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朝散时,天已然乌云密布,才行至大朝门,雨便喧哗的落下。

    庄严的宫殿与楼台,在雨雾中飘渺遥远,冷冰冰的矗立着,层层叠叠,不见尽头。

    有小太监给大臣们送蓑衣斗笠,赵禧他们自有伺候的太监候着,连伞也不用自己拿。

    元德举着伞没敢往金銮殿方向再走,赵祈一向不许他在宫里有出格之举,只好耐着性子在原地等。

    赵禧路过他时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再往前迎一迎吧,若有人怪罪,就说是本王吩咐的。”

    雨下得太大了,元德支起耳朵才从雨声中听清楚,这话他哪里敢应,只好弓腰赔笑。

    赵禧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没准反而给赵祈带来些麻烦,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前方的赵禄在伞沿下回头看他一眼,便抬步走了。

    看着他雨中的背影,元德心里七上八下,殿下难道是出事了?

    雨雾腾起,不断有官员匆匆而过,却偏偏不见赵祈的身影,元德一咬牙,干脆就往前走,有负坚执锐的宫中禁兵仍立于原地,雨从兜鍪弯曲处滴落,按照往常必定上前询问缘由,如今却目光冷漠,视而不见。

    殿下一定是出事了。

    宫中不许太监宫女疾走、小跑,但元德怎么说也是在内务府摸爬滚打过的,对应付这一套规矩有自己的办法,低头弯腰,双手拿伞高举于耳侧,亏得他体型臃肿,脚步加快也显得笨拙。

    直到他到了金銮殿前,才发现大殿殿门已经关上,四周并无其他人的踪迹,唯有赵祈自己站在廊下,眼眸低垂。

    元德既不敢高呼,也不敢走那官员上朝时过的登朝梯,只能将伞上下动一动,得有一刻钟才见赵祈似乎看到了,他身上并无蓑衣,也没个小太监伺候着打伞,就这么淋着雨一层一层下了台阶。

    等元德将伞举到他上方时,赵祈全身已经湿的差不多了。

    “殿下……”

    “回府。”

    冰冷潮湿的雨雾似乎浸透了他的眉眼,从学会伺候主子起就跟着他的元德,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猜不出他的心思。

    宫外车舆里备了有常服,但如今秋意起,又受了雨,不如回府里用完热水再换,便只是拿了件鸦青色斗篷披上,兜帽遮住了他的神情。

    .

    雨下得突然,原本放在院里的一盆吊兰没来得及收,直接被雨打弯了根,横躺在瓷盆之上。

    丰米披着蓑衣去搬,怕泥水流出来污了院子,踩上还容易滑。

    “丰米,搬到廊下不要动。”怡兰站屋前喊他。

    这就是主子的意思了,本是想直接扔了的,吊兰易得也不值银子,虽然丰米觉得估摸着救不活,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搬去了。

    雨一下起来,屋内都是湿气,望兰就拿着小熏炉里里外外的烘一遍,这才好些。

    赵祈不来,孟初也懒得每天挽着发髻,乌黑长发委堆在她的肩头和背,显得一张脸越发的白。

    “殿下还没回来吗?”

    这哪里能知道?前院的事谁敢打听,元德公公虽然也就是在殿下面前会卖蠢讨喜,实则手段不俗,之前郡王妃都没能在前院插进人手,望兰心里为难,又不像怡兰稳得住,嘴里就打了个磕巴。

    孟初也是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于是摆了手,没让她回了。

    怡兰从屋外听到点动静,就进来道:“主子放心,殿下应该已经回来过了,宫里午朝时辰短呢。”

    这话听完,孟初反而从榻上坐了起来,一种莫名的焦躁覆盖了理智。

    “怡兰,拿斗篷来,要兜帽大些的,直接遮着,不挽发髻了。”

    望兰想劝外面雨大,一看怡兰已经毫不犹豫的去开柜门找斗篷了,她要想在主子面前立得住,还有得是东西要学,好在怡兰愿意带她们,从来不像其它院里,有头有脸的婢女都唯恐她人在主子面前得了好,千方百计也要把人压下去。

    兜帽大的只有一件冬日穿的银白毛领镶边的月白色斗篷,孟初顾不上别的,直接披在身上。

    刚出屋门一看,只见暴风骤雨,阴云密布,手里提着的灯笼在风吹下明灭不定。

    她和怡兰出了院子,后者本以为孟初要去前院,没想到反而是绕过去,走了条近路到郡王府大门。

    “主子是想出府?”

    怡兰举着的伞遮不住她全身,孟初摇了摇头,只是顶着风向前走,一边要顾着脚下,一边要小心灯笼。

    厚重的斗篷下摆沾了水,沉沉的向下坠,但她脚步反而越来越快,快到府门时,鞋袜都已经湿了。

    府门开着,隐隐能见门房上前行礼,有小太监举着伞去迎。

    元德扶赵祈下了车,平日里殿下从不让人搭手,当时他在金銮殿离得远倒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但等殿下一走近,他立马就发现走路有些不对,像是膝盖出了问题。

    明明是午朝,殿下怎么会跪坏了膝盖?元德心里惊涛骇浪,却都没在脸上露出来,主子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奴才就得装傻。

    赵祈强忍着腿上传来的刺痛,跨过门槛时,几乎疼的使不上劲。

    元德还想来扶他,这次他没让,刚要回前院,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赵祈已经有不少时日没见过她了,本以为要等他自己想清楚,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他随手拿过元德的伞,慢慢走向她。

    穿过雨雾,等彼此面容清晰,才发现对方穿的都不合时宜,一个是里面衣裳湿了披了件单薄的斗篷,洇出一团团水渍,一个是不分季节,冬日的斗篷也上了身,银白毛领都被雨打的一缕一缕。

    孟初提着的灯笼终究在明灭两下后,彻底暗了,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都莫名笑了一下。

    赵祈先伸手拉着她,把她从怡兰的伞下,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原本喧闹的雨声似乎也安静下来,等两人进了小院,怡兰就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元德还惦念着赵祈的腿,便想着要让府医来看看,话刚开口,就被赵祈淡淡的一眼给堵住了嘴。

    这膝盖要是落下了毛病,每逢下雨或潮气大,那疼的像有人拿匕首一点点刮着骨头,割着筋一样,到时候药里都得放芙蓉膏了。

    赵祈和孟初没让人进屋里伺候,把门紧闭,赵祈帮她解开颈扣,手指骨节偶尔会蹭到她的脸,带来一些细微的痒意,斗篷落地,原本藏在兜帽中的如瀑长发倾泻而出。

    孟初想要帮他解开,还得微微踮起脚尖,但一看到里面就愣了一下,竟然全湿透了,额前的头发也凌乱着,他们之前去乌州在山林里住帐篷,她都没见过赵祈如此狼狈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上朝回来的。

    等两人洗漱完用过膳,屋外的雨还是没有停的迹象。

    床帐撒下,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没有别的肢体接触,只是十指相扣。

    “那么大雨,去那里做什么?”赵祈轻声问。

    “本来是守株待兔,可惜当了兔子。”

    孟初这话没头没尾,但赵祈直接就听明白了,原本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笑得出来才对,但可能他也曾有所预料,在太子当朝说出他时,竟然只在那瞬间心中一悸,随后便接受了所有,如今反而轻松了些。

    他笑了笑,“栖栖,若你发现有一个东西,你并不想要,但交好的人都在抢,你会如何?”

    “这个东西消失不了吗?”

    “消失不了。”

    孟初心里已经猜出了是什么,她看着床顶帐子上的绣图,语气也没有变化,“既然都想要,那就我去拿,我来制定玩耍规则。”

    皇位象征着权力,在这个朝代,按照赵祈的身份和在兄弟间的排行,他不可能置身事外,赵祈到底是想辅佐他人,还是想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赵祈:“那殿下呢?殿下会怎么做?”

    他犹豫许久,没有回答。

    夜深时雨才停下,孟初起身,慢慢掀开了薄被,将赵祈的裤摆向上一卷,露出了红肿淤血的膝盖。

    她倒吸一口冷气,伤这么重回府都没叫府医,午朝时必定出了事。

    也没喊人,孟初从提早吩咐怡兰灌上的汤婆子里倒出热水,再把热帕子敷在赵祈膝盖上,来回热敷个三四次,拿出药膏涂好,见他还睡得熟,没有醒的意思,她才放了心,悄悄洗完手睡了回去。

    “赵祈,生辰快乐。”

    黑暗中,他睁开眼,想栖栖一定不知道,他们兄弟几个是不过生辰的,每年会由钦天监算日子,轮到哪天宜哪位皇子,就报上去,皇上赏些东西,就算是今年生辰过完了,本是说弱冠后便一切如旧,但这么多年除了太子,哪怕是已经到了年纪的兄弟,仍然还是找钦天监。

    这个已经都快被他遗忘的日子,原来栖栖都还记得,如今再想想那副他以为是中秋贺礼的手套,就什么都明白了。

    等旁边的人睡熟,赵祈才把人轻轻搂在怀里,早在府门前见她,便想那么做了,那个答案或许不必他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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