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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阖业硕所料,浣彤真的差人找了翰琼去颐心斋。将信交给翰琼时,她说宫里的信使办事她不放心,若是信到了阖业硕的手里,就麻烦了。

    翰琼离开后,心里想,唉,你怎么就不知道皇上的苦心呢?可话又说回来,阖业硕的劳心伤神,又有几个人晓得呢?

    不过,劳心伤神的,可不只阖业硕一个。

    最近,霍隆熙的火气很大。珍贵的瓷器、玉器,不知被他摔了多少。当然,这些,都是他那个孝顺的儿子——霍隆掩云,四处找来哄他开心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霍隆熙的心里气啊,要是真孝顺,就乖乖地按他说的办啊?

    他本想,这次羽伦南行,是个可以大加利用的绝好机会。他更自信,他的计划,可谓是滴水不漏。他派杀手去要羽伦的命,并刻意嘱咐他们,在他死前,别忘了割破他下身的衣,好好羞辱他一番。同时,他又安排霍隆掩云去救羽伦。

    若是羽伦因此而对阖业硕恨之入骨,决定谋反,就留着他的命。为掩人耳目,避免打草惊蛇,他让掩云劝羽伦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去封地,暗中以前朝皇子的身份号令群雄,与藿羌里应外合,夺取天下。这样,中原就不得不对藿羌称臣。

    如果羽伦还是执迷不悟,抵死效忠,就叫掩云再派人杀了他。这样,世人就会以为是阖业硕谋杀前朝皇子,以绝后患。他再叫人放话出去,煽风点火。前朝的遗老遗少,也必会人人自危。失了人心,天下,也就岌岌可危了。

    霍隆熙就等着一切按照他的计划发生了。他为自己能想到如此绝妙的计策而得意洋洋,他对自己的谋略更是大加佩服。

    而霍隆掩云办得如何呢?救了羽伦不假,接着就带着他消失了。这消失了,能不让阖业硕起疑心吗?更让霍隆熙气的是,密报都来了一阵子了,掩云的信还没到。

    掩云不是不知道,信不到,父王会大怒。可他要编造理由,让这一切看似合情合理才行。冥思苦想了良久,终于,他寄了一封信给霍隆熙,阐述了他做这一切的理由:

    其一,羽伦被那个达达藿儿蛊惑,与朝廷作对的决心难以坚定。而羽伦不去封地,就可以避免日后再被她蛊惑。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再影响不到他了。

    其二,封地的日子太安逸,或许会使羽伦忘记了血海深仇。而这一躲,使他走投无路,就非反不可。

    其三,难保老奸巨猾的阖业硕,不会在藿戎完全控制羽伦的前提下,对他来个先下手为强,软禁、监视,都极为可能。在封地,羽伦在明,他人在暗,总是弊大于利。

    看了几遍自己编的这些理由,掩云自己都不禁要相信了。他希望,父王看了,会让他松口气吧!他发现,自己对于父王的做法,是越来越怀疑了。好多事,父王做得真的对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

    不过,他将羽伦带到习云山庄的真正目的,是想让他有个清静的地方,缓解一下他心上的伤痛。改名换姓,没有人再知道他受过宫刑,没有人再会对他侧目而视。他带他离开的时侯,脑里把父王百般交待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在羽伦做了庄主后,掩云静下心去想的时候,也没有后悔他冲动中的所作所为。他了解,羽伦,不该受这么多苦的。他甚至想,羽伦若是不想报仇,从此归隐,他也不会再劝他与阖业硕为敌,或是去藿羌与他共创大业。只要他过得开心一点就好了。他的伤痕、他的白发、他单薄的身躯和深陷的眼眶,使掩云明白,他该过些好日子了,他的牺牲,太大了!

    他之所以将那些杀手悉数杀光,是因为他心里埋怨,父王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一个无论文治武功、还是性情脾性,都堪称完人的人,他还忍心去羞辱呢?

    若不是他们划了羽伦下身的衣,掩云也许不会做得这么出格。霍隆熙派他去的目的,是划破刺客的衣,露出护心甲,让羽伦误以为杀手是阖业硕派来的。之后,再来个火上浇油,怂恿羽伦与中原王朝彻底决裂。可掩云看到他们如此对待羽伦,一下红了眼,不仅割开了衣,露出了护心甲,还把那人抹了脖子。刺客也慌了手脚,掩云也慌了手脚,打作一团。

    杀手们也着实可怜,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终不过是霍隆熙棋局里的棋子而已。

    总之,稀里糊涂地,掩云就把霍隆熙的计划搞砸了。不过,他在信里还是向霍隆熙保证,会怂恿羽伦暗中召集旧部,厉兵秣马。而且,一旦羽伦威胁到藿羌,就毫不手软地把他杀了。为了羽伦,他跟他一向敬重的父王,撒起谎来了。

    霍隆熙收到了信,想了想,觉得掩云说得也有道理,气就消了一半儿。可他马上又想,这掩云的翅膀是越长越硬了,小算盘也打得越来越好了,对自己,是个不小的威胁啊!

    习云山庄

    羽伦和掩云,围着巨案上“轮治法”的地图。

    “非复仇不可?”掩云在地图边盘旋了半天,谋事中,却脆生生地问出了这么一句。他若是真如信里向父王保证的那样,怂恿羽伦招兵买马,又怎会这样问?他这是劝他复仇吗?

    “啪”!锃亮短刀扎在帝都之处。刀柄上,一只血色全无的枯手。清冷目光暗藏难掩之恨。“非复仇不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枯手紧握刀柄,用尽浑身气力一扭,图上皇城之处尽破。

    猛地拔出,短刀寒光骤闪。掩云别过眼,只觉刀尖寒气,灼灼逼眼。刃上那一抹亮,横贯于眼前,任他万般摇头也挥之不去。他羞于抬头,只觉心中有鬼,方才如此吧。

    羽伦面色坚定,瞳中微光,不弱刃间冷冽。“‘轮治法’三年一轮,太短。三年,建设一个地方,太短。”点着,他略有所思地说道。语气不紧不慢,却暗藏玄机。

    “我也这么觉得。可太长,这些领主就更不愿意走了。”掩云也看着地图,赞同着羽伦的看法。

    “对。所以,依目前形式看,阖业硕是不会同意延长封地管辖期的。”羽伦说道。

    “你想到什么了?”掩云问。

    “若是有人在朝堂上以治理封地为由,请求延长管辖期,阖业硕必会不许。”羽伦推断道。

    “那是自然。”掩云答道,眼仍旧盯着地图。

    “所以,就要有人奏,他不许。君和臣各有打算,必然互有不满。再加上本来被封了坏地、削了势力的,就对‘轮治法’颇有微词。这两伙情绪加起来,再有人煽风点火……”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就和过去阖业硕不在浣彤面前时一样。一股心机满腹的味道。

    “精彩精彩。有了你和阖业硕,历史才会精彩!”听罢,掩云抬头,直盯着羽伦,连连称赞,惊讶于羽伦的谋事才能。

    “怎么讲?”羽伦问。

    “斗志斗勇啊。”掩云道,“他停修皇陵了。”

    “听说了。他越来越厉害了。这招也想到了。想和他挣天下,我们得多费费脑子才行啊!”羽伦道。这语气,和过去的阖业硕,都一个样。

    “是合葬陵。达达藿儿不受宠了?他修了一半儿,又不想和她葬在一起了?他说不定最后会想和谁葬在一起呢!皇帝嘛!我父王的女人,我都没认全。”掩云戏谑地说。

    “不会。你不了解,她是那种,你和她呆得越久,就越离不开的女人。”看来,羽伦对浣彤的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看你是舍不得她那张脸吧!世上貌美的女子多的是,你就忘了她吧!”这个霍隆掩云,怂恿他对付阖业硕倒是假,一直希望他忘了那祸水才是真。

    “你觉得我俩该向你父王学吗?”羽伦反问。

    “不行,女人太多,招架不来。不过,我父王可是不错的试金石,他要是能被那个达达藿儿迷住,收了心,才证明……”真是有了兄弟忘了爹啊。霍隆熙,也成了掩云玩笑里的人物了。

    “我说得是对的?”羽伦问道。他不知,掩云为了他,正一点点离那个爹,那个父王,那个霍隆熙,越来越远。

    “她真的是达达藿儿在世啊!能迷惑权倾天下的男人,才是女人的最大资本啊!”掩云说完后,哈哈大笑,掩饰着他欺骗父王后心里的自责和迷惑。

    “你父王没有真正爱过的女人吗?”

    “在我出生之后,大概没有。在我出生之前——也许吧!”

    京城,皇宫

    翰琼忖度了半天,还是拿着信,去请示阖业硕,是否真的要把它烧掉。阖业硕攥着信,静默了好久,才发现手心里已然有汗。他想把它毁掉,可,也想看。

    最终,他抵不住诱惑,将信拆开了。信纸上,字里行间,没有半点暧昧之语,好似暖意融融的家书,尽是述说自己在京城如何安好,请他放心之类的话。要他们化敌为友的愿望,也占了诺大的篇幅。

    读着温馨的字字句句,阖业硕手心的汗渐渐变冷,眉悄悄展开,嘴角于不经意间勾起欣慰的淡笑。顺手将信递给一旁忐忑之中的翰琼,念着她的“但求心湖无漾,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翰琼略读一遍,感叹阖业硕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可化敌为友?可能吗?他和阖业硕,不禁又叹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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