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中的画面如同一张张的放灯片，从眼前一一划过，直到四年回忆结束后，画面忽然一黑，有人在火焰里呐喊着：“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来！”
“白堇，你骗了我！是你害了我！”
一团人形黑影从火焰里猛地朝白堇扑了过来，白堇吓了一跳，后退的一瞬间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在她摔倒的一瞬间，气势汹汹的人影如烟尘般消散不见了，下一秒，回忆中的画面又骤然亮了起来，白堇抬头，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那是真正的过去，她小心翼翼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做贼似的趁着教室没人迅速移动到了一个桌位前，将盒子放进了桌肚里，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尖子班的教室。
可这时候的白堇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暗处始终观察着她的人抬脚走了教室中，左右环顾一圈，最终他停在座位前，从桌肚里摸出那个盒子。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除了一个小小的挂件外，盒子里还放着一张纸条。
默默看完了纸条上的字，他抬手，将纸条一点点撕成了碎纸。挂件被他妥帖地放回了口袋，然后，他将碎纸和礼盒悉数丢进了垃圾桶里。
闲承月永远都不会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更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了数年的白堇其实也一直在念着他。
可这些跟他闻灏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白堇现在没认出他来，他也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闻灏坚信自己能够代替那个人陪在白堇身边，而不是做一个连爱意都不敢表达的人，白白浪费三年。
可是烟花节里，他的短信被白堇忽略，她没去赴约，而闻灏准备的全部，包括自己，最终都被那个意料之外的男人狠狠□□撕碎。
白堇看见无数回忆的画面，她的回忆，连同闲承月与闻灏一起，三者的记忆交织着，如同一张看不见尽头的长卷从自己眼前滚过。
她不知伸手触到了哪里，记忆的画面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吸力将她强行吸纳了进去。
这比利用风铃进行穿越还要玄幻，天上的雷暴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偶尔几声鸟鸣从树上传来，白堇抬头，看见了茂密挺拔的银杏树。
这里曾经是荒野，是乱葬岗，如今只是一处庭院，而它屹立此处，就好像它从未倒去，方才的火焰和折断，也只不过是一场诡诞的梦。
可是，为什么这棵树看起来这么高？
“别哭了，等下我爸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身边忽然传来稚嫩的说话声，白堇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人在。
男孩这个时候只有十一二岁，瘦瘦小小的一只，五官跟他长大后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小小年纪就已经长得十分清秀。
小闲承月无奈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白堇脸上的眼泪，嘴上却说：“你是水做的吗，怎么老喜欢哭啊。”
男孩黝黑的眼珠里倒映着白堇的模样，比他更矮，更小些，两个小家伙站在银杏树前，越发衬得这树高大，像是一位和善的老者看着孩子们玩闹。
白堇一开口，连同声音一起变了：“我怎么又哭了啊？”
闲承月奇怪地看她一眼：“笨蛋，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他视线一转，忽然往墙头上看去。
那里有一只橘色的猫，正慢慢悠悠地在墙头上散步。
“小银杏？”
“什么小银杏？”闲承月回头看白堇一眼，指着那只趴在墙头上的猫说：“你看，她有小宝宝了。”
阳光温和，橘猫舒服地趴在墙头舔了舔隆起的肚皮，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朝着院里的俩人望过来。
那一瞬间，白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与那双碧绿的猫眼对望着，直到周遭的一切迅速往后退去，猫眼渐渐消失不见，她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小白，小白？快点把信放进去，这个送完就能回家了。”
蓝姨在身后催促着，白堇的手搭在邮箱的小窗前，咔哒一声，窗口打开，白堇按照记忆中的那样，将信放进邮箱中。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铁门内，屋子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微弱的呼救声随即传出。
蓝姨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只有白堇看见了屋子里呼救的孩子。
他打开门后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晕倒在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白堇的心重重一跳。如果这个时候她们直接走了会怎么样？
如果多年前她没有出声提醒蓝姨，如果她们没有将闻灏和他的母亲送进医院，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大多时候，人心里的秤一旦失去平衡，就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偏向自私的心理。
如果白堇想要闲承月活下去，那么闻灏这个导火索，就只能熄火变成一颗哑炮。
自行车的铃声响了又响，白堇朝蓝姨走去。
蓝姨脚都蹬上了，正准备着等白堇一上来立马就走，结果这丫头不知道要干嘛，扯了她就往屋子的方向走。
蓝姨：“哎，干嘛呢丫头，等等，我车！我车倒了！”
白堇指着那扇敞开的门。
蓝姨：“干嘛呢？”她眯眼往里一瞧，当即吓了一跳，“哎呦我的老天爷，那个小孩怎么晕在那里了啊！”
蓝姨从围墙爬了进去，将闻灏抱到院子里，又从里面拖出了闻灏的母亲。
十岁的闻灏小脸煞白，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白堇就隔着铁门的栏杆看他。
至少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朋友，这段过去就算再重来十次百次，白堇还是会选择救他。
忽然铁门内升起了猛烈的大火，那火不烫，一直烧到了白堇跟前，将她重新包裹在内。
回忆的碎片再次滚动起来，这一次，白堇听到了火焰中的声音。
“白堇！”
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风的呼啸，声音熟悉到白堇的心脏几乎停滞了一瞬。
她迅速回过头，看见那一夜的盘山公路，闲承月的车紧紧跟在闻灏身后。
他等不了警察来，他怕警察来的时候，一切就太迟了。
鲜少说脏话的他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冲闻灏破口大骂：“你他娘赶紧给我停车！”
下一句，他的声音像是浸没在了海里，迅速低沉了下来，小到白堇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闲承月，闲承月！”
“你醒了。”驾驶座上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白堇一跳，她往后退了退，忽然感觉背部抵到了什么，四下昏暗，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车鸣。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辆车上，她此刻双手被束缚着，横躺在车的后座里，就跟多年前一模一样。
车窗紧闭，车内的空气令人窒闷，白堇听到窗外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顺着窗子的缝隙挤进来。
闻灏往旁边看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圈，险险避开迎面而来的车辆，继续往山顶开去。
白堇艰难起身，问：“你要带我去哪？”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山顶到底有什么，闻灏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去的地方，除了同死的墓穴，就只剩下山顶的秘密。
面具下，男人似乎是笑了，轻声念道：“去一个，会让我感觉到幸福的地方。”
白堇不知道对于闻灏来说，“幸福”两个字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更何况，闻灏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那会是一个不太妙的地方。
闲承月的车还跟在旁边，如果按照过去的时间顺序来看，再过大约十分钟，闲承月的车就会率先撞过来，导致闻灏的车撞出护栏。
白堇心里无比清楚，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么不管是闲承月还是她，都将没有下一次机会。
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了。
强按下狂跳的心脏，白堇平复好呼吸，她看着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银杏叶，视线逐渐移转到驾驶位的男人身上，喊了他一声：“闻灏。”
果然，闻灏转动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白堇记得他那双白色手套下，是一层干枯腐朽的肌肤，如同一棵流失了所有水分的枯树枝干。
透过车内后视镜，闻灏的目光像一块磁铁吸到了白堇身上，他颤抖的呼吸里带着满怀欣喜的询问：“你终于认出我了？”
白堇小心翼翼地哄着他，轻声慢语道：“是，我认出你了，你是闻灏，我们在慈悲巷遇见的。”
闻灏转了转头，面具下的眼睛真真切切将白堇望在眼里，他长吸了一口气，又问：“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我我我，我已经变成现在……”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拐弯时差点没把住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白堇的脑袋也顺势磕在了车窗上。
说不疼，那肯定是假的。白堇无声地呲了呲牙，重新坐好，哄小孩似的继续安抚道：“我不仅认出了你，我还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烟花节那天没去赴约，是我的错，可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给我发的消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大晚上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约见消息，正常人谁会当真，更不会想到是多年前好友发来的短信。
白堇觉得无奈，却又不敢明说。万一闻灏气急败坏了，又得想着拉她一起死。
闻灏愣住了，直到闲承月的车撞了过来，撞得车身一晃，他才木讷地应了一句：“是我的错吗？如果我早就告诉你，约你的人是我，你就会来了吗？”
“会。”白堇坚定道，“我肯定会去见你！”
然而白堇也曾在想，如果她早点赴约，闻灏就不会一直在原地等她，最终等来他那残暴的父亲。
可是那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那个男人找到了他的母亲，也就意味着迟早会找到闻灏，无论如何，他都将走向悲哀的道路。
在白堇做出肯定的回答之后，闻灏猛地一踩刹车，直接将车停在了半道上。
白堇第二次撞了个头晕眼花，没等人恍过来，便听到闻灏低黯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如果是这样的我呢？”
白堇疑惑抬头，眼里撞见一张放大数倍恐怖狰狞的脸，他的一只眼睛呈浑浊的白色，像是镶嵌在枯树干上的蚕茧，另一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白堇看，如同一把寒冷淬毒的钩子。
这张脸，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是脸了，所有五官都变了样，在阴影与弱光的交替中更显得可怖阴森。
白堇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吓到了，吓得忘记了喘息。车窗外一个影子一晃而过，下一秒，车后座的门被人拉开，闲承月动作迅速地将她拉了出去。
闲承月麻利地替白堇解开绳结，紧接着将她往车的方向一推，喊道：“你先走！”
他猛地转身，一拳往身后的人脸上砸去。
应该是打中了，白堇听到一声闷响，一回头，发现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闻灏是个不要命的，每一拳都发狠地砸在闲承月的身上，他一边打一边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拥有她！明明她说了要一直保护我的！”
闲承月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血，猛地扑上前去将闻灏压在地上，他也发了狠，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猩红，砸一拳便低声咒骂道：“放你娘的屁！保护你不如送你去见鬼！”
闲承月要么不说这些话，要么说起来能气到人吐血。他抓着闻灏的软肋了，便继续言语刺激着：“小时候救你一命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想将人绑走，我看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难怪她不愿意去见你！”
闻灏被牢牢压制在身下，干枯的脸皮气到涨红发颤，无能地怒吼着：“她会的！她说了她会来见我的！”
白堇也不明白闲承月为什么要刺激闻灏，他眼底的狠光像是着了魔，发了疯似的想将闻灏活活打死。
也许，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山坡下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警笛声，白堇回头往山下望了一眼，看见斑斓的灯光小如一豆，正顺着公路迅速移动着。
终于，这次他们拖到了警察来。
白堇还没来得及笑，便看见闻灏不知何时掏出了衣袖里的刀，出手迅速，猛地往闲承月身上划去。
那一瞬间，闲承月看见了刀，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没来得及，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闻灏慢慢爬起身，此刻他的脸上满是血污，那只浑浊的眼里仿佛流着血泪，他握着刀，无视闲承月，朝着白堇缓缓靠近。
“咳咳！咳！”闻灏的喘息极重，每走一步都在咳。
闲承月刚要过去，就看见白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过来。
“闻灏，我们谈谈吧。”白堇主动朝闻灏靠近一步，又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两三米，夜里崖边的风更冷，闻灏身子打了个颤，似乎站不稳马上要跪下去。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仅剩一只完好的眼睛将白堇深深注视着。
白堇想了很久，闻灏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许他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爱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被白堇拯救的闻灏，就像黑暗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兽，跌跌撞撞又茫然无助，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只萤火虫，微弱的萤光为它指引着路。
小兽以为，萤火虫会永远为它指路，并且只为它指路，所以当萤火虫消失不见，或者与他人起舞，小兽会感到深深的背叛与愤怒。
白堇用心平气和的语气与闻灏说话，她嗓音轻轻慢慢，带着些风寒的沙哑，说：“闻灏，你相信吗，我在许多的时空里都看到了你的过去。我知道你喜欢听《森之墓》，我也知道你曾改名叫何杉，一整个高中，你都在我的身后默默关注着我。烟花节你约我出来，却不告诉我你是谁，是因为你想给我一个惊喜。”
闻灏的眉毛早就被烧光了，但还是依稀能看出他蹙眉的动作，似乎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如果白堇说的不是真的，那要怎么解释她知道这么多关于两个人后他经历的那些事。
白堇朝闻灏走近一步，继续说道：“今天的场景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而是第三次。第一次，你和闲承月双双掉落了山崖，第二次，亦是那样的结果。”
“我在无数的时空里流转，一次又一次失去我爱的人，那时我对你是怨恨的，我恨你变成如今的模样，我恨你将闲承月从我身边带走，所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杀了你。”
“可是我没有，明明每次就差一点。”
闲承月说得对，白堇从小就是个爱哭的人，长大了也没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太累，又或者，是觉得愧疚。
愧疚自己明明许了诺，却还是没能做到承诺中的保护。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离得很近，近到只有一步，近到白堇伸手就能碰到闻灏的手。
她说：“上一次，我回到了小时候，我看见你艰难地推开家门，小声喊着救命。如果当时选择不救你，世界上将不再有闻灏，未来我也不会被绑架，更不会有今天的针锋相对。”
“可你现在，还是站在这里，就在我的眼前。”
白堇伸手，慢慢握住闻灏的手腕，试图拿下他手里的刀。
警笛声已经很近了，似乎就在拐角处。
闲承月担忧地望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却也不敢上前一步，生怕那样近的距离，只要闻灏一激动，就会做出伤害白堇的举动来。
白堇看见闻灏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是晶莹剔透的清液，而不是污浊的血泪。
闻灏扯了扯嘴角，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但这不要紧，只要面前的姑娘好看就行了。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的萤火虫归属于这片山林，而不属于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体。
可萤火虫似乎并不知道，小兽是因为喜欢，因为爱，所以才生出了愤怒的情绪。
他依赖于她，他想带她回家，回到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然而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警察迅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白堇察觉到闻灏已经松了手，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那只手忽然又生出了一股力气，硬生生将刀抢了回去。
“！”闲承月瞳孔一缩，刚想要上前，却被警察死死拽住。
“何杉！放下武器！”警察发出警告。
闻灏置若罔闻，只对眼前的白堇道：“你不要害怕。”他轻声说着，往后倒退几步，离白堇远了些。
白堇浑身僵硬冰冷，颤着声问：“闻灏，你要做什么？”
“前面有一句话我说错了，”闻灏道，“我要带你去的，是会让我们都会感到幸福的地方。”
末了，他似乎是勾唇笑了一下，又继续往后退了好几步。
周围的警察随时准备着上前制止，就在这时，闻灏又低声说了一句：“我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今天你身上这件白色的裙子，很美，很适合你……”
几个警察见势扑了过去，然而闻灏速度比他们要快上一步，将刀放在脖颈前，又一划，鲜血喷溅而出，像一大朵盛开的花。
他的身体无力地往后倒去，翻过护栏，最终孤独地坠落深渊，就像他这孤独又戏剧的一生，以悲哀坠落结尾。
为了一百天的纪念日，白堇特意买了一件曳地白裙，修身得体，裙边如荷叶盛开。
那喷溅的血飞得那般高，那般远，却一点没落在白堇身上。
白裙依旧纯净，如昙花般缓缓盛开在疯狂血丽的长夜。
“白堇，你骗了我！是你害了我！”
一团人形黑影从火焰里猛地朝白堇扑了过来，白堇吓了一跳，后退的一瞬间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在她摔倒的一瞬间，气势汹汹的人影如烟尘般消散不见了，下一秒，回忆中的画面又骤然亮了起来，白堇抬头，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那是真正的过去，她小心翼翼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做贼似的趁着教室没人迅速移动到了一个桌位前，将盒子放进了桌肚里，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尖子班的教室。
可这时候的白堇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暗处始终观察着她的人抬脚走了教室中，左右环顾一圈，最终他停在座位前，从桌肚里摸出那个盒子。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除了一个小小的挂件外，盒子里还放着一张纸条。
默默看完了纸条上的字，他抬手，将纸条一点点撕成了碎纸。挂件被他妥帖地放回了口袋，然后，他将碎纸和礼盒悉数丢进了垃圾桶里。
闲承月永远都不会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更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了数年的白堇其实也一直在念着他。
可这些跟他闻灏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白堇现在没认出他来，他也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闻灏坚信自己能够代替那个人陪在白堇身边，而不是做一个连爱意都不敢表达的人，白白浪费三年。
可是烟花节里，他的短信被白堇忽略，她没去赴约，而闻灏准备的全部，包括自己，最终都被那个意料之外的男人狠狠□□撕碎。
白堇看见无数回忆的画面，她的回忆，连同闲承月与闻灏一起，三者的记忆交织着，如同一张看不见尽头的长卷从自己眼前滚过。
她不知伸手触到了哪里，记忆的画面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吸力将她强行吸纳了进去。
这比利用风铃进行穿越还要玄幻，天上的雷暴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偶尔几声鸟鸣从树上传来，白堇抬头，看见了茂密挺拔的银杏树。
这里曾经是荒野，是乱葬岗，如今只是一处庭院，而它屹立此处，就好像它从未倒去，方才的火焰和折断，也只不过是一场诡诞的梦。
可是，为什么这棵树看起来这么高？
“别哭了，等下我爸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身边忽然传来稚嫩的说话声，白堇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人在。
男孩这个时候只有十一二岁，瘦瘦小小的一只，五官跟他长大后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小小年纪就已经长得十分清秀。
小闲承月无奈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白堇脸上的眼泪，嘴上却说：“你是水做的吗，怎么老喜欢哭啊。”
男孩黝黑的眼珠里倒映着白堇的模样，比他更矮，更小些，两个小家伙站在银杏树前，越发衬得这树高大，像是一位和善的老者看着孩子们玩闹。
白堇一开口，连同声音一起变了：“我怎么又哭了啊？”
闲承月奇怪地看她一眼：“笨蛋，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他视线一转，忽然往墙头上看去。
那里有一只橘色的猫，正慢慢悠悠地在墙头上散步。
“小银杏？”
“什么小银杏？”闲承月回头看白堇一眼，指着那只趴在墙头上的猫说：“你看，她有小宝宝了。”
阳光温和，橘猫舒服地趴在墙头舔了舔隆起的肚皮，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朝着院里的俩人望过来。
那一瞬间，白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与那双碧绿的猫眼对望着，直到周遭的一切迅速往后退去，猫眼渐渐消失不见，她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小白，小白？快点把信放进去，这个送完就能回家了。”
蓝姨在身后催促着，白堇的手搭在邮箱的小窗前，咔哒一声，窗口打开，白堇按照记忆中的那样，将信放进邮箱中。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铁门内，屋子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微弱的呼救声随即传出。
蓝姨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只有白堇看见了屋子里呼救的孩子。
他打开门后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晕倒在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白堇的心重重一跳。如果这个时候她们直接走了会怎么样？
如果多年前她没有出声提醒蓝姨，如果她们没有将闻灏和他的母亲送进医院，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大多时候，人心里的秤一旦失去平衡，就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偏向自私的心理。
如果白堇想要闲承月活下去，那么闻灏这个导火索，就只能熄火变成一颗哑炮。
自行车的铃声响了又响，白堇朝蓝姨走去。
蓝姨脚都蹬上了，正准备着等白堇一上来立马就走，结果这丫头不知道要干嘛，扯了她就往屋子的方向走。
蓝姨：“哎，干嘛呢丫头，等等，我车！我车倒了！”
白堇指着那扇敞开的门。
蓝姨：“干嘛呢？”她眯眼往里一瞧，当即吓了一跳，“哎呦我的老天爷，那个小孩怎么晕在那里了啊！”
蓝姨从围墙爬了进去，将闻灏抱到院子里，又从里面拖出了闻灏的母亲。
十岁的闻灏小脸煞白，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白堇就隔着铁门的栏杆看他。
至少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朋友，这段过去就算再重来十次百次，白堇还是会选择救他。
忽然铁门内升起了猛烈的大火，那火不烫，一直烧到了白堇跟前，将她重新包裹在内。
回忆的碎片再次滚动起来，这一次，白堇听到了火焰中的声音。
“白堇！”
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风的呼啸，声音熟悉到白堇的心脏几乎停滞了一瞬。
她迅速回过头，看见那一夜的盘山公路，闲承月的车紧紧跟在闻灏身后。
他等不了警察来，他怕警察来的时候，一切就太迟了。
鲜少说脏话的他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冲闻灏破口大骂：“你他娘赶紧给我停车！”
下一句，他的声音像是浸没在了海里，迅速低沉了下来，小到白堇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闲承月，闲承月！”
“你醒了。”驾驶座上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白堇一跳，她往后退了退，忽然感觉背部抵到了什么，四下昏暗，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车鸣。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辆车上，她此刻双手被束缚着，横躺在车的后座里，就跟多年前一模一样。
车窗紧闭，车内的空气令人窒闷，白堇听到窗外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顺着窗子的缝隙挤进来。
闻灏往旁边看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圈，险险避开迎面而来的车辆，继续往山顶开去。
白堇艰难起身，问：“你要带我去哪？”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山顶到底有什么，闻灏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去的地方，除了同死的墓穴，就只剩下山顶的秘密。
面具下，男人似乎是笑了，轻声念道：“去一个，会让我感觉到幸福的地方。”
白堇不知道对于闻灏来说，“幸福”两个字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更何况，闻灏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那会是一个不太妙的地方。
闲承月的车还跟在旁边，如果按照过去的时间顺序来看，再过大约十分钟，闲承月的车就会率先撞过来，导致闻灏的车撞出护栏。
白堇心里无比清楚，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么不管是闲承月还是她，都将没有下一次机会。
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了。
强按下狂跳的心脏，白堇平复好呼吸，她看着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银杏叶，视线逐渐移转到驾驶位的男人身上，喊了他一声：“闻灏。”
果然，闻灏转动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白堇记得他那双白色手套下，是一层干枯腐朽的肌肤，如同一棵流失了所有水分的枯树枝干。
透过车内后视镜，闻灏的目光像一块磁铁吸到了白堇身上，他颤抖的呼吸里带着满怀欣喜的询问：“你终于认出我了？”
白堇小心翼翼地哄着他，轻声慢语道：“是，我认出你了，你是闻灏，我们在慈悲巷遇见的。”
闻灏转了转头，面具下的眼睛真真切切将白堇望在眼里，他长吸了一口气，又问：“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我我我，我已经变成现在……”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拐弯时差点没把住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白堇的脑袋也顺势磕在了车窗上。
说不疼，那肯定是假的。白堇无声地呲了呲牙，重新坐好，哄小孩似的继续安抚道：“我不仅认出了你，我还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烟花节那天没去赴约，是我的错，可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给我发的消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大晚上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约见消息，正常人谁会当真，更不会想到是多年前好友发来的短信。
白堇觉得无奈，却又不敢明说。万一闻灏气急败坏了，又得想着拉她一起死。
闻灏愣住了，直到闲承月的车撞了过来，撞得车身一晃，他才木讷地应了一句：“是我的错吗？如果我早就告诉你，约你的人是我，你就会来了吗？”
“会。”白堇坚定道，“我肯定会去见你！”
然而白堇也曾在想，如果她早点赴约，闻灏就不会一直在原地等她，最终等来他那残暴的父亲。
可是那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那个男人找到了他的母亲，也就意味着迟早会找到闻灏，无论如何，他都将走向悲哀的道路。
在白堇做出肯定的回答之后，闻灏猛地一踩刹车，直接将车停在了半道上。
白堇第二次撞了个头晕眼花，没等人恍过来，便听到闻灏低黯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如果是这样的我呢？”
白堇疑惑抬头，眼里撞见一张放大数倍恐怖狰狞的脸，他的一只眼睛呈浑浊的白色，像是镶嵌在枯树干上的蚕茧，另一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白堇看，如同一把寒冷淬毒的钩子。
这张脸，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是脸了，所有五官都变了样，在阴影与弱光的交替中更显得可怖阴森。
白堇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吓到了，吓得忘记了喘息。车窗外一个影子一晃而过，下一秒，车后座的门被人拉开，闲承月动作迅速地将她拉了出去。
闲承月麻利地替白堇解开绳结，紧接着将她往车的方向一推，喊道：“你先走！”
他猛地转身，一拳往身后的人脸上砸去。
应该是打中了，白堇听到一声闷响，一回头，发现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闻灏是个不要命的，每一拳都发狠地砸在闲承月的身上，他一边打一边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拥有她！明明她说了要一直保护我的！”
闲承月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血，猛地扑上前去将闻灏压在地上，他也发了狠，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猩红，砸一拳便低声咒骂道：“放你娘的屁！保护你不如送你去见鬼！”
闲承月要么不说这些话，要么说起来能气到人吐血。他抓着闻灏的软肋了，便继续言语刺激着：“小时候救你一命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想将人绑走，我看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难怪她不愿意去见你！”
闻灏被牢牢压制在身下，干枯的脸皮气到涨红发颤，无能地怒吼着：“她会的！她说了她会来见我的！”
白堇也不明白闲承月为什么要刺激闻灏，他眼底的狠光像是着了魔，发了疯似的想将闻灏活活打死。
也许，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山坡下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警笛声，白堇回头往山下望了一眼，看见斑斓的灯光小如一豆，正顺着公路迅速移动着。
终于，这次他们拖到了警察来。
白堇还没来得及笑，便看见闻灏不知何时掏出了衣袖里的刀，出手迅速，猛地往闲承月身上划去。
那一瞬间，闲承月看见了刀，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没来得及，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闻灏慢慢爬起身，此刻他的脸上满是血污，那只浑浊的眼里仿佛流着血泪，他握着刀，无视闲承月，朝着白堇缓缓靠近。
“咳咳！咳！”闻灏的喘息极重，每走一步都在咳。
闲承月刚要过去，就看见白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过来。
“闻灏，我们谈谈吧。”白堇主动朝闻灏靠近一步，又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两三米，夜里崖边的风更冷，闻灏身子打了个颤，似乎站不稳马上要跪下去。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仅剩一只完好的眼睛将白堇深深注视着。
白堇想了很久，闻灏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许他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爱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被白堇拯救的闻灏，就像黑暗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兽，跌跌撞撞又茫然无助，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只萤火虫，微弱的萤光为它指引着路。
小兽以为，萤火虫会永远为它指路，并且只为它指路，所以当萤火虫消失不见，或者与他人起舞，小兽会感到深深的背叛与愤怒。
白堇用心平气和的语气与闻灏说话，她嗓音轻轻慢慢，带着些风寒的沙哑，说：“闻灏，你相信吗，我在许多的时空里都看到了你的过去。我知道你喜欢听《森之墓》，我也知道你曾改名叫何杉，一整个高中，你都在我的身后默默关注着我。烟花节你约我出来，却不告诉我你是谁，是因为你想给我一个惊喜。”
闻灏的眉毛早就被烧光了，但还是依稀能看出他蹙眉的动作，似乎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如果白堇说的不是真的，那要怎么解释她知道这么多关于两个人后他经历的那些事。
白堇朝闻灏走近一步，继续说道：“今天的场景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而是第三次。第一次，你和闲承月双双掉落了山崖，第二次，亦是那样的结果。”
“我在无数的时空里流转，一次又一次失去我爱的人，那时我对你是怨恨的，我恨你变成如今的模样，我恨你将闲承月从我身边带走，所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杀了你。”
“可是我没有，明明每次就差一点。”
闲承月说得对，白堇从小就是个爱哭的人，长大了也没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太累，又或者，是觉得愧疚。
愧疚自己明明许了诺，却还是没能做到承诺中的保护。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离得很近，近到只有一步，近到白堇伸手就能碰到闻灏的手。
她说：“上一次，我回到了小时候，我看见你艰难地推开家门，小声喊着救命。如果当时选择不救你，世界上将不再有闻灏，未来我也不会被绑架，更不会有今天的针锋相对。”
“可你现在，还是站在这里，就在我的眼前。”
白堇伸手，慢慢握住闻灏的手腕，试图拿下他手里的刀。
警笛声已经很近了，似乎就在拐角处。
闲承月担忧地望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却也不敢上前一步，生怕那样近的距离，只要闻灏一激动，就会做出伤害白堇的举动来。
白堇看见闻灏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是晶莹剔透的清液，而不是污浊的血泪。
闻灏扯了扯嘴角，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但这不要紧，只要面前的姑娘好看就行了。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的萤火虫归属于这片山林，而不属于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体。
可萤火虫似乎并不知道，小兽是因为喜欢，因为爱，所以才生出了愤怒的情绪。
他依赖于她，他想带她回家，回到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然而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警察迅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白堇察觉到闻灏已经松了手，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那只手忽然又生出了一股力气，硬生生将刀抢了回去。
“！”闲承月瞳孔一缩，刚想要上前，却被警察死死拽住。
“何杉！放下武器！”警察发出警告。
闻灏置若罔闻，只对眼前的白堇道：“你不要害怕。”他轻声说着，往后倒退几步，离白堇远了些。
白堇浑身僵硬冰冷，颤着声问：“闻灏，你要做什么？”
“前面有一句话我说错了，”闻灏道，“我要带你去的，是会让我们都会感到幸福的地方。”
末了，他似乎是勾唇笑了一下，又继续往后退了好几步。
周围的警察随时准备着上前制止，就在这时，闻灏又低声说了一句：“我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今天你身上这件白色的裙子，很美，很适合你……”
几个警察见势扑了过去，然而闻灏速度比他们要快上一步，将刀放在脖颈前，又一划，鲜血喷溅而出，像一大朵盛开的花。
他的身体无力地往后倒去，翻过护栏，最终孤独地坠落深渊，就像他这孤独又戏剧的一生，以悲哀坠落结尾。
为了一百天的纪念日，白堇特意买了一件曳地白裙，修身得体，裙边如荷叶盛开。
那喷溅的血飞得那般高，那般远，却一点没落在白堇身上。
白裙依旧纯净，如昙花般缓缓盛开在疯狂血丽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