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晚,扶应文躺在床榻上好一会,终于等到桂桑华忙完算帐和家务进来屋子。

    扶应文徐徐立起身,忙不迭地让妻子坐下,佯装随口问道:”阿华,今天白日里子秀跟我们讲述的那些轶闻消息,怕是没花多少他的精力吧?”

    桂桑华忙活一天,心知丈夫又搭起戏台,懒得应付,顺着他的话应道:”是呀,不过一炷香能说完的事情,大概也就花上几天的时间吧。”

    谁知扶应文激动起来,奋力反驳口沫横飞道: ”哪能啊?望湖村住民来自大江南北,几经迁徙才来到这里,每个人所见所闻俱是片面之事,各方立场还可能相左,你恨得要命的杀人魔在我眼里却是众人景仰的英雄好汉。加上战乱时发生的惨事,逃难时颠沛流离,众人皆不轻易再提起伤心旧事。咱们子秀呢,得先卸下村民心防,交谈慢慢由浅入深,等到对方愿意掏心窝子了吐心事,子秀还得牢记他说的话,与其他人说的故事多方查证,正反复辩,把零散琐碎的口传轶事,拼凑成一个有因有果有前有后,使人信服的事实。这不容易哪!吾儿不简单,我真是错看他了……疑,阿华,你怎么忽然笑了?”

    扶应文唾沫到最后,竟看到桂桑华疲累的脸庞浮出”孺子可教也”的会心一笑,心猛然一跳,结结巴巴:”你、你、你,你是故意说反话让我替子秀辩解的!”

    桂桑华憋著笑,板起脸道:”若非夫君老是误解子秀,何须替他辩解呢?谁叫你一叶瞕目,看什么都看的犀利,唯独看自己的儿子看的一蹋糊涂,眼力见都用在别人身上了。若是我横冲直撞的劝你,你能听得进去吗?所以只好让你自己自打嘴巴,自己发觉自己的错处,这才能甘心悔改呀!”

    扶应文此刻瞧着美目盼兮的桂桑华,真觉得自己娶来的妻子简直是世上最最美丽聪慧的娘子,但转瞬又想着那里不对,仔细叮嘱桂桑华: ”这称赞子秀的话也就我和你私下里说说,当着他的面,可什么都别透露。”

    桂桑华语气平淡道: ”这是为何?”

    “我得让我的赞许束之高阁,轻易不形之于色,这竖子才会为了要博取我的认同战战兢兢,刻苦努力阿。”扶子秀想当然尔的头头是道。

    桂桑华凉凉道: ”我不觉得子秀有这么在意你对他的看法。”

    扶应文沉下脸: “怎么不呢?我可是他的阿父。”

    桂桑华忽然深感无力,暗叹早知适才一进房门便当即就枕入睡,省的现在还要费工夫矫正扶应文发表莫名其妙的为父之道。

    “你是子秀的阿父,他自然敬你重你。但是,这份敬重不至于让他做出违心之事。你当子秀存心是为了打探消息而四处和人攀谈吗?” 桂桑华反问。

    “难道不是?”扶大叔一脸狐疑。

    “自然不是,那是儒家事功派事事皆存有目的的看法。子秀这孩子,只是顺着他的本心,单纯喜欢与人说话,尤其是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仅此而已。他心思正,胸中无任何男女、贵贱、胡汉之分,更不轻易评断他人,只要是没听过的,他都来者不拒,听的津津有味,令说者也感到知音在前,能不把握难得机会好好抒发胸臆吗?望湖村村民多是饱经灾难迁徙而来,对陌生人多有防备,若子秀是怀抱目的来攀谈,他们能看不出来吗?他得到的那些消息,不过是喜欢听人说话的额外报偿,意外而已。至于他统整耳语讯息,也不过是出于好奇自行推演而来,并非刻意为之。”

    桂桑华发挥知子莫若母的天性,同时暗忖,这句话若让某个圣人改成知子莫若父,会不会逼得做父亲的男子们对儿子更加有耐心?

    扶应文沉默了会,眼里忽现哀伤: “从前,引雁也是如此,心思单纯,温暖善良。引雁和子秀一块长大,两个人性子倒是也长到一处去了。你说,为什么青杭喜欢上的是引雁,而不是子秀?”

    桂桑华微微挪移身躯,轻靠在丈夫身上,安静不语。过了一会,她才开口道: ”大概是当时自知命不久矣的引雁,看到也一样在生死中徘徊的青杭,感同身受,同病相怜,用他生命最后的岁月,尽全力守护照看她,这才感动了青杭,令她敞开心扉。咱们子秀,虽性子和引雁相仿,但他并不曾遭受病痛,不曾日夜被即将身死的天命威胁,打小便身骨子健壮,因此看到病弱的青杭时,并不特别同情她,特别呵护她,只是偶尔来看望她,其他时候依旧继续过他的快活逍遥日子。所以,你该问的是,为何子秀没有喜欢上青杭。”

    那一年,青杭刚到庄子时,奄奄一息,引雁如同照顾幼兽般,药一杓一杓的喂,更为了她破例让庄子开火熬粥,一碗一碗的温柔劝食。白日背着她走过一条条的蜿蜒小巷,听林树蝉叫,看野溪中桃花瓣依水流。晚上抱着她到屋外看满天的繁星。这等照顾病人付出的心思,连她这个当过照料幼儿的母亲都看得动容。

    庄子里人人都把引雁当病人,只有青杭不知道引雁有疾,不害怕劳烦他,这点却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无用的将死之人。

    “也许,子秀也喜欢青杭,只是他的喜欢是细水长流,没有像引雁表示的那样昭然若揭。”扶应文辩解道。

    桂桑华看穿扶应文的心思,以过来人的经验分析道: ”我知道夫君你不忍看青杭受思念引雁之苦,更不愿她把一颗心钉死在一个已死之人上,想凑和她和子秀。可是,这世间的情爱,若只是藏着腋著,或是嘴上说说,没有虽九死而不悔的爱人之举,没有举目皆苍茫唯你是光的爱人之眼神,那不如做做淡如水的朋友就好。我是不信那套什么夫妻相敬如宾的鬼话,对待自己的夫君跟对待宾客,那能是一样的事吗?”

    扶应文一边把身躯再挪过去,一边眨眼深情道: “自然是不一样,宾客哪能和你并坐在一起,靠你这么近呢?阿华,来,仔细瞧瞧我,你现在是否觉得我是你生命中的那道光? “

    桂桑华面无表情,转身躺下,拾起被辱,打了个大呵欠,道: ”我现在满心所想只有睡个饱觉而已。”

    其实,扶应文虽已到中年,但毕竟「曾」是月烛庄第一俊帅美男子,样貌还是很吸引她的,只是,此刻她真的心累呀。

    “阿华---"扶应文温柔呼唤爱妻。

    “夜深了,夫君。”

    “阿华---"扶大叔喊得更加柔情似水。

    “夫君若还精神抖擞不想睡,不如帮妾去洗洗碗吧。今日忙着理帐,晚饭用完的杯盘碗盏都还没碰呢。再不然,帮忙妾把晾在外头的衣服拿进来,我也是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孤寂的扶大叔咬牙切齿,此刻深深觉得,他娶来的妻子简直是世上最最最无情凉薄的女子。

    他精神抖擞究竟是为了什么哪?

    呜呼哀哉,可恨,真可恨!

章节目录

今朝花树恋年光 (腹黑將軍傻萌少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步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步昏并收藏今朝花树恋年光 (腹黑將軍傻萌少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