道：“你再看这伙人，即不求财也不要我们的命，还这么照顾我们。我们都是母后膝下的。那这伙人不是冲着父皇，至少也是冲着母后来的。现在只能靠我们自救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江名为扬子江。向东汇入黄海。按现在船行的速度，再过三、四天就能到达周国、申国交界处。那时候与他们接头的人也在，再想跑就更难多了。四姐，我们赌一把吧。”
“好。我信你。”瑰禧缩回床前，等待今日的晚膳。
看天色，今日晚膳比平时晚了一会儿，是祝睿带人送来的。
“哎呀，这位姑娘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漂亮多了。老代让人买了新的食材，今晚多吃点，好好补补。”祝睿看着瑰禧不再病殃殃的，非常满意。
他今日穿了件绯红的罩衫，容光焕发，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完全把自己的好心情衬托了出来。亲眼见她们饭后喝下了蒙汗药，祝睿带人锁上舱门离开，准备去找俞苏顾领赏。
船又停了大半个时辰才起锚前行。瑰禧这些天吃的不多，精神不太好。看时间还早，涂云初让她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待夜深甲板上没什么动静之后，涂云初又将手臂举到身前，拨开手镯上的一粒米珠。她用弹出的短刃割断了手上的绳子，又将捆在脚上的绳子的结割断，将绳子捋好放在一旁。等她把瑰禧身上的绳子做完同样处理后，小心翼翼将她摇醒：“四姐，快醒醒，准备走了。”
瑰禧醒后，涂云初把捆两人脚上的绳子连接成一根长绳，将中间系在舷窗上，两头慢慢放入水中。
“四姐，待会你抓着左边这根绳子入水。切记让脚先入水，再抓着绳子让整个身子慢慢没入水中，声音一定要小。入水后先憋一口气逆着水流往北游，气吐完再探出水面憋一口气继续沉在水里游。离他们远一些再探出头游。虽他们这个时间昏昏欲睡反应不如白天，但我们不能大意，毕竟他们练武多年。时间金贵，你下了水不用等我，我水性不错，能追上你。”涂云初和瑰禧再三确认了整个流程，扶着她翻过窗户，再把左边那根绳子交到她手中。直到瑰禧没入水中，涂云初轻手轻脚翻窗入水。
涂云初入水后扯动右边的绳子。绳结散开，涂云初将绳子收拢圈在腰上，等追上瑰禧后，用绳子绑在两人腰间防止走失。
“好了。四姐，初下水会觉得水有些冷，游一段时间就好。你若是没体力了或是腿抽筋了，及时告诉我。朝这个方向游，就能到翻云镇。那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皇兄遇见我的地方。他带我认识了县令。找到他，我就能带你回去了。”涂云初扯了扯绳子，确认是死结后，带着瑰禧往北游。
两人一前一后。频繁上下换气，瑰禧有些力不从心。涂云初发现后在江边折了一杆干枯的芦苇，削成两支长短合适的中空杆子给两人含着，然后沉在水中卯着劲儿往前游。
游了半个时辰左右，涂云初探出水面往后看不到船灯了，拉着瑰禧出水面继续游。途中两人力气消耗殆尽，相互鼓励咬牙前进。直到两人手臂和腿都麻木、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了，涂云初拉着瑰禧往岸边游。
天还没有亮，只有一弯月亮散发光芒，周遭一片寂静。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岸，跌跌撞撞互相扶着地往前走。
“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要歇一会儿。你先走吧。”一上岸，瑰禧就觉得风顺着河水洇进了骨头，又痛又冷。她哆嗦着让状态更好的涂云初往前走。
涂云初用力搓了搓瑰禧的臂膀，鼓励道：“四姐，没事的，再坚持一会儿。路那边的农田这么齐整，都已经播了种了，是有主的田地。一般这么大面积的土地都是乡绅雇人种的，附近肯定有供人守田的屋子。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了。”
“我真的不行了。”游了这么久，上岸没一会感觉衣服都结冰了。瑰禧在夜风中冷得牙齿发颤，还有点头晕。她望向扬子江中刚才游过的路，发现远处好像有灯火，催促道：“他们好像追来了。你快跑。我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三四月份，路边的庄稼、草还盖不住脚掌的高度。周围完全没有遮蔽之处。
“你起来再走走。”涂云初看着远处那微如萤火的船灯，内心有些焦急，扶着瑰禧往前走。
一个多时辰之前，俞苏顾醒了。他心里没有来由得不安。出于多年阅历自带的警觉，他起来在两艘船上转悠了一会儿后走到瑰禧她们门口，打开房门后发现屋子空了。
他俞苏顾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骂了顿现任玉甲令主，然后走到旁边那间踹开祝睿的房门，将人从被子里提了出来：“祝睿！醒醒！”
没多久之前，这人还在他面前夸夸其谈，向他邀功领赏呢！
祝睿搓了把脸，坐在厅里等手下搜寻的结果。各队都回禀说找不着人。
“总不可能飞了吧？这趟出来的人都是我亲自选的，不可能有问题啊？”祝睿实在想不明白，今晚吃饭时那俩姑娘还好好地待在隔壁，怎么现在就不见了？
“分头找。我随这艘往回找，你跟着前面的船往东找。她们是凡人，没有船的话只能游了。两个喝了蒙汗药的姑娘能游多远？”俞苏顾去查了，这两艘船上配备的小船都在。据船夫说，入夜后没有碰到别的船。那两位姑娘只能是靠手脚游走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她们喝的蒙汗药会无效，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把人找回来。“人找回来后，你自己去诫堂领罪。”
“若是。。。。。。找不回来呢？”祝睿白天和老邢商讨了一天新型货船的建造技术觉得自己风采都熄灭了，晚上又因为自我感觉把俩姑娘照顾的挺好而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被人薅起来坐在厅中发愣，嘴跑在麻木的脑子前面接着俞苏顾的话又问了一句。
俞苏顾一个眼刀扫了过来：“那你就去老仓库给自己选一块好木料当棺材板。”
祝睿咂咂嘴，内心悔恨：这破嘴，不会问就别问！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到前面那艘船上，随着水流往东面找人去了。
俞苏顾重新安排好船上人员的分工，令老代指挥开船往回走。
两拨人沿途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发现涂云初、瑰禧的半点踪迹。
涂云初和瑰禧走得很慢。一开始是瑰禧走不动，渐渐地涂云初自己也不行了。她将希望寄于还未升起的太阳。暖和些就好了。
有马车轮在她们身后滚过地面的声音传来，不知是敌是友。
“四姐，我去看看。”她把瑰禧扶到一座小土坡旁掩好，去路中央拦下马车。
“吁！”车夫看有人拦路，以为是流寇。待马车走近后发现是认识的，忙向车内道：“公子，五——五姑娘拦路。”
马车内的人闻言将手中的书塞入怀中，微微挑开车帘，入眼便是一名宛如河里现爬出的水鬼站在马车前，细看却是五公主周贺福芝。他不免对着冷到抽气、袖口还在滴滴答答的人疑惑道：“您怎么在这儿？”
她刚醒的时候还有点懵，手脚被捆、眼睛也被蒙住了，不知身在何方。等身下车轮碾过一块土石，车厢也随之猛烈摇晃了一下，她很快想起昨晚在贤安公主府发生的事，意识到现下应该是被绑了。
瑰禧试着吐出嘴里的粗布，无果，便支起身轻轻用肩膀去触碰周围。车厢狭小，她不一会儿就碰到旁边一具温暖的身体，但身体的主人没有反应。她猜测可能是没醒的涂云初。
马车行驶得很快，路边也没有商贩叫卖的声音，瑰禧断定已经出了翼城。无事可做，她靠在车厢壁坐着，心里盘算起这件事的始末。
自己和涂云初现在都是皇后名下的公主，一般人不敢在大公主府的乔迁宴上动她们。若说为仇，不像。她们二人平日都在宫里，有宫规约束，甚少与外人走动，从未做过能谈得上得罪人的事。更不用说皇后身后有柳太尉，无人敢冒犯，大公主母妃李贵妃身后的李家及旁系更不是善茬。敢同时开罪这些权贵的匪徒，无异于同周国整个上层作对。比如之前刺杀赵元梁的那拨人。可太子身死、帝姬回宫，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又出手？什么仇能牵扯到她俩？
若不是为仇，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下了，上来个人。来人见瑰禧挺着背坐在那，也没说什么，给她喂了一碗稀得如水的粥。尝不出来苦涩的粥里有什么，瑰禧艰难咽下后，想问问对方是什么人。对方粗暴地将布团塞回她的嘴里，喝到：“问什么问？闭嘴！到了地方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妇人拍了拍旁边的涂云初，发现她还没醒，朝车外喊道：“载春，过来帮我一下。”“来了，廖妈妈。”车厢一沉，又上来一位年轻女子。廖妈妈指导载春扶好涂云初，自己捏着她的嘴巴给她灌药。
涂云初完全是被药酸醒的。她一把推开身旁的人，捂着脖子一阵干呕，感觉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瑰禧听到动静往那边挪动，被廖妈妈掐住。她嚷道：“给我坐好了！喂的是解药！你折腾个什么劲！”瑰禧遂安静下来。
廖妈妈又骂骂咧咧几句，最后带着载春下了车。
马车在泥地继续飞速前行。
涂云初歪躺在坐垫上，断断续续地想吐。她心里早已把这帮人骂了几百遍了。她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又放下。暂时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如今走到哪了，连这伙人什么身份也不清楚，涂云初决定先观望观望。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其间贼人喂食时涂云初和瑰禧说过几句话，但每次两人没说几句就被打断。若是想问些信息，比如她们在哪或是为什么抓她们，喂食的从不肯多说。碰上脾气好的载春还行，只是劝她们几句。若是那个狠厉的廖妈妈听了，少不得骂两句再打两下。
大约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时候，马车停下了，涂云初二人被赶下了马车。蒙着眼由人带领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十步，便不走了。廖妈妈吩咐其他人散开，注意警戒四周。
周围很安静，涂云初能听到几只野鸭扑棱水的声音，还伴有野鸟的鸣叫。这是在等人？
站了会儿，廖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教我们好等。不是说好午时三刻接人的吗？”
涂云初静气凝神地听，并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嗨！这不是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嘛！”
他还没说完，另一道不悦的声音紧跟其后：“廖清源死了后，你们那谁说了算？”
“廖大人出事后，戊部一切事宜由牛露钊大人管理。您是有什么话需要带吗？”廖妈妈猜测对方是乙部重要人物，对他的无礼倒没追究。
两名身后绑着大刀的女子将涂云初二人从戊部的人手上接过。
踏上跳板，听到脚下水浪拍打的声音，涂云初才明白，接头的这伙人是乘船而来。看来接下来要走水路了。
“回去告诉他，不想好好做事就趁早收拾东西滚。”男子的目光从涂云初二人狼狈的身形上移开，朝随从使了个眼色：“让大夫给她们看一下。”
廖妈妈一听这话，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你什么身份？如此口无遮拦！依我看，你们乙部的堂主治下不严才应该滚蛋！”
“放肆，这是我们堂主俞大人！”码头系船柱旁站着的大汉将腰间的刀提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她。
“恕小人眼拙。”刘妈妈掏出帕子假装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笑道： “上面只要求我们把这两人安全送到。我们可是毫发无伤地送到你们手里的。再说，您不也是沈大人出事后接管乙部的吗？金氿泉九堂平起平坐。不能因为您是旃蒙堂堂主，就对其他部的堂主颐指气使的呀！”
“廖清源连累金氿泉其余堂部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事还没算清楚呢。这会儿还有脸提平起平坐？傅孟安还在的时候，戊部还有点样子，现在掌事一个不如一个。”俞苏顾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往栈桥走，准备启程。
这廖妈妈是原戊部著雍堂的堂主廖清源的长姐。她眼中，自己的弟弟是为了金氿泉尽忠而死的，哪听得别人贬低？便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了，她上前去拉扯，不忿道：“当年若不是水、土四部给你们断后，你们木、金几部能出得了翼城？如今我们在翼城小心翼翼，任劳任怨的。你们在外面逍遥快活了，还反过来看不起我们？有能耐，当年倒是留下来呀！”
码头的大汉抽刀拦在她的身前，喝退了这老妇人。
俞苏顾冷冷地看着她撒泼，末了说道：“我不否认廖清源对金氿泉的忠心。但若他做事前长长脑子，想清楚自己是为谁做事的，便也不会枉死了。这句忠告我也送给戊部著雍堂现任堂主。”他示意持刀的大汉：“老邢，走了。”大汉把刀收到身后，解开缆绳跳上了船。
载着几十人的货船慢慢吞吞离了岸，往东去。
廖妈妈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道：“我们回去！”
和老代核对过行程路线没问题后，俞苏顾在房间思索一番，还是喊来祝睿询问涂云初和瑰禧的情况。
“大人，两位姑娘都是皮外伤，看着可怖了些，没什么大碍。”祝睿进了门，闻着桌上的茶香使劲嗅了嗅。
“行。照顾她们的事就交给你管了，尽量细致些。”俞苏顾新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头儿，很少看你如此怜香惜玉啊。那蒙汗药还要不要下？”祝睿尝了一口，坏笑道。
“该做的事还得做。只是让你细心些。若是船上有谁找她们麻烦的，全权由你处理。那姓牛的是莽夫行径，少不了给我们这一路带些麻烦。你提前和兄弟们打好招呼。人现在交到我们手里，出了任何差池都是我们的责任。”管事的有事来找，他简单交代了祝睿几句。
祝睿知道此行不只是接人，还有丙部柔兆堂冯沛璃的几百斤紫铜，兹事体大，便识趣避开。他将扇子“唰”地一声收起，拱手道：“属下遵命。”
从马车换到货船，涂、瑰二人的待遇好了很多。眼前黑布被取下后，涂云初发现她们身处货船底舱，密不透风。船舱立柱旁站着两名短衣长裤装扮的女子，双目炯炯有神。过了会儿，来了位医者给她二人分别把脉。舱门外不时有人抬着东西经过，还挺热闹的。前几日眼前一片黑暗，现下涂云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时觉得很有趣。
反观瑰禧，自上船后便神情恹恹。
大夫走后，那两名武婢关了门，退到门口守着。
一时间，船舱里只剩她们二人。涂云初挪到瑰禧身边问道：“四姐，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犯恶心。”瑰禧觉得自己额间一定沁出冷汗了。她没有精力去擦，任它去。
“你是不是晕船呀？”涂云初见她脸色也不好起来了，询问她之前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瑰禧咽下口水，无力道：“没坐过船。一说话更恶心了。”
这才刚上船就这样了，待几日的话人肯定要虚脱，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之前马车就行驶了好几日，也不知这船要几日。
涂云初朝门口喊道：“来人啊！我四姐身体不舒服！”
武婢听见立马推门而入，问道：“怎么了？”
“她第一次坐船，有晕船症。你们有没有药？最好给她换个敞亮通风的房间。前几日我们在马车上吃不好睡不好的，再在这里晕几日我四姐命都要没了。”涂云初急道。
“这。。。。。。我得去请示祝睿大人，一切由他做主。”二人中微微胖些的婢女摸了摸瑰禧的额头，发现手心都是冷汗，忙起身出去找人了。
祝睿出了俞苏顾房门，正向下走，就看见下方老邢急忙忙地看向他：“祝大人，司桐那丫头找你呢。”
“她人呢？出什么事了？”司桐和盛薇是他派去照顾涂云初、瑰禧二人的。他前脚刚在俞苏顾那拍胸脯保证二人无恙，后脚就出事了？祝睿“啪”地一声打开扇子，大力扇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来了来了。”老邢看到过道那头的司桐，忙招手让她过来。
“祝大人，九号舱里其中一位姑娘没坐过船，晕得厉害，一头的冷汗，现下小脸比您的衣裳还白呢。另一位姑娘倒是没什么事。乔大夫已经去熬药了。那位没事的姑娘说要给晕船的姑娘换到通风敞亮的房间才行。您看能不能给她们换？”司桐找到了祝睿，一顿噼里啪啦叙述。
祝睿听明白了，就是要换房嘛。
这两位身份特殊，又是玉甲令主直派的任务，眼下外面找她们的人比这江里的鱼还多，如果换到上面住，风险太大了。可不换的话，真出了事他也担待不起。他瞅着自己月白色的衣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顾好眼前。
“换换换！换到我旁边那间。你先带我去看看怎么样了。她脸真的比我衣裳还白吗？”祝睿扇着扇子，风风火火地提溜着司桐往底下九号货舱赶。
九号货舱内，瑰禧正扶着痰盂吐酸水。
“乔大夫，怎么样啊？哟，这小脸，真的挺白啊！没事的吧？乔大夫，这人可不能出事啊！要不咱们一船人都活不了。”祝睿先看到门口的老大夫，打了声招呼。一转眼却看到瑰禧捧着痰盂的样子，用扇柄抬了抬她的下巴，果真看着她脸上毫无血色，马上转头对着白胡子大夫焦急道。
乔大夫指了指上面，道：“等吧。已经让人熬药了。”
瑰禧无力地打掉脸下的扇子。连着几日没好好吃饭，胃里也没什么东西能吐了。她刚想缓缓，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笨重地颠簸了下。瑰禧突然恶心加剧，干呕了阵，最后吐了几口酸水。
“听说换个通风的房间会好点？”祝睿眼瞅着她生不如死的样子，内心连连摇头，想起司桐的话，拿涂云初说的办法问乔大夫。
“能稍微减轻些。这都是个人体质问题。不过这俩姑娘身体都弱，确实不适合呆在这。”乔大夫从药箱拿出一卷银针，打算给瑰禧扎针试试。
“乔大夫，上去施针吧。盛薇，你把人抱上去，一楼西边第二间，轻点啊。司桐，你扶着这位。走走走，赶紧上去。”祝睿一听有用，那还等什么呀，赶紧招呼几人往上走。这房间没窗，一股各类货物混杂的味道，真不是人住的。他再待下去也要跟着瑰禧吐了。
盛薇比司桐瘦些，力气却比她大很多，二话不说抱起瑰禧就跟在祝睿后面。涂云初觉得在自己清醒的情况下被一个姑娘抱着挺尴尬的，便起身迈着小步子跟在他们身后。
走过幽长的走廊，上楼的时候涂云初有些迈不开步子了。司桐跟在她身后欲帮忙提一把。
“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涂云初改变方法，一格一格地往上蹦，最后顺利到达房间。
乔大夫把着瑰禧的脉，施了几针，在一旁等着待会儿拔针。
瑰禧平躺在榻上，晕得厉害，为转移注意力，开始数手臂上挺着的根根银针。有微风从窗外吹来。她不适感才消去一些。
药熬好了，祝睿看着瑰禧喝下去后脸色比刚才好点后就离开了，吩咐司桐、盛薇好生照料。
大概酉时过半，司桐端着晚饭进来——软的米饼和鸡蛋炒芹菜。瑰禧勉强吃了两口，便不吃了。涂云初好好地吃了一顿，吃完就犯困，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接连几日，司桐端来的伙食顿顿都有热菜。虽然不是什么精致菜肴，米饼也一天比一天硬，可和马车上那帮人提供的吃食相比，这里的已是美味佳肴了。只是每顿饭后都会被喂一碗药，喝了后四肢无力直犯困。
瑰禧前三天吃了就吐，每次只能吃一点点。第四天的时候食量好起来了，只是也不能多吃。
船行得比马车快。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们住的船舱窗户都用透光的帘子遮着。涂云初就在船舱研究岸边人说话口音的变化。
这天大约酉时七刻，船停靠在一处热闹的码头，采购补给。涂云初照旧倚在舱壁假寐，听河水拍打船身打发时光。忽然听到不远处埠头几个妇人在吆喝，相约明天去什么地方捡螺蛳和河蚌。她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小声喊醒瑰禧：“四姐，四姐，你会不会泅水？”
“会一点儿。进宫后，母后专门让秋嬷嬷找人教的，不过游得不好。”瑰禧靠床坐在地上。自从发现坐着比躺着更能缓解眩晕症状后，她就很少躺着了。
“没事，会就行。”涂云初坐正，将两手臂从背后转到前面，就着双手被绑的姿势打开左耳环坠着的累丝圆球。
瑰禧震惊地看着她状若无骨的动作，指着她的手臂问道：“你的手臂？”
“小时候无聊练着玩的。今天派上大用场了。”她将取出的小药丸递到瑰禧嘴边，轻声道：“四姐，你先将这药咽下。这个是皇兄之前找人给我炮制的药丸，能解百毒，时效为十二个时辰。司桐快端晚膳过来了。他们给我们喂的药里蒙汗药的量少，这个足够对付了。”瑰禧含下后，她又解开右边耳坠中的药递入自己口中。
“你打算做什么？”瑰禧看着涂云初的一系列动作，猜测她已有了逃离这里的计划。但这艘船上人员很多，而且都是练武之人。她们二人若真要想逃，须得齐心协力。所以瑰禧询问她的想法，到时候自己也好配合。
“每日亥时过后，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看管我们也不严。今夜我们能逃出去。四姐，这个地方我熟悉，我定能带你到安全的地方。进了这座城，只要找到附近的官员，我们就能回去了。”涂云初检查了两边耳环没有异样后，转动手臂，恢复到双手被绑身后的姿势。
瑰禧自然支持，但还有些担心：“逃出去的机会大吗？前后两艘船上能打的壮汉不下于三十人，又都带着兵器。你我在贤安公主府失踪，宫里不会放任不管的。所以外面找我们的人肯定很多。这伙贼人也知道，所以咱俩附近的看管不会太松懈的。”
“再不走来不及了。我们被带走之前，旁边的婢女都被打晕了。等大家发现我们不见时，恐怕我们已被先前那伙人带出翼城了。这艘船顺流而下，速度比马车快多了。这么多天下来，饶是禁军全部出动面搜捕也查不到太多线索。”涂云初向瑰禧晃动着脑袋上的发饰，说道：“你再看这伙人，即不求财也不要我们的命，还这么照顾我们。我们都是母后膝下的。那这伙人不是冲着父皇，至少也是冲着母后来的。现在只能靠我们自救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江名为扬子江。向东汇入黄海。按现在船行的速度，再过三、四天就能到达周国、申国交界处。那时候与他们接头的人也在，再想跑就更难多了。四姐，我们赌一把吧。”
“好。我信你。”瑰禧缩回床前，等待今日的晚膳。
看天色，今日晚膳比平时晚了一会儿，是祝睿带人送来的。
“哎呀，这位姑娘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漂亮多了。老代让人买了新的食材，今晚多吃点，好好补补。”祝睿看着瑰禧不再病殃殃的，非常满意。
他今日穿了件绯红的罩衫，容光焕发，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完全把自己的好心情衬托了出来。亲眼见她们饭后喝下了蒙汗药，祝睿带人锁上舱门离开，准备去找俞苏顾领赏。
船又停了大半个时辰才起锚前行。瑰禧这些天吃的不多，精神不太好。看时间还早，涂云初让她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待夜深甲板上没什么动静之后，涂云初又将手臂举到身前，拨开手镯上的一粒米珠。她用弹出的短刃割断了手上的绳子，又将捆在脚上的绳子的结割断，将绳子捋好放在一旁。等她把瑰禧身上的绳子做完同样处理后，小心翼翼将她摇醒：“四姐，快醒醒，准备走了。”
瑰禧醒后，涂云初把捆两人脚上的绳子连接成一根长绳，将中间系在舷窗上，两头慢慢放入水中。
“四姐，待会你抓着左边这根绳子入水。切记让脚先入水，再抓着绳子让整个身子慢慢没入水中，声音一定要小。入水后先憋一口气逆着水流往北游，气吐完再探出水面憋一口气继续沉在水里游。离他们远一些再探出头游。虽他们这个时间昏昏欲睡反应不如白天，但我们不能大意，毕竟他们练武多年。时间金贵，你下了水不用等我，我水性不错，能追上你。”涂云初和瑰禧再三确认了整个流程，扶着她翻过窗户，再把左边那根绳子交到她手中。直到瑰禧没入水中，涂云初轻手轻脚翻窗入水。
涂云初入水后扯动右边的绳子。绳结散开，涂云初将绳子收拢圈在腰上，等追上瑰禧后，用绳子绑在两人腰间防止走失。
“好了。四姐，初下水会觉得水有些冷，游一段时间就好。你若是没体力了或是腿抽筋了，及时告诉我。朝这个方向游，就能到翻云镇。那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皇兄遇见我的地方。他带我认识了县令。找到他，我就能带你回去了。”涂云初扯了扯绳子，确认是死结后，带着瑰禧往北游。
两人一前一后。频繁上下换气，瑰禧有些力不从心。涂云初发现后在江边折了一杆干枯的芦苇，削成两支长短合适的中空杆子给两人含着，然后沉在水中卯着劲儿往前游。
游了半个时辰左右，涂云初探出水面往后看不到船灯了，拉着瑰禧出水面继续游。途中两人力气消耗殆尽，相互鼓励咬牙前进。直到两人手臂和腿都麻木、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了，涂云初拉着瑰禧往岸边游。
天还没有亮，只有一弯月亮散发光芒，周遭一片寂静。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岸，跌跌撞撞互相扶着地往前走。
“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要歇一会儿。你先走吧。”一上岸，瑰禧就觉得风顺着河水洇进了骨头，又痛又冷。她哆嗦着让状态更好的涂云初往前走。
涂云初用力搓了搓瑰禧的臂膀，鼓励道：“四姐，没事的，再坚持一会儿。路那边的农田这么齐整，都已经播了种了，是有主的田地。一般这么大面积的土地都是乡绅雇人种的，附近肯定有供人守田的屋子。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了。”
“我真的不行了。”游了这么久，上岸没一会感觉衣服都结冰了。瑰禧在夜风中冷得牙齿发颤，还有点头晕。她望向扬子江中刚才游过的路，发现远处好像有灯火，催促道：“他们好像追来了。你快跑。我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三四月份，路边的庄稼、草还盖不住脚掌的高度。周围完全没有遮蔽之处。
“你起来再走走。”涂云初看着远处那微如萤火的船灯，内心有些焦急，扶着瑰禧往前走。
一个多时辰之前，俞苏顾醒了。他心里没有来由得不安。出于多年阅历自带的警觉，他起来在两艘船上转悠了一会儿后走到瑰禧她们门口，打开房门后发现屋子空了。
他俞苏顾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骂了顿现任玉甲令主，然后走到旁边那间踹开祝睿的房门，将人从被子里提了出来：“祝睿！醒醒！”
没多久之前，这人还在他面前夸夸其谈，向他邀功领赏呢！
祝睿搓了把脸，坐在厅里等手下搜寻的结果。各队都回禀说找不着人。
“总不可能飞了吧？这趟出来的人都是我亲自选的，不可能有问题啊？”祝睿实在想不明白，今晚吃饭时那俩姑娘还好好地待在隔壁，怎么现在就不见了？
“分头找。我随这艘往回找，你跟着前面的船往东找。她们是凡人，没有船的话只能游了。两个喝了蒙汗药的姑娘能游多远？”俞苏顾去查了，这两艘船上配备的小船都在。据船夫说，入夜后没有碰到别的船。那两位姑娘只能是靠手脚游走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她们喝的蒙汗药会无效，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把人找回来。“人找回来后，你自己去诫堂领罪。”
“若是。。。。。。找不回来呢？”祝睿白天和老邢商讨了一天新型货船的建造技术觉得自己风采都熄灭了，晚上又因为自我感觉把俩姑娘照顾的挺好而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被人薅起来坐在厅中发愣，嘴跑在麻木的脑子前面接着俞苏顾的话又问了一句。
俞苏顾一个眼刀扫了过来：“那你就去老仓库给自己选一块好木料当棺材板。”
祝睿咂咂嘴，内心悔恨：这破嘴，不会问就别问！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到前面那艘船上，随着水流往东面找人去了。
俞苏顾重新安排好船上人员的分工，令老代指挥开船往回走。
两拨人沿途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发现涂云初、瑰禧的半点踪迹。
涂云初和瑰禧走得很慢。一开始是瑰禧走不动，渐渐地涂云初自己也不行了。她将希望寄于还未升起的太阳。暖和些就好了。
有马车轮在她们身后滚过地面的声音传来，不知是敌是友。
“四姐，我去看看。”她把瑰禧扶到一座小土坡旁掩好，去路中央拦下马车。
“吁！”车夫看有人拦路，以为是流寇。待马车走近后发现是认识的，忙向车内道：“公子，五——五姑娘拦路。”
马车内的人闻言将手中的书塞入怀中，微微挑开车帘，入眼便是一名宛如河里现爬出的水鬼站在马车前，细看却是五公主周贺福芝。他不免对着冷到抽气、袖口还在滴滴答答的人疑惑道：“您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