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许久许久,梓炎感觉婉妤好像要睡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思考着如何将她轻轻放下。恰在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几上那碗尚有余温的汤药之上。他轻声呼唤:“婉妤,婉妤。”

    要睡着的婉妤在朦胧中勉强眯着眼睛,发出蚊蝇的声音,“嗯?”

    梓炎一手稳稳端起药碗,柔声劝道:“先把药喝了再睡。”

    婉妤看着递过来的汤药,怪不得嘴里这么苦,原来是刚才的汤药弄的。她凑过去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苦味扑鼻而来,顿时让她心生退意。她赶紧重新贴在梓炎的胸膛,开始摇头拒绝,又将头转到另一侧,总之,要远离汤药。

    梓炎耐心哄劝,“喝了这个药,盖上厚被睡一觉,明天身子就没这么热了。还有,喝完了,你的身体,特别是关节处,就不会又疼又麻了。这是萧太医亲自开的方子,竹沁亲手熬制的,乖,喝了它。”

    然而,回应梓炎的只有一片沉寂,梓炎低头,看着闭眼的婉妤,他无奈地又喊了一声,“婉妤?”他想他是无论如何都叫不起一个装睡的人啊。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家醒过来,这可怎么办?梓炎将汤药一口含住,随后轻轻抬起婉妤的下巴,以手指轻轻捏住她红润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小嘴。

    这时婉妤猛然睁开眼,只见梓炎的唇已近在咫尺,随即将那苦涩的药汁送入她的口中,迫使她不得不咽下。

    喝下汤药的婉妤,既觉得羞愤又觉得尴尬,她抬头怒视梓炎。梓炎倒是浑不在意,微微皱着眉头,抿着嘴,半晌才挤出一句,“是挺苦。”

    气得姜婉妤狠狠白了他一眼。

    **

    早上,梓炎陪婉妤在床榻上用完膳,竹沁将婉妤的汤药放在小几上,又将床榻的桌几都撤下后便离开了。

    婉妤看到汤药内心一阵叫苦连天,她摸摸肚子,似不经意说:“吃得有些撑,我得躺下消化一下。”

    梓炎听闻,净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心想:这小祖宗,又想逃药。

    他回到床榻边坐下,扶住要躺下的婉妤,“你等会儿,刚用完膳,躺下后会胖的。”

    婉妤杏眼圆睁,佯怒道:“你嫌我胖?”

    梓炎苦笑,“你能长胖些我反倒心安了,你都瘦成小猴子了。”

    婉妤继续嗔瞪他不说话,梓炎尴尬地摸摸鼻子。看着她那瘦兮兮的小脸,内心一阵酸楚,“我说真的,好好的一个小女子,跟着我来到这受苦受难,何止是身子瘦了,我更怕你的心瘦了。”

    婉妤看着他心疼的神色,“何出此言?”

    梓炎轻叹,“征战沙场是男儿的事,可我把你单独留在大营,孤零零的,还连累你涉险独自对抗忽拜那个疯子,我怕你心里后悔跟了我。婉妤,当时定然是怕极了吧?”他说着,一边握住了她的手,一边扶着她的臂膀。

    婉妤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可是听了那句“当时定然是怕极了吧?”,她又想起当日面对忽拜的情景,当日走向忽拜的她,心如擂鼓,手心冷汗涔涔。

    此刻,她的眼眶里还是充满了泪水,不想让梓炎看到自己的胆小,遂低下头,眼泪正好不争气地落下来。她还是想直面自己,低头的她点点头,随即抬起头,毅然地说:“不过,我不后悔。”

    梓炎看着近在咫尺的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娇宠的小女子,竟然能独自做出直面敌人的危险之事,心中满是敬佩,但,更后怕,更后悔。

    婉妤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摇头。彼时彼刻,她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且,也只能是她。

    她抬起头,“光用嘴说,那,你打算怎么补偿?”

    梓炎深情地望着她,誓言铮铮,“用我的一辈子来补偿,唯尔命是从。”说完,还不忘在婉妤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婉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好!记住你说的话。我现在要小睡一会儿。”言毕,她轻巧地从梓炎怀中挣脱,立刻躺下去闭上眼。

    这一系列动作倒给梓炎来个措手不及,望着空荡荡的怀抱,又望向案上逐渐冷却的汤药,不禁哑然失笑。真是,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好坑啊!

    他想想,还是把婉妤翻过身,耐心地哄着她饮下苦口良药,这才放心地离开,前往与沈编等一众将领商议军务。

    正当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一名士兵匆匆来报,“将军,府外聚集了镇中的百姓,皆跪在地上,声称要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蓝梓炎和沈编,以及陆巡抚一同走出府邸,来到大门前。

    府外的确跪了好多人,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与稚气未脱的孩童,他们一见梓炎等人出现,便纷纷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地念叨:“多谢将军们,多谢将军们。”

    回想起忽拜盘踞此镇之时,粮草匮乏,士兵们便如狼似虎,挨家挨户打秋风,遇见无良之辈更是直接将粮食洗劫一空,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见到青壮年就直接抓走,充进军营,使得百姓们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躲进菜窖以避灾祸。后来额斯勒钦进镇,其部下更是粗鲁野蛮,对女子多有欺辱。这偏远边境之地,百姓们无处可逃,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恐惧中煎熬。

    梓炎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无奈也有歉意,他拱手道:“诸位乡亲快请起,守护城池、关照百姓乃我等分内之事。这数月来,让乡亲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实乃我等失职。幸得皇恩浩荡,上苍庇佑,反贼忽拜终得伏法。皇上亦十分牵挂乡亲们,这两日便会将所需物资挨家挨户送达,确保大家顺顺当当过个新元。”

    百姓们闻言,纷纷磕头致谢:“多谢皇上,多谢将军……”

    梓炎等人连忙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百姓,这时,一位大娘却执意不起,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梓炎,恳求道:“将军,我家儿子是被忽拜抓走的,他是被逼无奈才当了叛徒。能不能……能不能别杀他,将他放回来?我求您了,求您了……”

    又是接二连三地跪倒一片,梓炎连忙扶起大娘,对百姓们说:“大家不用担心,我等定会仔细排查从军人员。凡是被抓者,倘若侥幸存活,只要他们愿意回家,我们定会放他们回去。若是有意从军者,我们也会造册登记,让他们守卫宁夏镇,保家卫国。”

    百姓们听后,纷纷破涕为笑,心中暗自庆幸自家的孩子能捡回一条命,新元佳节也能过得顺顺当当了。

    **

    晚膳后,蓝梓炎与沈编等人于书房内商讨边镇布防事宜,商议结束后已经是辰时一刻了。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沉思的蓝恩。他打开门后看见门外站着蓝梓炎,一手拿着两只碗,一手里还拎着两大坛子酒。

    “将军——”蓝恩唤道。

    “拿着。”蓝梓炎将酒坛径直往蓝恩胸前一送,蓝恩本能地双手接住沉甸甸的酒坛。蓝梓炎侧身进去,走到八仙桌,那将碗放下,坐了下来。

    蓝恩抱着酒坛,用身子掩上门扉,步至桌旁,在蓝梓炎的示意下,也落了座。

    蓝梓炎打开坛盖,倒了两碗酒,他举起自己的酒碗,蓝恩亦随之举杯。两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在下一瞬,蓝梓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低垂眼睑,缓缓将碗放下。

    蓝恩同样默默放下酒碗,神色黯然,低首不语。

    梓炎放到桌子上的右手轻轻张开,又缓缓握紧,最终还是握成拳头,“上次,上次喝酒还是四个人。”言罢,他再次举起碗,与蓝恩的碗轻轻一碰,随即将酒洒到了自己的旁边。

    蓝恩悄然抹去眼角的湿润,不让那抹悲伤溢出,他也学着梓炎的样子,将酒洒于身旁,随后拿起酒坛,将两只碗重新斟满。

    梓炎不是很敢于面对蓝恩,微微低垂着头,语气中满是悔意,“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他去的,我怎么就没想过……”他说到最后,愤恨地一拳捶在桌上,桌面的烛光摇曳,他对自己当初的安排是悔不当初。

    回想起当日,选卧底之事,一定不能是蓝恩这种跟在他左右的面孔,需得是普通且不易被人多看两眼的面孔,还得机智一些的,最为关键的是要绝对可靠,这其中二哥就很合适。那木尔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二哥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以至于机智都非常吻合细作这个条件,故而率先被定下的人是他。

    恩时是自告奋勇要去的,他的心里总是想着报仇,所以只要遇到和鞑靼相关的事情他总是一马当先,这次更是如此。最初,蓝梓炎不同意他去,但恩时言之凿凿,他说只选两个人去当细作,那这两个人不仅要合适还得彼此熟悉,不然无法好好打配合。在蓝时地一番劝说下,蓝梓炎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

    此刻,回想起这一切,蓝梓炎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两个人确实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但却没有一个人活着,且死的一个比一个惨。他们四人曾多次把酒言欢,举杯畅聊,这次因为梓炎的一个决定,牺牲了两个哥们,他怎能不心痛,不后悔?

    蓝恩摇着头,目光坚定地望着梓炎,“我从未怪过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若要怪罪,也应怪那残忍的鞑靼人。我一家皆遭鞑靼所害,若不能报此血海深仇,我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家人,何以面对哥哥?”

    “我们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报仇雪恨,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还有,我也会照顾好你,绝不会让你——”他的话语一顿,那“步他们后尘”之语,终究未能说出口。他一定要让蓝时安心,一定要照顾好他们家仅剩的这个孩子。

    二人再次举杯,一饮而尽。蓝恩急忙道:“我不怕,大哥和二哥是为了大梁的安宁,为了宁夏镇的百姓才牺牲的,我自然也不怕。”言罢,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勇气与决心。

    蓝梓炎看到蓝恩的样子很是感慨,他扯嘴一笑,指着蓝恩,“你这般模样,让我想起了初见之时。你偷东西被我教训,你的哥哥便是这般挺身而出,替你认错,然后,你们兄弟俩就被我带了回来。”

    蓝恩破涕而笑,“哥哥和我私下里时常玩笑,说幸亏我做了坏事,被您给抓住。”

    梓炎亦笑,道:“所以,你二人便依样画葫芦,将老二也捡了回来?”

    ……

    回想起往昔,梓炎与蓝恩皆觉恍如隔世,那些在北地共同度过的艰难岁月,那些残酷的训练,以及那份日益深厚的情谊,皆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而今,两位挚友已逝,他们是家人,是战友,是那般年轻,还有无限可能,怎么就这么扔下了活着的人呢?

    他们的牺牲,是怪自己执意前往吗?是怪梓炎的最终同意吗?还是怪这无情的战争,怪这纷扰的世道?梓炎与蓝恩皆心知肚明,这其中的“怪”,绝非单一之因。换言之,即便不是他们二人,也终会有其他人,只是这二人的离去,让如今活着的他们,更加悲痛,更加无奈。

    姜婉妤躺了将近两天了,她真的是躺不住了。在梓炎和竹沁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成功退热了,只是四肢有些疼,幸得萧太医那难以下咽却奇效无比的阵痛汤药,才算得以缓解。

    竹沁见姜婉妤执意要起身,无奈之下,拗不过的竹沁只得为她披上了一层厚重的外氅。姜婉妤走出屋子,深吸一口冬日里清冽的空气,刹那间,那曾被高高吊起时所感之寒意涌上心头,那一口冷风吸入,直透骨髓,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婉妤问:“蓝恩最近怎么样了?”

    竹沁叹口气,她在伺候姜婉妤的间隙去看过蓝恩几次,于是她如实说:“他整日闭门不出,神情恍惚,只在屋中呆坐,似失了魂魄一般。”

    姜婉妤行至廊下,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轻声吩咐,“我在这儿等你,你去厨房要两坛好酒,拿几个碗,再看看有没有吃的。我们,去瞧瞧蓝恩。”竹沁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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