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察觉到了身边的沉默,骤然收回手,对白堇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试试再养一次。”

    白堇眼神飘忽,魂又不知飞去了哪里,好半晌,她才似懂非懂地点头。

    起身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光线忽明忽暗,白堇习惯性闭了闭眼睛去适应突如其来的眩晕,再睁眼时,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草莓味的硬糖。

    莫然说:“我也低血糖,所以每天都会在口袋里揣几颗。尝尝看?草莓味的。”

    白堇一向更喜欢陈皮糖的酸甜,之前她经常会买好陈皮糖放在口袋里,无聊和难受的时候就吃两颗,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直到她从慈悲巷回来。

    草莓糖浓稠的甜腻在口腔里化开,白堇点点头,说:“嗯,挺甜的。”

    莫然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了。

    也许是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还算愉悦,莫然主动要了白堇的联系方式。他们有时会一起吃饭,或者去哪里玩,一切都在顺其自然的发生着,直到春天的到来。

    四月二十一日,是闲承月的生日。在这一天,白堇没有过多的悲伤,她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将闲宅大门的钥匙归还回去,于是打了辆车前往闲承月的家。

    最近春雨连绵,出门总能沾得一身水汽,她站在房子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雨丝,这才按响门铃。

    闲朝云不在家,是虞雯开的门,看见白堇后,她微微有些讶异。

    白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说:“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有些忙,忘记把钥匙拿来还给您了。”

    虞雯愣了一下,眼底很快浮现出一抹苦色,将钥匙又推回给白堇,她说:“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白堇不解地看着她。

    虞雯没说话,她扭头望向一处,白堇循着视线看去,看到了一张高高立在贡台上的照片。相框中,男人还是绷着一本正经的脸,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笑起来。

    可白堇分明记得,在那经历过数次过去的幻影中,闲承月总是会被她轻而易举地逗笑,尽管那笑轻轻浅浅,却象征了闲承月并非真的是个冷淡疏离之人。

    虞雯轻声道:“这串钥匙是他还没离开时专门找人配的,是他想要送给你的礼物,意味着你会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钥匙送出去,就已经……”

    她的声音带了哽咽,白堇鼻子酸涩了一下,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百天的纪念日,原本闲承月想将钥匙当做礼物,可他还没来得及去将礼物拿回来,就已经葬身在了带着火焰与爆炸的崖底深渊。

    闲承月房间内的东西基本都还保持着原样,白堇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她发现除了钥匙,闲承月还有许多事情都没告诉她。

    比如笔记本上列出来的事件,是他不知从哪里誊抄下来的情侣必做的小事。

    一起漫步回家,一起去看电影,一起看烟花,还有许多的一起,风铃构筑的世界里,高中的闲承月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些都完成了。

    难怪在一切提前的烟花节里,他伏在她耳边轻声说自己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他是没有遗憾了,狠心地一把火烧了所有的联系,口口声声是为了白堇,却从来没想过与她商量。

    感情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吗?凭什么由他一个人做主了去?

    心脏久违地感受到了顿痛,喉间仿佛塞了一团的棉花,白堇哭不出来,她只是看着男人的房间,桌面上除了他,更多的是他们的合照。

    钥匙捏在手心里开始发烫,像是产生了某种呼唤,白堇带着笔记本离开闲承月的家,给莫然发去一条消息。

    ——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晚餐我可能要爽约了。

    莫然大概在休息时间,回复消息很迅速,道:“我能问问是发生什么了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白堇:没有发生什么

    ——只是我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必须要去见的人

    *

    最近离开的车在下午五点,白堇等不了那么久,归心似箭地上了一辆出租,然后告诉司机目的地。

    没见过一上来就喊着要去隔壁市的,司机还以为白堇是在开玩笑,但后视镜中女人一脸严肃认真,甚至怕他不去似的开出了高价车费。

    司机:“……您坐稳勒!”

    绿色出租车如同一只弦上之箭猛地蹿了出去,汇进熙熙攘攘的车流中。

    因为价格开的诱人,司机把方向盘都搓出火了,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慈悲巷闲宅的门前。

    白堇付了钱,熟稔地打开木质的大门走了进去。这里和她上次离开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荒芜颓废。

    然而记忆里小时候的闲宅是十分热闹的,就像一团火焰,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事,都令她觉得温暖极了。

    没有了风铃悦耳的轻吟,白堇站在树下,看着树上的叶子从黄过渡到了绿。她期盼着奇迹会再次降临,就算没有风铃,没有那些木牌,也一样能够去到另一个时空中。

    可她等待了良久,久到暮色四合,天际像是蒙上了一块黑布黯淡下来。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天空再次飘起了细密的雨,被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落在她脸上。

    期待落空的那一瞬间,白堇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也许发生奇迹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白堇苦笑一声,还是请了假,打算在慈悲巷再待上一段时间。

    她没有去找蓝姨,而是把闲宅简略收拾了一下,又出门买了些必需品,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一待,就又是三天,两天后她就必须要回去,否则不仅爱人没了,工作也即将保不住。

    在下达最终的期限后,这几天里暴雨如注,天空闷雷滚滚,像是在有意阻挠些什么。

    白堇有时就站在屋檐下望着庭院里的银杏树发呆,看着暴雨将银杏叶打得七零八落掉在地面,以树为圆心逐渐铺成一圈绿色的环形。

    这雨下了好几天,还是没有停的趋势,屋外寒风呼啸,眨眼又像是回到了隆冬时节。

    夜里,白堇是被一声雷鸣惊醒的,纸糊的窗上隐约能看到紫色的亮光,紧随在雷声之后。

    那雷声从云层中隆隆滚过,又在骤然间爆出一声巨响,窗户和门扇被风吹得砰砰响,如同有人在门外挥舞着拳头砸门。

    这样的声音吵得根本无法入睡,白堇干脆起身穿好衣服,想去泡杯牛奶喝。

    就在她低头找鞋的时候,天空猛地一个响雷劈下,屋外的院子里骤然亮起一道细长的光,随即,一团橘黄色的光影跃然于面前的窗纸上。

    白堇耳边是一阵嗡鸣声,愣了好半天,她连鞋也没穿便直接冲出了屋子。

    庭院里暴雨如瀑漠然地冲刷着她的身体,她却丝毫察觉不到那刺骨的冷意,只看得见眼前那棵银杏树通体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在雨水下竟然也不灭不熄。

    比起回到过去,白堇觉得眼前这一幕更加诡谲荒诞。火焰蹿得几乎比房子还高,深夜里将漆黑的院子照得明亮,如同一场盛大的仪式。

    她眼睁睁看着银杏树被火焰包围,树枝被火舌卷过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很快树干就被烧断,老银杏从中断成了两截,无力地垂倒在地。

    雨水顺着脸庞流进了脖子里,白堇这才感觉到冷意,瑟缩了一下。她像是行走在雪地里的一只小兽,迫切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于是鬼使神差地朝断裂的银杏树走去。

    直到站在树旁,靠着那火焰,白堇才发现更奇怪的是,这将树烧断的火焰竟然不烫,甚至比雨水还要凉。

    火焰并没有烧坏她的衣角,白堇站在火焰里,忽然耳畔仿佛出现了一阵低语呢喃。她听不清一字一句,但确定那是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而身后除了呼啸的风和火焰,便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一阵寒意蹿上了后背,白堇下意识想逃,后退了一步,她像是想起什么,又犹豫地立在了原地。

    ——“从前你不知道的事,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这把钥匙是他要送你的礼物……”

    ——一起看电影,一起看烟花,还有……一起回家。

    脑海里又回响起了闲承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我爱你,你要忘记我。”

    他跌落山崖时,好像也说了什么,白堇那时没听清,现在回想起来,那被风吹散的只言片语仿佛是在说:“忘记我……”

    像是察觉到白堇的思绪,垂落在胸前的项链忽然隐隐发烫了起来。眼前的火焰仿佛有了生命,开始扭动与分离,直到部分火焰将白堇牢牢笼罩在内,构筑成一个无法逾越的空间。

    她在这空间里看到了许多,四年前闲承月被判定死亡后她的痛苦与麻木,自责与酸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星期没出门,出来后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除此之外,四年里她的喜怒哀乐全都一一呈现在眼前,就像……就像闲承月的视角,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而是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关注着一切。

    难怪闲承月总说,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只是她未曾察觉,也未曾发现,无知无觉中一起经历了这四年,也一起经历了数次的穿越。

    原来白堇不是一个人,闲承月从始至终都在与她同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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