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午朝后,赵祈便不再到刑部行走,被皇上一道旨意,去了翰林院修订万民广记——说白了就是一些民俗民生。

    说是去了翰林院,实则早有人把用作参考的书籍送到了府里,根本不必进宫。

    “万民广记关乎民生,俗事勿涉,朕与朝堂共待以观。”

    意思就是这本书修订完之前,赵祈没事就不用出府了,更不用上朝,直到等书交上去再说。

    虽说是变相的冷落和禁足,但皇上也算是给他留够了面子,赵祈接旨时恭恭敬敬朝皇宫方向磕头行礼。

    既然领了差事,那些送来的书他便时时刻刻拿在手里,有时也免不了丢几本在孟初那。

    孟初午后便靠在小榻上,边用点心边把几本书拿在手里。

    既然说是民生,除了农商等有些晦涩难懂,其他都是一些风俗,毕竟万民广记主要还是记载一些民间见闻,所以送来的书看着倒有些趣味,她翻开一本,里面记录了一些不曾被广而告之的案件,其中便有一案说的是子杀父。

    儿子在赌坊欠下百两银子的债,还不起便让赌坊打手去家中寻老父,没想到打手不过轻轻一推,人就撞到了墙上,瞬间没了气息,最后官府判是儿子杀了父亲,秋后斩首。

    孟初无语的一看年号,是五年前的案子,恐怕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先不说那个轻轻一推有没有水分,即使这儿子迷上赌博祸及家人有错,又怎么能被判杀父?

    她气不过,便把这案子说给怡兰他们听,丰米就道:“主子有所不知,这赌坊最是赚钱,赌桌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多少人赌的倾家荡产,恨不得抢了银子就走?后面要是没人,赌坊哪里能干下去,没准判这个的官,就是赌坊背靠的树。”

    他说得太直白,门口洒扫的丰谷听了一耳朵,恨不得把他嘴给缝上。

    这是哪?这是善郡王府,他们殿下就是皇上的六皇子,说官府有错,岂不是对着秃驴骂和尚,这天下姓赵,当官的都是科举出来的天子门生!

    孟初简直大开眼界,这案子既然能光明正大的记载下来,说明早被上面过了一遍眼,可见是官官相护。

    等晚上赵祈来了,她便把那本书拿给他。

    “……这岂不是错判?”

    赵祈接过来大概看了一眼,就知道说的是哪一案了,“这个案子是当年张巍张大人判的。”

    张巍?这人孟初竟然还真知道,他年轻时外放到吴南府,当地有纨绔强抢民女,在其兄持刀上门时,直接将那女子丢到了窑子里,后来女子被逼自尽,兄长拖着断腿,告到了当时任职吴南府江田县县令的张巍面前,最后张巍亲自带了衙役,冲进纨绔家中,没有经过任何刑讯,直接拿刀把那人头砍了,并挂在衙门门口三天三夜。

    当时此事轰动天下,并被编为戏曲传唱,一直到孟初幼时被她娘带出去听戏,都还常常看到扮演张巍的伶人身体壮硕,手持大刀往纨绔砍去,台下无不叫好。

    她语气就迟疑了:“这案子既然是张巍大人判的,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此人幼年被送到学堂,用竹签刺瞎了同窗,少年时母亲重病,他偷了家中求医的钱去赌,等成了亲,又在醉酒后将有孕的妻子打得生下死胎,而此案若判,赌坊本身牵扯不到,不判他便是判赌坊打手,那打手自小无父无母,吃村里百家饭长大,所得月钱,一大半都是给了村里无儿女养活的老人,所以张巍才做此判。”

    孟初本能的觉得不对,她习惯了法.治,不能完全接受这种合乎情理道德,却无法可依的判决,可情感上,张巍敢顶着朝堂重压都要如此的做法,又的确让她想赞同。

    赵祈看着她犹豫纠结的神情,心中一叹,栖栖其实是个万事随自己心意,又在此之上愿意处处给别人留情面的人,若与她意见不同,不在意的都随别人如何,在意的就绝难更改,很少见到她遇事两难,如此便可知,名声此事有多么重要。

    他如今在孟初面前也习惯了什么都说些,就不由把刚刚心里所想告诉她。

    这话反而让孟初醒神。

    “若名声只是飘虚的赞扬,只会让造势的人以后有一点错就被抓住不放,若名声来自所做之事,则如青云梯,但张巍不是因为有了名声,而是因为得了民心。”

    “可虽然我也觉得拿赌博和纨绔两事来说,张大人所为都在惩恶,但事有两面,难道这个为赌坊做事的打手,曾经没有伤过无辜之人,以后不会助长气焰,更加为虎作伥吗?哪怕是好赌之人,自小本性为恶的也少,多得是被赌坊做了套的人吧?”

    “再者,难道张大人每次知道的事都为真吗?若有一人,在妻子口中家暴虐打,却修路造桥,抚养孤儿,这人张大人又如何判呢?”

    “若每一个案子,都要靠张大人自己的判断行事,则是本朝律法有缺。”

    她话一句接一句,等说完才发现赵祈用一种让她分不清的目光看着她。

    “殿下?”

    赵祈握住她的手,“栖栖生于此世,让人惋惜。”困于后院,不识四书五经,却能本心坚守,若是生于那位女皇登基的朝代,想来也必定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那倒也没有。”她前世也没什么出息,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远,时代的红利而已。

    .

    赵祈闭府不出的日子里,齐原郡粮食的事查到了还不在京都的鸿亲王赵祾身上,就在朝堂因太子与鸿亲王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远在千里的鸿亲王上书请返京都,第二日太子于金銮殿上,哀泣自己和鸿亲王兄弟情深,若查出为鸿亲王所为,必定是有小人污蔑。

    甚至当朝说出诛心之言,“二弟天资聪颖,体魄康健,孤寿若晨珠,用药比膳,有朝一日追先祖而去,则二弟晋太子可利国利民,是孤心盼矣!”

    随后口吐鲜血,当场晕厥。

    朝野震动。

    赵礼简直是要笑得肚子疼,“好一出戏,精彩难得,太子反手捅了小六一刀,又给二哥泼了脏水,二哥倒是想借此事回来,没想到太子祭出杀招,把二哥踩在脚底来回的碾,我要是二哥,都得杀进东宫出口恶气。”

    赵禄盘着手里三四颗琉璃珠子,这些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赵礼还记得他的良苦用心,是从小门进的府,赵禄一边气他不顾身份,一边又的确挂念这个从小相依的弟弟,就默许他留下来了。

    “四哥,你说太子这招损人不利己的,到底图什么?”虽说现在大家面上都站太子,称赞其纯善仁义,但绕了那么一大圈至于吗?

    赵禄头是真的有些疼了,图什么?图就算二哥日后得了那个位置,也难在史书上脱开太子的干系,便是父皇封他为太子,圣旨上都得写先太子曾言。

    何况此事直接暴露出二哥掌握的暗线,远隔千里,邸报未出,竟然直接上书,旁人哪怕再蠢也该知道了。

    “你这段时间一定要谨慎小心,刚刚那些话不要再说。”见他还想说什么,赵禄便正色道:“不仅在外,便是在我面前,也不可再说此话,赵祈还是从小跟在太子身后的,这么多年来为他尽心尽力,结果如何?更何况我们?谁知道太子之后又置了什么局,没准我们两个都得被牵扯进去。”

    从前四哥对他隐晦说过太子手段狠辣,赵礼都嗤之以鼻,直到这次的事才觉得后背发寒。

    太子面上可是个细心体贴的长兄,有一年赵礼在宫中箭亭骑马,却在下马时崴了脚,他嫌丢人谁也没说,几日后去上书房的路上遇到了太子,不过闲聊几句,没想到被太子看出了腿脚不妥,之后便命小太监给他送了药膏,用了两天便好了。

    “而且二哥的意思是,最好能把小六拉进来。”

    赵礼一愣,“拉哪?”话说完才回过味来,“二哥想拉拢小六?”

    “他怎么说也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肯定是知道不少,太子身边被卜安守得是固若金汤,这么多年二哥都没能把探子送进东宫。”

    “那你们还是别想着往小六那费力气了,照他的性子,就算是与太子翻脸,嘴里都不会说太子一个不好,况且太子既然敢直接把他丢出去当引子,就说明小六什么机密之事都不清楚。”

    “我猜太子在他面前,指不定是个什么好哥哥,不然赵祈这么多年也不会对他忠心耿耿。”

    琉璃珠子被哗啦一声洒在书案上。

    赵禄只冷笑一声,人都有所求,什么都不说就是给的还不多,二哥若是真想从赵祈那里寻些太子的错处,就算是白的也能翻成黑的。

    “四哥,你给我透露些准话,二哥这么急究竟想做什么?我们都知道太子是要……”赵礼用手划了下脖子,“为何这两年越斗越狠?”

    赵禄沉默了一会,“因为二哥并不确定,太子的病,究竟有没有明面上的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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