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承月张了张嘴,没说话,只将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嘘……”

    白堇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两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听见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妈了个巴子,老子生了你,你就这样躲老子的!?”

    “我妈呢?”

    “你妈,你妈刚刚还在我□□里呢!怎么样,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现在什么样?”

    “闻天扬!你他娘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畜生也是你老子!走!给老子回去!”

    闻灏不肯,两人打斗了起来,年纪小的一方不够狠辣,落了下风,只见闻天扬抓着闻灏的一条胳膊说:“你要是不跟老子回去,老子回头就把你妈弄死!听见没!”

    闻灏从来当自己没有这个父亲,但他不能不管生养他的母亲。

    用这个当软肋,果然闻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闻天扬得意地笑了笑,一巴掌拍在闻灏的背上,拍得他整个人趔趄地往前走去。

    “这样就对了嘛!乖乖听话!跟老子回家!”

    白堇把手握成了拳头,几乎想要冲出去一拳把那个老男人的头给揍扁。

    为什么他能找到闻灏的母亲,也知道闻灏在这里?

    白堇不清楚这中间的事,但她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原来当年因为她没有赴约,闻灏就一直在这里等她。最终,他没有等来想见的人,而是等来了残暴的父亲。

    耳边响起了蜂鸣声,胸腔里仿佛塞了一团的棉絮,却在得知真相后被骤然点燃。一团团的火焰燃烧着,几乎将白堇的理智全盘烧断。

    喉咙里升起了一股腥甜,她刚往前走了一步,下一秒从喉间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那血淌在地上,浓稠得发黑,白堇却看不见。她眼前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只能茫然地伸出手。

    伸出的手被人握在了掌心里,闲承月用肩膀垫着她的脑袋,不让她滑落到地上去。

    “你该回去了白堇。”他在白堇耳畔轻声道,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现在的一幕,此刻显得分外平静。

    “再不回去的话就要来不及。”

    白堇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滴发红的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蜂鸣过后,她能听到闲承月在说话,也能感觉到他在紧紧拥着自己,可她看不见他,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闲承月想要说出真相,世界就会予以阻止,他会跟她一样痛苦,或者更甚。

    他应该是承受了巨大的痛,却在她耳畔毫无破绽地轻声念道:“不要难过,我一直在你身边……”

    怀里的温度在一点一滴的消散,仿佛黑夜森林礼惊醒了一丛的萤火,流光消散的瞬间,白堇眼前恢复了一片明亮。

    突如其来的阳光却太过刺眼,她抬手遮挡着,在逆光中看见了枝叶间晃动的风铃与木牌。

    果然,她又回到了原地。消失的五感渐渐恢复,可眼前却再没有他。

    白堇眼里一片猩红,她重现捡起地上的竹竿,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发狠地重新挑下了树上的风铃。

    颤抖的手一一从那木牌上的字迹抚过,她看见了——乙未年  愿堇安。

    刺目的白光褪去,白堇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客厅,然而此刻四下安静得可怕,所有东西都被装在纸箱里收拾好,家具被盖上了白布,处处透着一副戏剧落幕的萧瑟冷清。

    白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转头,便看见了桌案上的白羽花,栖息在一方小小的相框中,黑白色彩下,她笑容明艳尽兴,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张照片是白羽花去世前特意找人拍的,她说她这一生没发生过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生前因为那点破事尽给别人笑了,等死后也得笑笑别人才行。

    白羽花的葬礼上没什么人来,有的亲戚嫌她丢人不肯来,最后来的人只有寥寥几个。

    白堇的外婆在看见那张遗照时便哭了,年过七旬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发,伏在女儿棺椁前恸哭不止。

    2015年,乙未年,白堇上大学以后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白羽花走后,她才回来收拾了一下家里。

    擦了擦相框上的灰,白堇又在盖了白布的沙发上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她出了门,朝长桥工厂的方向走去。

    记忆中的长桥工厂仿佛还在它新建的那一年,白堇越过巷子的围墙,望见了工厂金色的四个大字。现在那四个字全都脱落下来,躺在泥地上,转眼便是三年的繁荣与兴衰。

    她开始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时间,如同沉睡至深的梦境,醒来的一瞬间会恍惚现在才是一场梦。

    为了分清眼前的状况,白堇下午便回了自己租的房子。她不知道这个时间的闲承月人在哪里,只记得高考结束后他去了国外,而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更换手机号码,号码拨过去,显示的是空号。

    她该去哪里找他,她该怎么找他?

    白堇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他们毫无交集的一年。

    她突然感到一片茫然。

    忽然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陌生,白堇刚接起电话,听到那头传来一个焦急又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

    白堇愣住,一时间忘了说话,电话那头的背景里有人说道:“先生您要去哪?”

    “等等,”闲承月冲那人道,紧接着喊了句,“白堇,白堇!听得到吗?你现在在哪个位置?我回来了,我回来海花了,你在哪啊?”

    白堇报了地址过去,于是闲承月说:“等我。”

    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白堇起身去开门时没注意一脚踢到了桌角,可她竟然没觉得疼,光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跑去开门了。

    闲承月大概回来的太急,除了一些必要的证件外什么都没带,白堇一开门,就被抱了个满怀。

    他身上带着夜里的凉气,喘息急促,白堇从来没见他这样急切过,抱着她的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如果时间能够不再往前或者后退就好了,就停在现在,一切归于平静。

    夜还漫长,他们依偎在沙发上,远看就像团在了一起。

    闲承月说,他想见她,所以在学校那边请了几天假回国来。

    白堇拉着他修长的手把玩了一会儿,问:“你是能感觉到我过来了吗?不然为什么我一来,你就已经知道了。”

    她可以问,闲承月却不能说,他的手指蜷缩起,轻轻敲了敲白堇的脑袋:“你猜。”

    他说过了,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只是她未曾察觉罢了。

    白堇笑了下,也不猜,继续拉着他的手玩:“无所谓,我只要知道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次更像是一场美丽的梦,可他们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却又甘愿沉沦下去。

    两人如胶似漆地粘了好几天,终于闲承月还是不得不回去继续他的学业。

    就在他走后不久,白堇找到了闻灏。

    这个时候的闻灏还是江轻琼的实习期的病人,白堇见到他的时候,他从头到脚裹满了白色的纱布,正坐在花园里发呆,身边的江轻琼不停在说话,他愣是没回应一句。

    江轻琼又说:“何杉,何杉?你看看是谁来了?”

    白堇走近,见闻灏头也不转,始终出神地望着一处,如同一棵生长在阴暗洞穴旁毫无灵魂的枯树。

    江轻琼叹了口气,起身嘱咐白堇,小声道:“你最好小心一些,别看他这样,其实还是具备攻击性的。”

    说着,目光往闻灏身上瞟了瞟,白堇这才发现他的两只小臂被绑在了一起。

    那场大火带走了闻灏最恨的父亲,却也带走了他最爱的母亲,只留下一个残破的他。

    此时此刻,他那双望着湖面的眼睛里,会在想些什么呢?

    江轻琼离开后,白堇细细盯着闻灏良久,她双手发颤,默默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她说:“虽然我也同情你,但同情不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你变成现在的样子,也并非是我的错。我是来救他的,如果不做些什么,这几次三番的旅行就将毫无意义……”

    她踏上征途的开始,她一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闲承月而已,无论世界将以怎样的方式前行,唯有这点无法动摇。

    前方就是一汪湖泊,只要白堇推他出去,再松开刹车,那么只需要在轮椅后轻轻一推,那个湖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江轻琼正在接电话,没有看向这边,只要白堇下定决定,可以随时将闻灏推出亭子。

    越是看着眼前的人,她心里那种阴暗可怕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几乎要将她吞没殆尽。

    在不知道凶手身份之前,白堇曾深深地憎恨着他,慢慢随着事实的深入,她以为自己也没有那么恨了,现实却又像是跟她开了一场玩笑。

    原来一切早已不知循环了多少次,无论怎样变化,她始终都会走向两种结局——要么死亡,要么孤独一生。

    白堇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去松开轮椅上的手刹,就在她试图松开另一边时,闻灏突然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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