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母后求情,传朕旨意,云南王君如竹,顾浩辰,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皇后失德禁足,无朕旨意,永世不得离开未央宫,顾殊护驾有功,升正一品。顾相是肱骨之臣,切勿再请辞。”

    顾殊跪谢:“臣谢陛下隆恩。”

    “朕今日乏了,诸位爱卿先退下吧。”

    待无关人等退下,太后道:“皇帝,顾殊也该让他歇息了,为何还要拜托哀家将他留在朝中?”

    君如玉道:“爬的越高,摔的越重,放他走,只会让他隐于幕后,他在暗,我们在明,顾家门客三千,分布朝中,朕想连根拔起。”

    偏殿。

    君如霜心忧君十七伤势,一脱身便赶来偏殿,但推开门,面对眼前的一幕,身体僵硬地说不出话来。

    君十七上身半裸,已经完成了大半换药,右臂受伤不能动弹,渗出血迹,咬着白布一端,左手艰难地打了个草率的节。

    锁骨下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红痣,那是君如霜永世不忘的噩梦。

    听到推门声,君十七接上君如霜的目光,一顿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君如霜浑身颤栗站立不稳,前世,无数的日夜,那异域皇子与她欢好时,那颗红痣曾在她眼前不住地摇晃。

    那些屈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前世,匈奴营寨。

    “大梁的公主可长的真漂亮,可惜咱们单于喜欢男子。”

    “听说单于将大梁公主嫁给谁,谁就是下一任单于。

    “我觉得会是二王子。”

    “二王子?是戴着面具的贵人吗?”

    “二王子是须卜居次的儿子,大王子是前任单于的儿子。单于明显更器重二王子。”

    身着大红喜服的和亲公主,跪坐在榻旁,静静地听着营帐外两个奴隶的对话。

    忽然门帘被掀开,一个黑胖的汉子提着一罐酒,笑眯眯地看向她。

    君如霜寻思:这人会那两人口中的二皇子,浩辰哥哥承诺一月后会来接她回家,或许可以与他协商,诱之以利,让他别碰自己。

    话未出口,冷不防被那汉子捏住下巴,灌入烈酒。

    君如霜猛地咳嗽,身上一凉,那汉子扯去了她的外袍,春光乍泄,他嘴里念念有词,料不是什么好话。

    待触到君如霜,她脸色煞白,眼中闪过寒光,刹时,汉子向后仰躺过去,肩膀插着一把匕首。

    汉子挣扎着拔出匕首,血喷了一地,还要再站起来。

    酒里被加了助兴的药,此时酒劲上来,头昏昏沉沉,君如霜跌落在地,若是这汉子再扑上来,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绝望中,忽然,她听到银铃作响的声音,营帐的帘子又被人掀开,一阵冷风让君如霜清醒不少,眼前出现一双银饰点缀的黑靴,靴子的主人身形修长,穿着红衣,带着银面具。

    “救我……”

    “这女人,不好惹。给你。”那汉子似乎很怕眼前这个红衣年轻人,扔下匕首,也不管伤势,奔向出口。

    临进门口,那红衣青年一脚将那汉子踹倒,踩在那汉子脸上,弯腰捡起匕首。

    “哪只手碰她了?”

    “没,没。啊——”

    一声惨叫,匕首刺穿了那汉子的右手。

    这红衣青年是匈奴的二王子,而先前欲玷污君如霜的汉子是匈奴的大王子。

    那夜,君如霜记得不清有多少次昏迷,再醒来时,那颗红痣还在她的眼前。

    她被困在地炉烤的暖热的营帐,像笼养的金丝雀。

    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她越反抗,延迟的时间越长。

    最后索性躺尸,不再多看他一眼。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是沟通,一见面他便将她往床上带。

    君如霜也渐渐回过味来,她被大梁遗弃在了西域。

    肚子慢慢隆起,君如霜才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她想打掉腹中胎儿。

    如果没有孩子,她或许还能回到大梁,或许还有机会复仇。

    一旦有了孩子,她怕……永远困在蛮荒之地,丧失斗志,臣服在那人身下。

    心会骗自己,身体却不会。

    那日,她趁守卫不注意逃出营帐,一路直奔。

    停下时,才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枝叶繁茂的林子,走了一晚上,依旧在林子里打转。

    一恍神,君如霜见身下滴滴答答落血,慌了神。

    她估算着已经有了四个月,或许更久,走不出这里的话,恐怕会一尸两命。

    夜里,塞外如寒冬般肃冷。

    君如霜身着薄衣,远处传来阵阵狼嚎。

    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逼近。

    君如霜无助地捂住耳朵,她浑身是血,双眼失焦,缩在大树下,身侧是数只死去的狼。

    一道模糊的身影停在她身前。

    “别怕……臣带殿下回家。”

    “不要……别碰我。”

    那人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孩子……没了……我……亲手……杀了他……”君如霜挣扎地累了,神志不清地紧紧抱紧年轻的男人,一会哭,一会喃喃低语,一会又痴痴地笑。

    “好多血……”

    “我……好怕……”

    “你……你是谁……”

    “君十七,是殿下赐的名字。”

    “你长的……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

    银色面具落在那片迷林。

    君十七抱着君如霜,走向大梁的军营。

    一夜之间,匈奴尽数覆灭。

    君十七与君如霜同吃同住细心养了三个月,她才渐渐恢复神智。

    “君十七,我想做大梁最尊贵的君主。你来做我的大将军,好不好……”

    君十七低头为她擦去发上的水珠,将露出的玉足放进棉被,淡淡道:“臣誓死追随殿下。”

    君如霜文治,对内选贤任能,君十七领兵外抗匈奴。

    他们之间有“花间一壶酒”的会心,有“背水一战”的交命,也有大局落定“寂寞春亭”的酒后暧昧。

    边境无狼烟,民间无饿殍。

    大梁历史上难得的一段盛世。

    贤君良臣一段佳话。

    可君如霜从西域归来,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亲人死尽,身处高位,已经无法完全相信身边人。

    线人告诉她:“摄政王与天牢里的顾氏叛党来往甚密。”

    边境已平静数十年,她将君十七留在京都,封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什么……我给你如此殊荣,你还要背叛我……”

    她一天一夜未合眼。

    赐了君十七一杯毒酒。

    “臣的命给陛下,也请陛下也放过如霜,好吗……”

    让她放过自己……

    君如霜与君十七只当是挚友。

    君十七也从未表达过爱慕之意,言行举止最尽礼数。

    两人这般过了数十年。

    如今君如霜手里有一把剑,一定毫不犹豫刺入君十七的心脏。

    可是她没有剑。

    她面对的是这一世的君十七,是不久前为留下她大败匈奴的少年将军,为救她受伤的小侯爷。

    “抱歉……”君十七轻声道。

    “为什么道歉?”

    “臣惹殿下伤心了。”

    君如霜拼命忍住落泪。

    君如霜握着胸前挂着的吊坠。

    “我……”

    有没有一个人,让你皆无法说出口爱与恨。

    “若从未遇你便好了。”

    无论是沉于冰湖,身死塞外,或是遭受侮辱,也不会这般揪心、心痛。

    君如霜恍惚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正撞上传旨太监来福。

    来福公公道:“殿下,陛下为您与君小侯爷赐婚了,您接下圣旨吧。”

    “公公说什么?”

    “恭喜殿下与侯爷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君如霜受刺激般,抢过圣旨,扔在地上,“不作数!”

    君如霜眼里积满了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一只修长的手拾起地上的圣旨。那人身量修长,拿起圣旨,看了一眼,立刻合上。

    “你怎么跟过来了。”

    君十七道:“殿下状态不对。公公回去复旨吧,本侯与公主会去谢恩。”

    来福道:“这……另有一道圣旨是给侯爷的,那侯爷那边,奴才就不特意过去了。”说罢,带着侍从离去。

    待到只剩下两人,君十七道:“臣哪里惹殿下伤心了吗?”

    君如霜深吸一口气,道:“侯爷是真心喜欢本宫……”

    “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

    “公主府,第一次见公主。”

    “侯爷认为,喜欢一个人该怎么对他?是圈养起来,折断她的羽翼,让她与世间隔断,为她遮挡外界的风雨,还是给她自由?如果被如此对待的女子,感受不到爱,只是觉得羞辱,还误杀了他们的孩子,因此神志不清,你觉得这还是爱吗?”

    “臣……”

    “说的简单些,你见到我与别的男人亲近时,想不想把我关起来,日日夜夜只面对你一人。”

    君十七的呼吸变得沉重,“想。”

    “你简直!”

    “臣想让殿下只属于臣一人。但臣不会伤害殿下。”

    君如霜一口气不顺,说不出话。

    她怎么会,对他说这些……

    眼前人并非故人。

    她妄图透过年轻许多的君十七,看到什么呢。

    “殿下去哪里?”

    君如霜道:“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可曾瞒着本宫什么事?”

    君十七面色苍白,陷入沉默,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君如霜冷冷拍开。

    “从此以后,本宫与侯爷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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