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答伏迩的雷霆之怒吵醒的还是伤口实在疼,阿如醒来,声如蚊吶唤人:“主上……”

    巴丝玛先听见,立刻喊了答伏迩一声,一直守在一旁的铁先生已经上前,把住了阿如的腕脉。

    “如何?”答伏迩打发走外头的,忙答应着奔进来,着急的问:“如何了?”

    铁先生长长舒了口气,点头示意他没事了。

    答伏迩只觉自己仅凭一根丝线悬吊着的魂魄这才落回来,握着阿如的手怎么都不肯丢,心有余悸的说:“出门不爱带侍从,实在不是个好习惯,你差点将我吓死了你知道吗?”

    阿如忍着胸口剧痛,挣扎着要说什么,答伏迩忙又摇头安慰她:“醒来就好,往后再不能这样吓我,知道吗?这次谅你初犯,就罚你以后永远呆在我身边。”

    阿如疼得面色如纸,却还是被他着急的样子感动到了,点点头,答应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答伏迩只恨不能将那人就地剮了,将额头贴上阿如苍白的脸,答伏尔喃喃自语:“等我找出是谁伤你,定要他拿命来还!”

    阿如似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拿手轻轻抚上他脸,小声地问:“萨必尔…老爷子……没事吧?”

    “没事……”答伏迩忙将她苍白的手抵在唇边,安慰说,“他只是摔到脑袋,眩晕得厉害,等先生给他扎两针便好了。他经得起摔,你不一样,你莫说被刀扎一下,就是擦破点皮,我心都要疼死了。往后不可冒险救人,出什么事,保自己平安才是要紧,记住了吗?”

    阿如忍痛笑笑,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她怎么能不知道保自己平安才是大事,实在是事发突然,来人又是教了她一身本事胜似亲生父亲的舅舅,怎么能不拼死掩护他逃走?

    说来也巧,阿如本来是去拿回自己的宝贝红隼的,谁知不光心心念念的鹰熬成了,自己天天盼着的人也盼来了。

    阿如知道陆松鸣当时叫她来漠北就不会不管她,一定会在某个合适的时间出现。

    却不想,会是这个时候。

    “你想好了?”陆松鸣身形隐在鹰房暗处,压低了声音问她,“当真要嫁给他?”

    舅舅?!

    阿如先是惊喜,再是担忧,忙轻声问道:“您怎么会来?这里养着许多猎鹰,怕是难掩行踪,您需得小心!”

    陆松鸣仍站在原处,又问了一句:“他有嫡子,且已经成年,除非弑父谋逆,否则,漠北大权永不会落在你身上。你嫁给他,是当真喜欢他?”

    喜欢?应当是喜欢的吧。

    可比上喜欢答伏尔这个人,她更喜欢的,是拥有权利、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陆松鸣当真是太了解她了。

    不去纠结这个问题,阿如低声回道:“阿甫热勒虽年轻勇猛,却无城府,爱在一些表面问题上做文章,实则难堪大用。答伏尔其他的儿子又并无出众者,我有机会。”

    陆松鸣稍顿,语气柔和了许多:“嫁于权势,我只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

    “并非完全嫁于权势”好歹是舅舅,不关心是假的,阿如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反过来安慰道,“答伏尔对我似乎也有几分真心。对女子而言,嫁人便如同再世为人,若能求个真心自然最好。求不来的话,权势、财富抑或自由,总要占一样,不然便是投错了胎,如同我母亲一样……答伏尔志不在漠北,他与大周终有一战,跟着他,我想我应当有机会。”

    陆松鸣仰天,喃喃道:“怕只怕这真心……掺了别的东西……你母亲,她……”

    阿如正要问母亲的消息,就听远处萨必尔蕴着欢喜的声音一叠声的唤她:“公主?公主几时来的?怎么站在那里?是与人说话吗?”

    萨必尔不足为虑,他手上的猎鹰却不敢小觑,阿如忙提醒陆松鸣快走:“快走!互市上牵利人的商会等我!不行!他看到你了,快挟持我,趁机逃走!”

    萨必尔已经过来了,警惕地问:“是谁在那里!”

    陆松鸣身手极好,一个凌空转身自鹰房暗处飞将出来,先假意制住阿如,又手起刀落直朝萨必尔面门劈下去。就在萨必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陆松鸣突然翻转手腕,在刀刃离萨必尔鼻尖不到五寸的地方猛然一撤,转为握着刀柄给了他面门一拳,将萨必尔重重打飞出去。

    刀兵的声音很快引起其他鹰奴的主意,纷纷在问出了什么事。

    阿如脑中迅速闪过将要面临的种种,很快作出判断。立刻上前佯作营救萨比尔的样子与陆松鸣打起来,沉声安顿:“鹰比人快,在它们发现你之前,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先前几只猎隼嘶鸣着冲过来,陆松鸣忙仰身躲过顺势触发腕上袖箭,猎隼才被击退,鹰奴又蜂拥上前。

    假意与陆松鸣缠斗,阿如冷声给他指路:“鹰房有马,你直往南走,我替你引开追兵……”

    鹰奴亦被袖箭射中,陆松鸣趁机夺了一匹马,往南去了。

    阿如不知道萨必尔看见多少,但心里明白,一旦陆松鸣被发现,势必会坏事。

    不管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且答伏尔虽不在乎她是不是大周公主的身份,但知道她身份的宁王樊缨之流却不得不除。

    至少,借这个公主的身份行事,总归是方便许多。

    她要趁机搏一把。

    算着分寸照自己心口上猛扎了一刀,阿如一路滴答着血迹,也骑马,往西南去了。

    夜得了找她的命令,自然将答伏尔往西南引,但说好一直往南的陆松鸣,却暗自兜了个圈又回来,弃了马,隐在看热闹的左夫人亲兵堆里。

    怪不得祖合热和阿甫热勒几乎将漠北翻了个个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他竟玩了一招灯下黑。

    阿如当然不知道陆松鸣没有走,还在担心他,答伏尔却当她伤后困乏睡着了,嘱咐巴丝玛好好照料,起身去看萨必尔。

    “你说什么!”萨必尔脑门上被扎了两针,说话间针尾颤动,活像点过水面的蜂翅,惊起答伏尔心中尘封已久的惊涛骇浪,“踏沙部?你怎么知道他是踏沙部的人!”

    萨必尔脑门上针尾颤得更快:“踏沙部与你我的仇比山高比海深,他们族中男子皆会在左手腕上纹上落日沙丘图,若今日是你遇上,会认错吗?”

    不会!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纹身图!

    铁先生静静听着,仿佛觉得自己隐在袖中被火烧过的左臂隐隐做痛,他定定心神,沉声问:“可认得出他是谁吗?”

    萨必尔摇头:“他隐在暗处,我本以为公主在与谁说话,往前走才想起今夜鹰房并无人留守……公主她?”

    答伏尔明白他的意思,冷冷说:“被刺,险些丧命!”

    这就奇怪了,若这刺客当真认识公主,不该下这样的死手。

    可若是不认识,公主与他,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两人皆是满腔心事,铁先生又在萨必尔风池穴上行了针,温声说道:“我以为踏沙部这个名字已经隐没在风沙里,不料乍一听见,仍觉物是人非……”

    谁说不是呢。

    “狼主,”针多了几枚,萨必尔不敢再乱动,伏趴着说,“不论是谁,踏沙部的贼人出没,总不会是来赎罪的,说什么也要将这人找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心肝是不是红色的!”

    答伏尔没接这话,起身欲走:“你快些好起来,公主记挂她的红隼,在她好之前,你替她办好。”

    萨必尔也没接这句,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公主殿下没说什么吗?她与那贼人,当真不认识?”

    事情究竟如何,答伏尔没有亲眼见到,也没证据来判断他们是否认识,但阿如腕上的袖箭却是完好无损,一枚都未少。

    要知道,自己当初都险些吃了她袖箭的亏。

    一枚未少,若不是没有反应的时间,便是真的面对熟人。

    她与那贼人尚且有时间周旋说话,不至于没有时间逃脱。

    难道她真的认识那人?

    还是说,她身份另有隐情?

    收回让祖合热与阿甫热勒继续搜寻的命令,答伏尔外松内紧,示意他们悄悄加紧内部巡防。

    刺客再厉害也是个人,既然没长翅膀,就逃不出漠北的天。

    只要不是像耗子遁了地,就还在这草原上,时日一久,不信他不露行踪。

    实际上陆松鸣也根本就没打算离开,他隐在香缤夫人的亲卫队里,入了夜,便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了香缤的帐子。

    香缤夫人少有恩宠,嫁过来三年也没个子嗣,答伏迩虽将地位最尊的左夫人给了她,却也只是借她娘家的势,除了新婚那一夜,再也没有宿在她帐子里过。

    一直视公主为敌的香缤面上不露,心里却也暗喜她今夜遇刺,连往日深以为苦的头疼病也好了许多。

    “夫人面有喜色……”陆松鸣仍是隐在暗处,压低了声音说,“难道是已经料到宗义将军有手信带到?”

    香缤吓了一跳,才要喊人又听见自己哥哥的名字,忍住了,大着胆子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陆松鸣自怀里掏出一封细绳捆扎了的信件并一支菊花纹银簪,温声说道:“夫人无需知晓小人身份,小人奉命为宗义将军送信,信物在此,请夫人查验。”

    簪子是自己母亲的东西,若不是兄长亲信断然拿不到,香缤不由信了八分,接了信,冷声问他:“兄长有何话说?”

    “将军不忍夫人屈居人下,”陆松鸣不卑不亢,声音听不出悲喜,“特命小人前来助力。今夜只是小小见面礼,望夫人笑纳。”

    香缤顿时惊诧:“你就是那个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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