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良放下甜白瓷盏,再一次打量这间前厅。入目简朴素雅,与杜家在外的豪富名声似乎不那么相称。仔细品摸才发现精妙所在,譬如身下的圈椅,黄杨雕花围子,整块黄花梨嵌板,简约的式样采用稀有木料,寻常人家有这么一对已是难得,杜家厅上设了六对。自家老爷有一对类似的圈椅,形制稍小些,摆在自己书房里,闲来无事挨个盘一盘,然后再用罩布盖上,哪舍得这样大咧咧摆着让客人坐?他挪了挪屁股,坐得更舒服些,又怕腰上的玉佩硌到椅面,把玉往外捋了捋,想想还是将玉佩摘下,塞到随身的荷包里。

    一系列动作落在来安眼里,心里不屑,面上只不显,恭敬地为其添茶。“劳总管久候,咱们家二爷近来实在是太忙,这不今儿一大早就被都尉邀约过府,这会也不见家来,想必是那边又留了饭。”

    “杜二爷贵人事忙,在下理解,理解。”自打进入白水地界,似乎地面上看到的一切事物背后都有杜家痕迹。魏先良来自江南,作为富甲一方的曲家总管,他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原以为白水城偏隅一方,哪及江南繁盛,心里一直带着轻意。如今见到了,实实在在被杜家的赫赫扬扬所震撼。与曲家不同,杜家的实力是不外张的,那种低调的态度,似乎刻意为之,不让锋芒直露在外。相形之下,曲家的诸多做法则显得太过张扬高调,以至于树大招风,四面受敌。这些年曲老爷在商场上惹了不少麻烦,商运不通,财路难开。不然以自家老爷的脾性,也不至愿意和远在白水的杜家结亲。

    “我家主人出门前已安排好魏总管下处,嘱咐小的们好生招待,不得怠慢。”魏先良跟随来安出了厅堂,花窗下和一女郎打了个照面。那女郎似乎吃了一惊,忙转身匆匆离去。惊鸿一瞥只见女子花容昳丽、身姿婀娜,想必是府里内眷,心下赞叹也不敢多打听。

    刘梨守了几日不见杜淮琤人影,这天听见前厅动静过来寻人,见来安领着个面生的男人,急忙忙躲回后园。心中烦闷无处诉说,恰如飞鸟折了翅羽,硬生生困在这宅门里,了无生机。

    下半晌意外迎来了访客,是东苑的大奶奶薛素卿。

    “前些时日修齐来信,还问起你,嘱托我照应你一二,不想你倒被二爷带回府了。”这话颇有些意味,刘梨肃着脸道:“回府非我本愿,刘梨只想脱了奴籍,回家孝敬父母。”

    “是孝敬父母,还是想回家嫁人呀?”薛素卿一脸的促狭,看刘梨惊疑,直言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分别受了两人所托,两个人两个意思,倒叫我为难了,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大奶奶直接问便是。”这死局总要破解才好。

    “伍子骥是我夫君生前挚友,他们名为主仆,私交却甚好。伍子骥来跟我要你,我倒是不意外,梨丫头温柔细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他求娶你我很乐意做这个大媒。”说到此停了一下,看刘梨面带羞涩,大致明白了她本意,想到自家二叔不由暗暗泛苦。

    “只是你现在二爷房里伺候,放不放人总要问过他。二爷的意思……”

    “大奶奶和二爷提了?他怎么说?”刘梨急问道。

    薛素卿按住她手,“你想好了,杜家虽不是钟鼎之家,但是朱门绣户,可保你一生富贵。”

    刘梨红了眼圈摇摇头,“我不贪图这些,刘梨天性散漫,拘不得在这宅门里,求大奶奶与二爷好好说和,放我归家去。”

    “怎么就‘拘’着你了?可是怕以后主母刁难?放心,淮琤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委屈不了你,再不济有我给你撑腰呢。”这话薛素卿说的有些心虚,杜淮琤正在议亲的曲家姑娘,心性如何她还不知晓。

    “和他人不相干,是刘梨不愿一辈子耗在宅门里,过一眼望尽一生的日子,我想出去生活,不依附他人,试试过出自己的人生。”

    薛素卿哑然,她现在正是“一眼望尽一生”,在娘家依附父母,出嫁从夫,以后必是依仗修齐。以前觉得没什么不对,这一生就这样了,突然有人说可以过出自己的人生,不必依附于人,不用虚耗光阴,她疑惑了。

    “此事不急在一时,你再想想,缓做决定。”

    刘梨只是摇头,薛素卿观她心意已决,心里不免叹息,宽慰了几句才离去。待回头咂摸刘梨一番话,心里也颇有感慨。

    她走后,刘梨枯坐房中,日暮西沉也没有掌灯。

    黑暗中忽有所感,一个激灵站起,却被人从背后圈住,不让她转身。

    “在想什么?想你的情郎伍子骥吗?”杜淮琤明显压抑着嗓门,“爷真没料到,眼皮子底下让你俩有了苟且,竟求到嫂嫂那儿去了!”

    男人灼热的身躯紧靠着她,刘梨恼道:“我和伍先生清白守礼,你不要胡乱诋毁!”

    “守礼?!他伍子骥要真守礼怎么会肖想我身边的人?我……你……”杜淮琤气愤不能语,刘梨趁机挣开他。

    “伍先生多次救我于危难,我和他情投意合,求二爷成全。”

    “救你于危难?情投意合?”虽然在黑暗里,他依然能一下子攫住她的眼睛。“我没有相救过你吗?我的心意,难道你……”

    “不,我不知道!”后面的话她不想听。所谓“心意”,到底是出自喜欢还是新鲜感?她不会因一个高位者表露的好感沾沾自喜,风险太大,她的筹码很小,只敢去抓住平实的情感,真实的生活。杜淮琤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会与她这种平民女子相敬相守?他表现出的那一点不一样,刘梨不敢多想,倒不如别说出口,各自安好。

    杜淮琤心底涌出陌生的酸涩,他最后挣扎道:“我明明……”后头的话他说不出来,他如何说出平生第一次对女子动心,她的一颦一笑都被清晰描摹在心?杜二向来杀伐果断,她的出现却令他心旌动摇,甚至后悔去与曲家联姻。盘算筹谋多时的计划,因一个小女子动摇,这不像杜淮琤所为。可悲她的情意竟不在自己身上,说出来徒留笑柄罢了。

    话锋一转,说出口的是:“你可是怕我以后迎娶正室?杜家的主母,是杜家‘需要’的媳妇,以后无论谁家女进门,我都会对你好。”他语气软和,还带着期翼。

    “二爷与哪家议亲同婢子无关,二爷如此失言怕是会寒了未来夫人的心。”

    夜色中,她朝着杜淮琤定定说道:“刘梨恳求杜二爷放婢子出府,我与伍郎祝杜二爷早日找到缘定之人,白首成约,永结同心!”

章节目录

般若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知乌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知乌朱并收藏般若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