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入夜，二人皆是半宿无眠。
“朕吵到你了吗？”屏风背面传来阖业硕轻轻询问之声。一屏之隔，他亦是听得见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抚筝给你可好？”浣彤柔声问去，待阖业硕应声，便是起身弹那筝去。
整首曲子，十之八九处皆用泛音所奏，那般空灵、清凉，全无如常筝曲般洋溢悠然，于那静夜里低低蹦出，若颗颗水滴坠落、碎裂，唯余心中空旷无羁之感，久久不能散去。
“好听。朕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弹法。”阖业硕甚是喜欢，只觉心头宁静舒缓了不少，那些担忧不安之火，被这若水之乐声，熄了不少。
提及最擅泛音之乐器，浣彤便是不假思索地将话头带离开了筝，“最擅此法的是琴。”
“羽伦擅奏，对么？”阖业硕听及“琴”字，便是脱口而出，非为有心为之，只是想到而已。
浣彤忽而反应过来，却为时晚矣，只得小心翼翼地点头。
“他怎么会弹给朕听呢？”阖业硕自言自语了句，叹了口气， “若是屏风后面的人，换成羽伦，你们便是合奏了，是吗？”
“朕终是配不上你。”他认命地喃喃道，语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朕不该说这些，睡吧！”
“你有心事，可臣妾却帮不上忙……”她从筝旁起身，见阖业硕伸了手来，便是过去到它跟前。
“与你无关。是朕怀疑自己是否有执掌天下之才能。”阖业硕拉了浣彤躺下，把头埋进她的颈间，细细体会着她给予的丝丝柔暖，“史书不会这么写，对不对？”
浣彤嗯了声，便是听得耳边有推心置腹之言， “里面的英雄，都要意气风发、无所畏惧。可朕不是。朕会害怕、会左右为难……”
“每个人都会害怕，都会左右为难，驰骋沙场、俯瞰江山的大人物们都是。那些完美的角色，是杜撰出来的神，此刻的你，是个生动的人。”她缓缓而谈，若善医心病之良医，“你能这般坦诚相待，臣妾甚为感动。”
“朕会怀疑，自己适合做皇帝吗？”他喃喃自问，又似隐隐询问身旁人。
“这可把臣妾难住了。怎么算是适合呢？臣妾得好好想想。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吧！”浣彤淡淡道，若与人谈史，明知事无定论，又偏要探寻，“若你精疲力竭，或许不适合。”
“朕现在就觉得力不从心。若朕不做皇帝，能做什么呢？”他顺势而答，似要倾诉却又无从说起。时局不稳，波谲云诡，人心难测，百般争斗却是为何？
“做臣妾的跟班吧！臣妾带你走街串巷，记录江湖故事。历史便会不再只有江山社稷，有市井小民的各色生活。”她这般故作轻松地信口胡说着，唇角竟是不知觉地勾起，却忽而话锋一转，“不行！那得有银子才行！你还是做皇帝吧！这样我们才能有银子花！”
“确实！银子是好东西呀！朕亦需要！无论是养兵还是济民，皆离不开银子啊！”阖业硕颇是感慨地道，不禁想起赫靖浩骞，“你爹愿支持朕为帝，却只对朕提出一个要求。”
“天下太平、藏富于民？”浣彤未有迟疑，飞快地猜测道。
“正是！”阖业硕语声凝重地答道，虽是未觉惊讶，却亦肯定有加，“知赫靖浩骞者，其女也！”
“那是自然！”浣彤得意答道，却是话锋一转，点破阖业硕之困境，“一面要‘藏富于民’，一面又无领地供奉之财，你岂不真成了穷困潦倒的孤家寡人了？”
“朕之处境，都被你看透了！”阖业硕笑道，随后便是惊着了浣彤，“你去诚文轩住一段时间吧！朕成就你之心愿。你去市井间玩耍，朕出宫谋银子去！”
阖业硕冷不丁地抛出这话，貌似随意淡然，却是反复思量许久而为之。
他时时忌惮羽伦不假，可更深知皇宫里，明抢难挡，暗箭更难防。
他若离开，便是放心不下。留她在后方，于他而言，便是腹背受敌，何况她如今身子不若从前。
“出了什么事？”她一惊，若有重石落水，心里重重地咯噔一下。
以往，阖业硕想起诚文轩，便常险些要色变，如今却亲口提出，要送她去？
“争取更多支持。如你所言，朕有难处。朕既不能搜刮百姓，又需财力与兵力对抗异心之辈。”阖业硕很是平静地看着浣彤，目光戚然如渊，却死寂静得无波无澜，“你会不会希望是永远？这样，你便无需再回宫了。”
她的脊背瞬间凉若触冰，怎会如此突然？她忽而有阻止他的冲动，可又知他非武断冒进之人，若非形势严峻，他必不会轻举妄动，却仍是不舍他去以身试险，“为何非要亲自去？”
“因为不想输。朕若在，诚意才足，军心可稳、臣心可定。”阖业硕沉沉地道，和缓淡定，把朝堂恩怨一笔带过。
“是不是臣妾给你添麻烦了？若没有‘轮治法’与‘恩享令’，或许……”浣彤略有激动地即刻问，虽早有担忧，却也没有什么由头去问，如今便是怕自己的小聪明，害了阖业硕。
“与你无关。为君之道，终归是带着一帮百姓过日子。若有人能管好一方事，朕不介意其划地为王。可偏有人存狼子野心，却无济世之才。”阖业硕毫不犹豫地否了她，底气虽有，却仍是豪气不足。
“所以，便是非去不可了……”她喃喃自语着，心已不知沉到了何处。
“留你自己在宫里，朕不放心。朕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人伤你和……”阖业硕眼睑微颤一下，默默咽下“孩子”二字，终于暂且收起了对羽伦的敌意，“羽伦聪慧。朕不在的日子里，望他能护你周全。”
“如果，朕是说如果，朕回不来了。可能有个傀儡皇帝……你史书读得多，猜得到结局。朕不希望你成为战利品。你离开，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他的克制，若眸中点点火星闪烁、坠落、熄灭，无影无痕，却被她全数看在眼里。
“臣妾不会成为战利品。臣妾会等你回来，会如实记录将会发生的一切。”忽而有力的手覆上阖业硕冰凉的唇时，她目光炯炯，信心满满，给予他无尽的支持与鼓励。
“朕会带上陆晋，因为璠琪病了。”阖业硕低声而道，早对璠琪之病，心生疑惑。
“希望璠琪身子无恙。”浣彤诚心而道，想起陆晋借阅珅地有关书文之举，便是猜测道，“那陆晋——可对璠琪有意？”
“你察觉了？”阖业硕微惊，便是叹道，“朕亦觉如此。若他能守璠琪余生之安好，该是多美之一段姻缘？珅琚珷总飞良人啊！”
入夜，二人皆是半宿无眠。
“朕吵到你了吗？”屏风背面传来阖业硕轻轻询问之声。一屏之隔，他亦是听得见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抚筝给你可好？”浣彤柔声问去，待阖业硕应声，便是起身弹那筝去。
整首曲子，十之八九处皆用泛音所奏，那般空灵、清凉，全无如常筝曲般洋溢悠然，于那静夜里低低蹦出，若颗颗水滴坠落、碎裂，唯余心中空旷无羁之感，久久不能散去。
“好听。朕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弹法。”阖业硕甚是喜欢，只觉心头宁静舒缓了不少，那些担忧不安之火，被这若水之乐声，熄了不少。
提及最擅泛音之乐器，浣彤便是不假思索地将话头带离开了筝，“最擅此法的是琴。”
“羽伦擅奏，对么？”阖业硕听及“琴”字，便是脱口而出，非为有心为之，只是想到而已。
浣彤忽而反应过来，却为时晚矣，只得小心翼翼地点头。
“他怎么会弹给朕听呢？”阖业硕自言自语了句，叹了口气， “若是屏风后面的人，换成羽伦，你们便是合奏了，是吗？”
“朕终是配不上你。”他认命地喃喃道，语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朕不该说这些，睡吧！”
“你有心事，可臣妾却帮不上忙……”她从筝旁起身，见阖业硕伸了手来，便是过去到它跟前。
“与你无关。是朕怀疑自己是否有执掌天下之才能。”阖业硕拉了浣彤躺下，把头埋进她的颈间，细细体会着她给予的丝丝柔暖，“史书不会这么写，对不对？”
浣彤嗯了声，便是听得耳边有推心置腹之言， “里面的英雄，都要意气风发、无所畏惧。可朕不是。朕会害怕、会左右为难……”
“每个人都会害怕，都会左右为难，驰骋沙场、俯瞰江山的大人物们都是。那些完美的角色，是杜撰出来的神，此刻的你，是个生动的人。”她缓缓而谈，若善医心病之良医，“你能这般坦诚相待，臣妾甚为感动。”
“朕会怀疑，自己适合做皇帝吗？”他喃喃自问，又似隐隐询问身旁人。
“这可把臣妾难住了。怎么算是适合呢？臣妾得好好想想。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吧！”浣彤淡淡道，若与人谈史，明知事无定论，又偏要探寻，“若你精疲力竭，或许不适合。”
“朕现在就觉得力不从心。若朕不做皇帝，能做什么呢？”他顺势而答，似要倾诉却又无从说起。时局不稳，波谲云诡，人心难测，百般争斗却是为何？
“做臣妾的跟班吧！臣妾带你走街串巷，记录江湖故事。历史便会不再只有江山社稷，有市井小民的各色生活。”她这般故作轻松地信口胡说着，唇角竟是不知觉地勾起，却忽而话锋一转，“不行！那得有银子才行！你还是做皇帝吧！这样我们才能有银子花！”
“确实！银子是好东西呀！朕亦需要！无论是养兵还是济民，皆离不开银子啊！”阖业硕颇是感慨地道，不禁想起赫靖浩骞，“你爹愿支持朕为帝，却只对朕提出一个要求。”
“天下太平、藏富于民？”浣彤未有迟疑，飞快地猜测道。
“正是！”阖业硕语声凝重地答道，虽是未觉惊讶，却亦肯定有加，“知赫靖浩骞者，其女也！”
“那是自然！”浣彤得意答道，却是话锋一转，点破阖业硕之困境，“一面要‘藏富于民’，一面又无领地供奉之财，你岂不真成了穷困潦倒的孤家寡人了？”
“朕之处境，都被你看透了！”阖业硕笑道，随后便是惊着了浣彤，“你去诚文轩住一段时间吧！朕成就你之心愿。你去市井间玩耍，朕出宫谋银子去！”
阖业硕冷不丁地抛出这话，貌似随意淡然，却是反复思量许久而为之。
他时时忌惮羽伦不假，可更深知皇宫里，明抢难挡，暗箭更难防。
他若离开，便是放心不下。留她在后方，于他而言，便是腹背受敌，何况她如今身子不若从前。
“出了什么事？”她一惊，若有重石落水，心里重重地咯噔一下。
以往，阖业硕想起诚文轩，便常险些要色变，如今却亲口提出，要送她去？
“争取更多支持。如你所言，朕有难处。朕既不能搜刮百姓，又需财力与兵力对抗异心之辈。”阖业硕很是平静地看着浣彤，目光戚然如渊，却死寂静得无波无澜，“你会不会希望是永远？这样，你便无需再回宫了。”
她的脊背瞬间凉若触冰，怎会如此突然？她忽而有阻止他的冲动，可又知他非武断冒进之人，若非形势严峻，他必不会轻举妄动，却仍是不舍他去以身试险，“为何非要亲自去？”
“因为不想输。朕若在，诚意才足，军心可稳、臣心可定。”阖业硕沉沉地道，和缓淡定，把朝堂恩怨一笔带过。
“是不是臣妾给你添麻烦了？若没有‘轮治法’与‘恩享令’，或许……”浣彤略有激动地即刻问，虽早有担忧，却也没有什么由头去问，如今便是怕自己的小聪明，害了阖业硕。
“与你无关。为君之道，终归是带着一帮百姓过日子。若有人能管好一方事，朕不介意其划地为王。可偏有人存狼子野心，却无济世之才。”阖业硕毫不犹豫地否了她，底气虽有，却仍是豪气不足。
“所以，便是非去不可了……”她喃喃自语着，心已不知沉到了何处。
“留你自己在宫里，朕不放心。朕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人伤你和……”阖业硕眼睑微颤一下，默默咽下“孩子”二字，终于暂且收起了对羽伦的敌意，“羽伦聪慧。朕不在的日子里，望他能护你周全。”
“如果，朕是说如果，朕回不来了。可能有个傀儡皇帝……你史书读得多，猜得到结局。朕不希望你成为战利品。你离开，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他的克制，若眸中点点火星闪烁、坠落、熄灭，无影无痕，却被她全数看在眼里。
“臣妾不会成为战利品。臣妾会等你回来，会如实记录将会发生的一切。”忽而有力的手覆上阖业硕冰凉的唇时，她目光炯炯，信心满满，给予他无尽的支持与鼓励。
“朕会带上陆晋，因为璠琪病了。”阖业硕低声而道，早对璠琪之病，心生疑惑。
“希望璠琪身子无恙。”浣彤诚心而道，想起陆晋借阅珅地有关书文之举，便是猜测道，“那陆晋——可对璠琪有意？”
“你察觉了？”阖业硕微惊，便是叹道，“朕亦觉如此。若他能守璠琪余生之安好，该是多美之一段姻缘？珅琚珷总飞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