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走了许久,贺孤玄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坐到案前处理政务。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案头落了一根松针。

    想到刚才她蹲在地上捡拾,他无奈一笑,召来高宽问话。

    高宽掖着手:“今日洒扫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打扫。”

    意思是他来早了?贺孤玄晲他一眼,不愧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换作任何一个御前宫人来,都不敢如此回话。

    他轻叹一声,往外走去。时近端午,气温逐渐攀升,后背隐隐生出汗意,不过这会看他看什么都顺眼,换个凉爽地方就是。

    李书颜这一耽搁,便误了时辰。她平复心情匆匆赶回,余秋白等人已经候在门口。

    见她脸上没了墨迹,余秋白迎上来:“你总算回来了?”

    三人在此处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换做平常,周显无风也能起三尺浪,何况他跟李书昱本就有嫌隙。只是今日不知什么缘故,竟一反常态的安静。

    李书颜怀中藏着要命的东西,眼下没心思跟他们解释,随口应着:“一直没找到地方,就多绕了些路,我们先出宫!”

    不等他们应承,就迫不及待往外走去。只要东西送出宫,其他的以后再说,反正袁荣跟周显不会到处乱说。

    一路沉默,回到翰林已经不早,四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后日就是端午,翰林院也需要洒扫庭除,从明日开始,连休两日,这会已经人心浮动,大家一扫往日沉闷,同僚间四处走动谈笑。

    余秋白临走时问她:“后日,要去宫中瞧热闹吗?”

    怀中虎符仿佛烫手山芋,听到端午,更是心乱如麻,闻言,只随口应了两声,连余秋白约她也没听清,就朝外走去。

    目送李书颜走远,周显肩膀一垮,幽幽道:“她自然是要进宫的。”

    *

    连李家也没回,李书颜先绕去公主府,把东西交到贺元琳手上。

    “终于不负所托。”虎符离手的一瞬间,李书颜差点热泪盈眶,天知道为了这么个东西,她费了多少心神。

    贺元琳心不在焉的接过虎符,紧紧拽着,仍是满脸忧色:“朝中已经下达文书,傅长离官复原职,派往漠北。”

    “这么突然,”李书颜近日日日前往宫中,竟都没听闻此事。

    “是,就在昨日,傅长离也已经回了御赐府邸,我今日刚上门找过他。”贺元琳拉着李书颜在一旁坐下,“我劝不动他,他执意要去。”

    李书颜默然,傅长离先是目睹自己在贺元琳房中留宿,接着她又语出惊人,说要多人行。这种情况之下,他除了远走,还能怎么办?她欲言又止。

    “尽管说就是,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贺元琳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倒到苦水。

    “不如你把我是女子之事告诉他,没了这层隔阂,他应该就不会那么想走了。”

    贺元琳摇头:“若是这个有用我早就说了,他从小在军营长大,骨子里一腔热血,漠北叛军一事在朝中议论已久,眼下正好有此机会,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而龟缩不前。”

    这就是个死结,怎么也结不开。李书颜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成功偷出虎符而有丝毫轻松之感,反倒闷闷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没再问贺元琳会不会把虎符交给他,这事她操心不过来。

    翌日,万里无云。

    今日不必去翰林院,李书颜本想喊宋彦陪她再跑一趟宝瓶山,可惜没有事先说好,她去国公府扑了个空,宋彦并不在府里。

    无法,她只能带着青山绿水上山。

    此时花期已过,登山路上空无一人。月余功夫,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落叶。三人只在中途略作休息,就一口气上了峰顶。

    三个半大的小和尚在地里拖着木桶浇水。

    李书颜朝他们笑了笑:“小师傅还记得我吗?”其中一个她上次见过。

    小和尚见到他们很是惊讶。李书颜以为他不记得:“前阵子在贵寺避雨,不小心染了风寒,得亏大师们的照顾,今日特来添些香油钱。”

    “多谢施主,”三个小和尚异口同声,双手合十,声音犹带稚气。

    除去花期那几日,平日里,他们这里一个月到头,也等不到一个香客上山,今日这么巧,刚有一对夫妻上山,这会又来三位。

    小和尚们手忙脚乱,把瓜瓢放回木桶:“施主这边请。”

    绿水看的好笑:“还是三个奶娃娃。”

    青山一本正经:“这是小师傅,入了佛门都是有慧根的,怎么能跟普通孩子同日而语。”

    绿水嗤笑一声,突然大喊:“哇,一只青蛙骑着一只大老鹰在天上飞。”

    青山蓦的抬头,三个小和尚也仰着脖子,“在哪?”

    “在哪呢,我们怎么看不见?”

    找了半天没看到,三人叽叽喳喳,跑过来围着绿水问追问:“大老鹰在哪?青蛙怎么骑到背上去的?”

    青山默然。

    李书颜加快脚步,不想承认这是她带来的人。

    进寺后,三个小和尚因为绿水的欺骗,在前面跑的飞快。

    觉远拦住几人,才发现跟在小和尚身后的三人。

    李书颜面上带笑:“大师有礼。”

    觉远心里“咯噔”一下,当日的情景别人不知道,寺里在场的几位和尚一清二楚。来人可是亲自把这位背下山的!

    他端正姿势,不由慎重起来:“施主有礼。”

    李书颜时间有限,也不想跟他绕弯子:“能否到贵寺藏经阁一观,我有疑惑要解。”

    觉远知道她的来意,可是这事他真做不了主,为难道:“请施主亲自到藏经阁外看一看就明白了。”

    “多谢大师,”她也正有此意。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灯楼时,隐约瞧见里面一男一女,女子三十上下,神色虔诚,男子趴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不是说此处很少有香客?

    觉远走出去一段才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她盯着灯楼里的香客看的出神。

    “这是祈福所用。”他解释道。

    李书颜轻轻点头,这个她知道,有人曾说过。

    穿过灯楼,往前走上一段就到藏书阁。

    此刻院门依旧紧闭,李书颜上前推了两下,院门外没落锁,却纹丝不动。

    绿水上前试了试,撇嘴让青山上:“你力气大,你来。”

    青山垂头丧气退回她身后:“应该是里面落了锁。”

    觉远这时才上前道:“诚如施主所见,此处院门是由内向外上锁,并不是我等所为。”

    觉远的意思是,里面的人不愿意见她,并不是他们要把人关起来。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上得此处,怎么可能连只言片语也没有,就甘心离去。

    李书颜深吸口气,朝着藏书隔阁大喊:“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日日守在此处。日日在此喊叫。”

    “一日不出来就叫上一日,一年不出来就叫上一年!”

    觉远脸上肌肉隐隐抽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清风朗月般的公子...不对,准确的说是姑娘,上次号脉时他就发现了,这么一位姑娘,做风如此豪迈不羁。

    李书颜喊了会,觉得嗓子干哑的难受,回头撇了眼绿水。绿水十分有眼力劲,主动上前接力:“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他甚至没有多余的话…

    简直魔音穿耳,觉远眉心扭成一团,决定先走远点暂避。

    这时,门缝里,晃晃悠悠飘出一张宣纸,对折着,慢慢落到地面上。

    李书颜一怔,捡起纸条,连忙弯腰往门缝里看去,一个小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惊恐的跟她对视…

    回程还是经过灯楼,让她意外的是那一男一女竟然还在。

    女子跪在佛前念念有词:保佑我儿身康体健,百病全消...一直循环往复。

    男子也跪在一旁,轻声安慰:“长明灯定会带着我们的祈愿,保佑宝儿好起来,你本就体弱,今日勉强上山已经不易,这会耽搁这么久,我们时候回去了。”

    女子频频点头,身子却一动不动。

    这时,一名白胖和尚从楼里走出来,对着跪在下首的一对男女道:“施主,长明灯已经点亮。”

    女子终于起身,千恩万谢。男子从袖中摸出银两放进功德箱中。

    这一幕落到李书颜眼里,她突然想到刚才进寺时曾说过要添些香油钱。便转头朝青山瞥去一眼。

    青山低头从怀里掏出银票,学着男子的样子放入。

    白胖和尚见状,小跑两步过去查看,确定金额后,双目圆睁,忙道:“施主,这是....这是...”他还从未见过哪个香客如此豪横。

    李书颜:“添些香油钱。”

    一旁的两夫妻也看了过来。

    这实在太多了,白胖和尚为难的看向李书颜,试探着问道:“这位施主,要不也点些长明灯。”

    觉远跑过去一看,捂脸不忍直视,谁家捐香油钱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看把他师侄给为难的。

    李书颜是想着李书昱还在此处,她总不能抠抠搜搜。没想到和尚会有这么大反应,随即应承下来:“那就点些长明灯吧。”

    白胖和尚释然一笑,转身从阁柜里掏出一叠竹片削成的签筏。递到李书颜面前:“施主在此处写上姓名和祈愿即可。”

    “多谢大师。”她接过来一看,目测约有一二十张,不由在心底暗暗发笑,这和尚真是个实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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