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妤回到府里的时候,子时已悄然过半。她慢慢踱步到梓炎的屋子外,坐在台阶上。梓炎最近这两日情况堪忧,有些昏睡了,她虽恐慌,可更多的是有气无力了。别人不知道,她和萧太医清楚的很,从最初百姓发热至今已经十日有余,没有一个病者成功被救治,身体好的被汤药强撑着,身体不好的已经命丧黄泉了。

    不知道朝廷有没有接到折子,她心中无底,难道,她们真的会在这里等死吗?

    寒夜漫漫,她坐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冷了,因为心,已经麻木了。

    正当她沉浸在无尽的思绪中时,一士兵手执信件,气喘吁吁奔来,行礼后急切道:“夫人,可算找到您了,这是沈将军的加急文书。”

    沈编带人在边镇加固巡防,本来腊月二十九就要回到宁夏镇的,结果被梓炎的信件给拦下来了,他怕有病人再传染给沈编和士兵。沈编此时来加急的信件,莫非战事又起?那可真是天要收宁夏镇啊。

    此地太黑,婉妤急忙返回书房,着急地打开信件,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不是战争,但也不是好消息。沈编说,平虏所往北直到边境镇远关,近两日也都相继出现了发热腹泻等症状,疫情蔓延之势,令人心惊。

    婉妤不敢怠慢,即刻将萧太医治疗瘟疫的方子抄写一份,又将一些经验方法写下来,让竹沁去准备一些药材,全部交给士兵,让他连夜赶回去交给沈编。

    一切处理好,天边已泛鱼肚白,婉妤也毫无睡意,她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伸出胳膊撑在桌案之上,双手交叠,抵住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她又拿起沈将军的信仔细地看两遍,忽而目光凝重,落于“近两日”三字之上,若有所思起来,“近两日,近两日......”猛然间,她掷信而起,疾步而出。

    她先是在院子里四处寻觅,像是在寻找什么,继而又跑到大家做饭的厨房,厨房内已经将今日一早要用的水和食材准备好了,又跑到这几日萧太医日夜不离的小厨房。

    萧太医惯常早起,他日夜忙碌着,每天又要去查看百姓的情况,心里着急,难以入眠。故而,他正埋首医书,期望从中得到指引。

    婉妤轻叩门扉,萧太医应声:“请进。”

    婉妤掀开帘子,神色凝重间夹杂着一抹急切,步履匆匆地行至萧太医面前,焦急言道:“水,问题出在水上!”

    萧太医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的很懵,他放下书站起来,目光中满是疑惑地望着婉妤,不解道:“我当初第一时间就查看了饮食,军医也查看了士兵的饮食,我还查验过百姓的井水,水是没有问题的。”

    婉妤说:“府内上下、百姓军营,都出现了病情,就连后院的猫狗鸽子都在陆续死亡,这所有的交集点就是呼吸和水。先是战场上重伤士兵率先染疾,因为士兵需要每日打井水用来饮食;而后是少数百姓和府内人员出现病情,因为正常情况下,人们会将第二日所用的水提前从井里打出来备用;接着,所有人都陆续发病,体弱年迈者尤甚。所幸您的汤药在发现病情后及时供应,所以像蓝恩那种本来身子骨就非常好的年轻人便没有发病,加之梓炎提早命人将发热的人隔离开来,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井水是流动的,有问题的井水现在流向了沈编将军那里,所以后期咱们这里发热的人渐少。”而她虽然体弱却没有染病,那是因为她从入城就开始喝药,从未断过,故而幸免。

    萧太医凝视桌上清水,他不得不承认姜婉妤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仍存疑虑,“可是,我检查过,军医和郎中都检查过,水是没有问题的。”

    姜婉妤坚定道:“我敢保证,不会有人闯出城镇,况且发病的人早就被管理起来了。沈编将军今早来信说,他们那里近两日陆续发现病情,水流自高向低,此地正处其上游。”

    萧太医沉吟片刻,屈指一算,“若依你所言,这边发病已经有十余日了,算起来,沈将军那边病发之时,确与此时吻合。”

    萧太医缓缓落座,长叹一声,“难怪,难怪最新的瘟疫方子不好用。我还在疑惑,为何近日病患渐减,而初病者却愈发严重,汤药难医。可是这井水,怎么会出现问题?”

    婉妤轻叹,缓缓坐下,“因为□□,这是人祸。”

    萧太医闻言大惊,拍案而起,“荒唐,太荒唐了,这是全城的人命啊——”他又说,“你还在这里,吴主事还在这里呢,怎么会?”

    姜婉妤无奈地摇摇头,“大营那边说,吴主事已经给陆巡抚发三封求救信了,目前来看皆石沉大海。我原以为是他们不愿意趟此浑水,如今看来......”她苦笑一声,“杀人者,怎会救人。”

    萧太医长叹一声,他将水端到自己面前,看着眼前的水,苦笑不已,“看来,我还是学术不精啊,竟没察觉到水中有异。”

    婉妤安慰道:“您是医家魁首,能把您蒙混过去的,寥寥无几。”

    萧太医点头,“我做过细致的检查,我设想过,若是无色无味不易检查的东西入了水,也会引起病情,因此,我的方子里放了一些的解毒药材,你也看到了,皆不奏效。”他又摇头苦笑,“看来,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正当此时,门外忽传士兵之声,说是陆巡抚收到了皇帝给蓝梓炎的圣旨,因为城中瘟疫,为了减少接触,直接将圣旨无接触地交给了蓝恩,让蓝恩派人给蓝梓炎送来。

    姜婉妤打开圣旨,细阅之后,眉宇间怒意难掩,遂将圣旨重重置于桌案之上。萧太医低头便能看到一些,只见其上字字句句全是斥责蓝梓炎的话。说他攻城迟缓,战后处置失当,致使士兵和百姓染上瘟疫,此乃天罚。若百姓安然无恙,尚可姑息,否则,必予重惩。

    士兵临行之际,又传达了陆巡抚的话,说朝廷物资,过几日便到。说完就走了。

    圣旨竟比那救命物资早至多日,姜婉妤愤然落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言辞间满是讽刺:“他这是要我们在这里等死啊。”

    萧太医一时不清楚,姜婉妤口中的“他”,究竟是指那高高在上的皇上,还是那近在咫尺的陆巡抚?

    姜婉妤给梓炎送完药后,照例去了城中西侧帮忙,至黄昏时分,又往军营巡视一番。出大营后,月亮已经悬挂在天际,她将绢布摘下,畅快地呼吸着,她没有骑马,就这样行走在月光下,穿行于这座没有一丝生气的城镇中。

    战乱流离已经让百姓饱受痛苦,本以为,将敌寇绞杀,将城池夺回,百姓们就能过上一个安生的新元,不成想,上位者的争端从来没有考虑过百姓的安危,他们,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奈?

    婉妤就这么缓缓地踱步回了府里,她去看最近有些昏睡的梓炎,见他正昏睡不醒,心中竟然暗自庆幸。如此,他就不会责怪婉妤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不带绢布,为什么不听话了。

    想到这里,婉妤努努嘴,轻声嗔道:“你才是不听话的人。”言罢,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香囊,是一个以金黄缎面为底,周边以蓝色云纹点缀,既显大气又不失雅致,内中则装满了各式香料,香气扑鼻。

    她轻抚香囊,对梓炎低语:“少时贪玩,耐心远不及竹沁,她学东西更为专注,我可没她绣得好,你不许嘲笑我。”说罢,她举起香囊左右端详,自顾自地说,“但也还好,送得出手。”

    她将香囊放到梓炎的枕边,“你都没有送过我什么,我反而先送了你,不公平。”

    她又坐好,凝视着梓炎,这张让她一见倾心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她不禁想,缘分啊,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一个名字的误会,让他俩得以相遇。回想当初那个时候,除了竹沁,好似身边再无亲人,也再没有能让她感兴趣的人和事了。而梓炎的出现,犹如一抹亮色,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即便梓炎多次声称不认识她。因而,她自己都不清楚了,当时她是真的确定梓炎失忆了,还是下意识的就想认为梓炎是失忆了。

    两人阴差阳错的成了婚,反正她是开心的,但他不开心,甚至恼怒,谁让她是带着目的嫁过去的呢,也怨不得人家,对吧!

    慢慢的,两个人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事情,她最终发现,最初的那个冷面小将军开始喜欢她了。那是,她姜婉妤这么明媚聪慧的小女子,谁会不喜欢呢?可是,他好似从未明言自己喜欢她吧?

    姜婉妤苦笑道:“你我真是,从相识到成婚,再到今日,这一路走来,当真是荒唐至极。或是因事分离,或是困难重重,总是聚少离多,争吵不断。说是互相在意,可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都不知道彼此的生辰。还有,你都没有正式地说过喜欢我,我都没有收到过定情信物,可见,你也不怎么喜欢我,你个骗子。”

    “蓝梓炎,下辈子,换你先看上我,好不好?”她笑中带泪,继续遐想,“你追着我,我拒绝你。然后你继续追着我,我继续拒绝你,就这样,你追了我好多次好多次。我一定要把你先前对我的冷淡还给你,不,是加倍还给你。”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泛红,泪光闪烁。她问闭眼躺着的梓炎,“好不好,你说话呀?”一滴眼泪终是滑落面颊,她抬手拭去,继续说道,“蓝梓炎,你既不说喜欢我,又无定情信物,我才不要嫁你。”

    言毕,她俯身趴于梓炎胸前,双手紧紧环住他,闭目凝思,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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