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靺鞨使臣的欢迎宴会阿如伤重去不了,且心里还记挂着怎么去救哈丝娜,喊了柳叶进来问:“萨必尔老爷子的伤好些了吗?”

    柳叶不很爱说话,显得与帐内其他漠北奴仆有些格格不入,阿如便单独给了她照料红隼的活计,平时多在王帐与鹰房两头跑。

    她本是个高瘦机灵的丫头,来漠北这些日子总闹着回家,阿如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她回去,心思不顺加上水土不服更显得这丫头无精打采,半晌才慢悠悠的回:“我先前去鹰房还见到了,该是好了。”

    “那就去请他老人家来一趟,”阿如正发愁怎么通知陆松鸣,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叫他别忘了带上我的野。”

    柳叶答应着去了,阿如算着时辰,巴丝玛回来怎么也得到后半夜,如果不赶紧前去营救,恐怕哈丝娜没被袖箭射死也得冻死。

    萨必尔很快来了,手臂上托着野。阿如见他脑袋上还缠着布,挣扎着起来问:“怎么您伤得这样重?”

    萨必尔忙行礼:“公主误会了,我没受什么伤,这是铁头那个坏坯,行针下了死手,结果伤处不疼了,他留的针眼倒格外疼。”

    老爷子一脸委屈愤恨看得阿如哭笑不得:“呃……铁先生的确不像看上去那样不苟言笑……”

    将野脚上的细链栓在木架上,萨必尔倒苦水一般絮絮叨叨起来:“哼,什么不苟言笑?分明就是一肚子坏水儿,仗着自己肚子里学问大,时不时就冒出些听也听不懂的词儿骂人。可恨的是,被他骂了,我还不知道呢。”

    阿如猜想萨必尔一定没少吃这样的亏,抿嘴偷偷笑说:“这有什么办法,念那些书识那些字可不就图个骂人也比别人词多词新又刁钻吗?您啊,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不丢人,啊。”

    萨必尔本想着多少能得些安慰,谁知又被奚落一通,气得也不肯跟阿如说了,丢下野就走:“既然如此,公主就自己训它吧!”

    “您这脾气怎么丝毫没长进呢?”阿如嬉笑着问了一句,萨必尔早气哼哼回鹰房去了。

    走了正好。

    野脑袋上还蒙着面罩,这是驯鹰的规矩,驯服猎鹰以后第一个看见的得是主人才行。

    阿如下榻,在野耳边叽叽咕咕说话,先叫它熟悉自己的声音。野当然是扑腾着抗拒,阿如怎肯给它机会,像在鹰房里那样掐住野的脖子,凑近它耳边冷冷的说:“你是我的鹰,只能唯我的命令是从。若是做不到,这就是你的下场!”

    她也不管野听不听得懂,又或许根本就说给自己听的。

    说完猛地一把扯了野遮眼的面罩,将自己凶神恶煞的脸深深印在野好奇又陌生的眼仁里。

    或许是她真的太凶,野竟真的安静下来,歪头盯着她看。

    阿如心头涌上一丝征服的快感,轻轻一笑,解了野脚上的细链,语带魅惑地说:“出去捣乱,叫他们办不成宴会!”

    野一直拴着,一解开还了得?扑腾两下翅膀就要飞走,可王帐有顶,野横冲直撞带落了帐中摆着的书籍摆件,直闹得丁零当啷、不可开交。

    外头阿扎木已经在问她怎么了,阿如见帐内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两把抓乱头发往地上一躺,也喊了两嗓子:“来人!啊!救命!”

    阿扎木心道不好,掀了帐帘就往里进,谁知野正愁飞不出去,一见着帐帘外火把的光,卯了劲儿便往外冲,甚至一爪子抓在朵哈坚硬的头盔上,发出吱啦一声尖响。

    怕他两个去追野,阿如心里才夸完野干得漂亮,立马在地上打滚呼痛:“快,快给我把这个畜生抓回来,别让它扰了主上的宴席!”

    阿扎木一时不知道该抓猎隼还是该扶公主。倒是朵哈,虽不说话,自己一边扶阿如起来,一边打手势让阿扎木去追野。

    阿如自然不能让野轻易被抓住,捂着伤口又一声哀呼:“好疼,想是伤口又裂开了!你们俩千万别告诉主上,扶我去榻上就行……”

    她这里闹得人仰马翻,外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野自打被驯就一直饿着,顶多喂些盐水,乍一出去闻见宴席上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肉,跟见了猎物没什么两样。眼聚精光,朝着宴席一个俯冲,铁先生面前的羊腿肉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是谁的隼?”阿甫热勒看得清楚,起身盯着野飞走的方向问,“怎么不圈好,扰乱宴席,成何体统?”

    很多人并没有见过野,一个个面面相觑。就连答伏尔也没看清是野,他扬手示意大家安静等着,果然,野又一个俯冲,叼走了陆松鸣盘子里的肉。

    “好生敏捷的猎鹰!”陆松鸣倒也不全是奉承,实在是野的速度快得惊人,打心底里赞了一句,“先前就听闻漠北的猎鹰神勇无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答伏尔看清了,叫身后一名近卫叮嘱了一句什么,才笑着回陆松鸣道:“公主的猎隼,刚刚驯成,野性未褪,让使者见笑了。”

    原来是阿如的。

    陆松鸣不动声色,俯首又说:“漠北的男人个个英雄,没想到嫁过来的女子也这般豪迈,狼主实在有福。”

    “哈哈哈……”答伏尔爽朗一笑,竟发现自己乐得阿如被夸,心上原先的阴霾稍散,举杯向陆松鸣道,“使者此话不假,我漠北儿女,个个英雄。”

    野还一圈圈盘旋着寻找猎物,席上众人面前的肉块几乎全被它叼走了。答伏尔知道阿如宝贝这只猎隼,不许人射杀,任它吃。

    半晌,萨必尔才被先前那近卫拉扯着跑过来,嘴里鹰哨吹得呜呜响,试图叫野停下来。

    野见了猎物哪里肯听他的?甚至不愿听萨必尔聒噪,嘶鸣一声从他头顶呼啸而过,抓落了他急匆匆没戴好的毡帽。

    总不能一直这样,平白叫靺鞨人看笑话,说漠北人掌控不了自己的猎鹰吧。

    答伏尔屈指,往夜空里吹出一声嘹亮的鹰哨,随即就听远处一声啾鸣,守在远处的夜振翅破空而来。

    放在一起比才知道差距,两只鹰在夜空里相遇,夜雄姿劲骨,身量的确是猎鹰里的佼佼者,一翻翅膀已经掀得野无力招架,直勾勾往下掉去。

    当然阿如看中的鹰也不是好惹的,短暂的落了下风,等反应过来瞬间振翅迎敌,锋利的爪子毫不犹豫朝夜面门上抓过去。

    好鹰!

    答伏尔暗赞一声,不再指挥,安心坐下观起战来,颇有些坐山观鹰斗的淡定。

    众人见他如此,便也依次坐回去,权当加了个临时节目。

    阿如听着动静不对,心想果真还得自己出马,外袍也不穿就要跑出去。

    就见阿扎木和朵哈,一个在前扶着,一个在后面拿了斗篷追着,外加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吼吼跟着跑的柳叶,一行人浩浩荡荡冲进宴席,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当然始作俑者倒是委屈得不得了,阿如一看见答伏尔,着急的眼泪当即就要流出来:“主上,我不知道它会飞到这里来……我就是想让它在帐里飞一飞,活动活动筋骨……”

    “哎呦公主啊!”萨必尔一听,拍着大腿那叫一个后悔,“还未熬成就松了链子,这就是前功尽弃啊!”

    答伏尔还记挂着阿如的伤,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几步从王座上下来,接过朵哈手里的斗篷给她披上:“我给你的鹰哨呢?你试试能不能叫它听你的话。”

    阿如已经挂着泪,火光映衬下显得楚楚可怜,闻言忙从颈项里扯出那条拴鹰哨的丝绦,胡乱吹了个调子。

    不吹倒好,野本来只顾跟夜打架,一听阿如不知所谓的哨音,发疯了似的四下攻击人群,原本就乱的宴席瞬间闹成一团。

    “这怎么吹啊主上?”阿如虽被答伏尔护在怀里,却也急得团团转,“我明明叫它往北的,它怎么不听啊?往北往北!哎呀,主上,千万别伤它啊……”

    野的爪子本就锋利如刃,稍微一抓就是一个血印,答伏尔总不好眼看着靺鞨使臣被自己的猎鹰抓伤,立刻打横抱了阿如,冷声吩咐:“萨必尔!拿网子捕了!”

    阿如不知是伤口疼还是怎么,紧紧抓着答伏尔衣襟,豆大的眼泪已经顺她脸颊滴落下来。

    “好生捕了,勿伤性命!”

    答伏尔补了一句,回身对陆松鸣说:“使者见笑,今夜被这野物伤了兴致,待靺鞨王此战凯旋,漠北再治酒与使者畅饮。”

    陆松鸣行了个靺鞨人的礼,不紧不慢道:“狼主客气,今夜有幸一观漠北猎鹰的英姿,胜过美酒佳肴。”

    答伏尔知道他确实被两鹰对战的情形震慑住了,也不推辞,颔首一笑,抱着阿如走了。

    众人都低头送他,只有陆松鸣看见阿如面向自己的脸上微微浮起的笑。

    这丫头还真是,有她的地方就不得安宁。

    看来漠北以后,要热闹了。

    想起午后香缤探来的消息,那女子不在王帐,答伏尔最信任的婢女也不在,阿如又费心费力演这么一出,定是有话要传。

    “我明明叫它往北的…往北往北…”

    “千万别伤它……”

    推说酒气上头要回去休息,陆松鸣到帐中卸了伪装,骑一匹快马,往北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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