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疲倦,睡得有些过头,醒来的时候是薛府的丫鬟将她唤醒,梳洗之后丫鬟将她带到了薛忱的屋子。

    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习惯性把包袱背着。

    一进门就看见叶夫人还有慕容珏梁站在正厅,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疑惑着,叶夫人走近她说道:“觉真师父来了,就在房中,你去吧。”

    师羽涅走进房中,只见卧房竹帘已经拉上,十分昏暗,觉真坐在薛忱的床边,见她进来起了身。

    “这次来只是想了结一些事情。” 觉真垂眸良久又道:“当年老夫人郁郁不得终,更是在柳姑娘死后出家为尼,她这一生都在赎罪,一直到死都没有放下,老夫人是苦命人,柳姑娘也苦,造成这一切的悲剧,此时也应该了了,老夫人也该瞑目了。”

    觉真转身对师羽涅道:“让她出来吧,这些事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嗯。”师羽涅拿出那本书摊开放在桌上,随后退出卧室带上了门。

    一缕幽邃的黑色烟雾自书中飘出,她凝视着床榻之上,薛忱气息如游丝般微弱,一副濒临绝境、命悬一线之态。

    看到这个场景,她只是默默无言,淡然转身。

    她见觉真站在一旁,觉得有些眼熟,凝眉沉思道:“你是薛家老夫人身边那个婢女?”

    “柳姑娘见过老身?”觉真错愕。

    “我果真没记错,那年金阙潭踏青我无意间碰见了薛府的人,还有如今的叶夫人,我记得你当时站在老夫人身边。”

    “仅仅是见过一次,姑娘至今都记得,真是好记性。”

    柳瑶她沉默良久,双眸深处涌动着无尽的哀思。

    “因为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后的日子。” 柳瑶眼中透出一丝苦笑,“这二十多年我从未出过鹧鸪岭,没跟生人说过一句话,这些年我只有生前的回忆。”

    “当年的事情是我们对不住你。”觉真她轻叹一声,满目黯然,“刚刚慕容姑娘将你当年在鹧鸪岭遭遇的事情一一告知我,我想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道。”

    柳瑶看着眼前那人不语。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老夫人和老爷成婚三年都未见有孕,老夫人曾多次让他纳妾,但老爷就是不肯,他相信他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老夫人喝过各种调理的药都无济于事。某日我同她去城外的观音寺烧香求子,据说那个观音庙特别灵验,那里地处偏远,老夫人执意要去,并且瞒着老爷。”

    “至我们返回已是黄昏,就在我们回来的山路下,碰到了劫匪,那劫匪杀了我们的车夫,将我和老夫人打晕。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得而知,可我醒来之后,看见那时的老夫人在轿内衣衫不整,衣裙上沾了血迹,便猜测……我不敢多问,我将她叫醒后,她发觉身体的异样后整个人僵住了,对此老夫人什么也没说,也叮嘱我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她一路上是哭着回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夫人在骗自己,想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这种事她又能如何呢?告官?夫人老爷那样的人家怎会允许那种事在民间流传,且劫匪猖獗连官府都无法将他们剿灭,这是个死局,她只能独自忍受。”

    “从寺庙回来以后老夫人让我找到那车夫家人,将车夫厚葬了,给了一大笔银钱他的家人。”

    “后来老夫人有了身孕,府中上下没有不高兴的,特别是老爷,每日帮她端茶倒水,甚至亲自下厨,晚上给她洗脚,无微不至。那件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可只有我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老夫人不一样了,她夜夜难眠,老爷只当是她身体有孕才会如此,那时我才知道是老爷无法生育。”

    觉真略微思忖,看着柳瑶:“至此,你也许能猜到当年老夫人和你的父亲为何会反对你们成婚了吧。”

    “你是说当年那个贼寇是……我父亲?而那时老夫人怀的是我爹的……” 柳瑶满眼难以置信,嗫喏着,“怎么会,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都是帮助父老乡亲,他提拔了很多人,这些人都记着我父亲的好。”

    柳瑶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薛忱,唇瓣翕动着茫然不知所措。

    觉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道:“你与薛忱相识以后,薛忱提出要去柳家提亲,于是老爷找人打听柳家的情况。他发现柳家并不是垠城本地人,多年前搬到垠城来,购置了田地房产,做了些生意才在此有了立足之地。起初只是老爷觉得这并非良配,颇有微词。而老夫人的态度暧昧,如果薛忱继续争取的话我想老夫人是会同意提亲的。”

    “直到有一日我与老夫人在外碰到一个人,那人就是当年那个打晕我们的劫匪。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只是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可老夫人当时的反应是害怕,慌乱着要走,那人一把拉过老夫人,告诉她薛忱是他的儿子,让她务必阻止这婚事。”

    “那次我们碰到他也并非偶然,老夫人命我打听,我才知道他在此之前就来调查过薛家人包括老夫人,因此他才会一口咬定薛忱就是他当年所犯下的罪。”

    柳瑶惘然若失般怔在原地良久,“所以那晚老夫人告诉了薛忱他的身世,所以薛忱才没有来赴约?”

    “是,那晚夫人将前因后果告知了薛忱。”

    “当年有人要谋杀薛忱,此事你可知?”

    觉真愕然片刻,摇了摇头。

    柳瑶颔首垂眸,良久,眼中泛出泪雾,喃喃自语……

    “如果我的父亲真的是那样的人,那么当年除了他再无其他人会杀薛忱……为什么?”柳瑶垂眸喃喃自语,眼中泛出泪雾,“薛忱是他当年犯的罪,父亲要让他所犯的罪消失吗?”

    “可是就在前几日他得知薛忱将死,却又拿出亵衣要救他……”

    “是了,他老了,定是他后悔了……我不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

    “如果当年他没有篡改信件的时辰,薛忱一定会来赴约的是吗?”柳瑶抬头定定地看着觉真,失魂落魄,“老夫人根本不会在半夜撞见他,那么我……也不会死。”

    她想起当年父亲看到自己的尸身时悲恸的样子。

    他一定不会想到是自己的失误害了女儿……

    觉真缄默,她看着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子,无可奈何。

    她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薛忱。

    她对这个人剩下的只有执念,也是这么多年在鹧鸪岭唯一的寄托。

    那就是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让他代替自己,让他感受自己当年独自等待的绝望以及这些年的孤独和悔恨。

    现在知道他当年不来的原因了,难道又要把恨意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累了,如果可以就此湮灭该多好,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不想带着恨意无声无息的终日游荡在那寂寞幽深的山岭中。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件红色亵衣,她将亵衣放在床边。

    化为一道黑烟钻进书中。

    ……

    薛忱醒来的时候,师羽涅带着《千古风华》在客房中,她猜想柳瑶大概是不想再见到薛忱,所以薛忱醒来的时候,她有意回避了。

    师羽涅坐在一旁静默良久,忽听到又说话声

    “温姑娘,可否帮我个帮?”

    师羽涅听出来是柳瑶的声音,遂将《千古风华》拿出来,但柳瑶却没有再出来,她道:“尽管说吧,不必拘礼。”

    “你的那两位修士朋友可有办法让我的鬼魂消散,我累了,这样存在毫无意义。”

    “我还需要请教他们,我这就带着你去找他们问问看。”

    话毕,师羽涅带着书来到慕容珏的屋子,只见梁逸和李遄也在,她将柳瑶的诉求告知两位,可是这两人思忖许久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如果是寻常的鬼是可以的,但是水莽鬼唯一的途径只有找到替身转世投胎,或者有高人能让她灰飞烟灭。

    梁逸看着桌上的书道:“柳姑娘,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柳瑶:“如果真的还有牵挂,那便是我的母亲,可是我不知她现在可还在人世,如果在世的话我想见见她 。”

    慕容珏点头道:“我们可以再去一趟沧芜城。”

    这时李遄嗫嗫喏喏道:“柳姑娘,抱歉,其实关于你的母亲,之前是我隐瞒你,当时是怕你过于伤心,我想着你无法离开鹧鸪岭,干脆就瞒着你了,好让你留个念想。所以……”

    “眼下就直说了吧,其实你的母亲早些年就去世了。”

    “还请姑娘节哀别太伤心啊。”

    听闻此言,书那头没有了声音,几人互相对视,也不知如何接话,周围一片寂然。

    李遄又道:“你的父亲还在,你可要去?”

    良久之后,只听书那头语气凄然,并不回答李遄,只幽幽一道声音飘出,“那么劳烦姑娘将我送回鹧鸪岭,那是我注定逃不掉囚笼。”

    众人一阵恻隐。

    须臾,师羽涅道:“这书我会一直带着,如果你愿意待在此书中,也未尝不可。”

    “果真如此,那便谢过姑娘。”这声音似乎有些释然。

    几人也终于松了口气,对于师羽涅带着一只鬼这件事,两位修士倒觉得无乎不可,毕竟柳瑶这只鬼心结已了,又没有什么攻击性,就随她去。

    到了午时候,叶夫人备了一桌酒菜招待几人,来到薛府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李遄更不用说早就苍蝇搓手了,几人也不客气,直接干了个精光。叶夫人还觉得自己准备不周,菜备少了,忙吩咐也偷去火方再做几个菜,被几人制止了。

    饭毕后几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告辞,叶夫人命人拿上来两个檀木匣,交给李遄,指着其中一个木匣道:“这份是作为你们镖局的报酬。”她有看向另一个木匣子道:“这份是单独给你们几人额外的酬劳,中途确实出了点麻烦,但是却了了一桩陈年旧事,这不仅是老爷和婆母,也是我的心结,多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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